第2章 阎罗庙（二）

铛！不过一瞬，刺耳的尖鸣从莺莺耳侧传过。

        少衡目不斜视右手一翻，剑光闪过黑衫老者的异瞳，尖指离他脑穴不过半寸，与剑身相接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不比寻常老者，来人身法敏捷，就那一瞬，便又抬手袭来。

        旁边就是小苇，少衡闪躲不得，侧身单手结印相对，逼迫黑衫老者向后退了几步，同时执剑向前借力，不由得半点闲。好在最先反应过来的云倩一把抓过旁人。

        “小儿，莫管那么多事。”黑衫老者舔去指间溢出的鲜血，冷眼一瞥。“早些离去，还能免于一死。”

        不知为何，不管修为高低，一贯妖物动手前都要威胁他一番，看来这副长相确实写着“不太能打”几字，少衡叹了口气道：“此言差矣，俗话说少一事不如多一事，到时候打起来，我确实是免不了你一死了。”

        老者低沉一笑，喉咙处咯咯作响，伸手便迎了上去。此番妖物不及百年修为，却敢如此狂妄，出手歹毒狠辣。此庙乃是转轮阎罗镇殿，白日上山便见阴气四溢，不是什么安详之地。少衡又忍不住规劝了几句，大抵是觉得他过于烦人，老者面露凶色招招往其喉咙上逼。

        不过几个回合，少衡横剑将其逼至阎罗座下，食指内扣，掌间面向老者结印：“定！”此令一出，以妖物眉间为中心即刻出现圆阵，老者便如石化般僵立至此。

        少衡侧身顺手端起阎罗座下一木碗，而后歪头仔细端详着他：“是猫？还是老虎？”

        他当然不是在问黑衣老者，少衡低头见那木碗里的赤尾鱼缓慢地吐着泡泡，双目一翻，竟会作出嫌弃状。他点点头：“嗯……那应该是猫了。”

        倒也不是修为低微，自三百年前天、地两魂从身体飞离后，他识妖的眼神更差了。虽说之前也常惹恼那些仙兽送外号睁眼瞎，总归不会将狐狸认成公鸡。但如今哪怕是妖气浅薄的妖物，也只得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

        老者还欲挣扎逃去，少衡提剑卸下了他的首级。这妖物奇怪，阴气尸气多于妖气，想必是修炼不正，以人为食。当然，他连本形都认不出，更别说分清什么尸气妖气，全靠碗里的这条鱼密术传音。

        “咒你，咒你，咒你……要死！要死！”

        摇晃着尚在流血的头颅，老者发出骇人的尖叫，竟显出了猫首的原形，双目暴裂；草堆里的另一半身体迅速干瘪下去，逐渐变换成一具无头尸骨。莺莺吓得直哆嗦，往屋内进也害怕，往屋外跑也不敢离了人，几人一身是汗。

        “猫首人身？”少衡奇道。

        未等他有所想法，四周屋顶忽的传来密密麻麻的猫叫，像是撕裂了喉咙般回绕在此间，声声高过前头凄异无比，重重回音穿透在耳畔，定睛一看，房梁上不知何时多出百只猫身，其中一只黑猫最为显眼，与地上那猫头长得有七分相像，特别是那对异瞳简直宛若再生，它正直勾勾盯着下方浅衫少年。

        “吾儿……为何……杀……不可恕……童女……童女”

        赤尾鱼轻轻一摆尾，又传话来；地上老者原是山中枯骨一具，得妖物借猫首施术，看起来像是起死回生，实则是鸠占鹊巢，全为死气。

        “你怎么不早点说……”看这鱼得意地吐了好大一串泡泡，少衡心想天下妖怪果然是一窝的。怪不得他见这阎罗庙白日里也阴煞难散，原来是妖物分食修炼的老窝。

        他这时也无其他法子了，只得将碗交给了离他最近的莺莺手里，同其他人说:“往庙外走，到门口等我。”

        “这鱼要一直带着吗？”莺莺看碗里的鱼开始扑腾起来，生怕它一不小心跳出来。

        这鱼怕是比我还靠谱，小孩还不明白什么有时候妖怪比神仙更厉害，看来民间传说和画本内容还是古早那一版。少衡点点头:“对，水洒了也没事，万一你们碰到什么，就大喊神仙姐姐救救我。”

        莺莺面若土色，大概觉得他害怕到神叨了，看来是个不好笑的笑话。

        只见黑猫发出嘶哑的抽气声，身体稍微弓了些。那脚旁的半具尸骨突然嘎嘎作响，在地上无故颤抖起来，猫首掉在不远处也随之异动，瞳孔流血翻了几次，从白色转到黑色，又转回了本来的异瞳。这模样又惊悚又诡异，少衡好巧不巧与它眼珠子对上，在心底默默念了三遍“福禄顺行，我君宿列”

        四面的猫儿猛地向他冲下，嘴里再现尖锐的嘶吼声。少衡听得耳里痛，下意识想踢开旁边的半具尸骨，不料黑猫落地后那尸骨竟自己飞到它身侧，猫首迅速跳到了骸骨上，长着嘴巴呜呜叫着。

        老者在黑雾下重新现身，不过这次衣袍底下未成人形，露出的是节节白骨，他向前一步，喝道:“死！”

        见一猫一人从侧过来，摸不清楚猫妖有什么本事，少衡先是右手提剑与老者推拉，左手一转将“现”令打至白骨背处，摔得白骨碎成多瓣，不过眨眼又在黑雾下变换成老者模样。

        不难打，难缠。

        少衡发现老者身形轻巧却不善运用，招式看起来与猫儿无异，妖力也算不上淳厚，空有一身死气，想必是黑猫不愿让它死去，借由凡人身子逆道而行。

        便在这少衡再从一众猫儿中取老者首级时，黑猫不知何时来到了阎罗像上，竟施术让它凭空浮了起来，猛地向他撞去。

        少衡侧身躲了去，旁边的石柱底部连同上面被撞得轻晃了一下，屋顶掉落了几片碎瓦。他有些害怕，倒不是怕这药物，主要看这情况怕阎罗庙被打塌了，万一事后地下有人找他还得花个赔钱。

        他试探道:“要不出去打？”

        那黑猫眼见猫首再次与尸骨脱离，怒气更甚，估计也没心思听他说了什么，只是再次重复那句:“吾儿，吾儿……”

        少衡有些心虚:“他本来就只剩个头，而且这么多次也没死对吧？”

        话音刚落，他回头一望，那猫首数次离了白骨后竟在庙里乱飞起来，血大致落在地上和阎罗像处，属实有些吓人。再细看阎罗像竟晃晃悠悠动了起来，十殿转轮王掌地底刑罚，本是面目凶恶双目圆睁嘴唇紧闭，下身衣着以白、绿、红三色绘之，双腿正立手持轮宝，这时却露出尖牙，面部悠悠透着绿光，竟是被那猫首附了身。

        少衡正欲执印相对，不料那生了灵智的阎罗像倏然起立，抡着个大轮朝他过来。大概是妖术还不娴熟，阎罗像先试着挥动了几下却晃悠着扑到了石柱上。看那摇摇晃晃的庙顶，少衡大感不妙，飞身上去想要逼出猫首却被一轮扇到外头。

        “道长！你的剑……”云倩在庙门口留下莺莺和其余三人，急忙前去扶起他。少衡拭去嘴角的血，摇摇头安慰了云倩一句无事，又对着庙里唤道:“道元，归鞘。”

        弯月被云层遮了一半，一把银身细剑从右侧飞来，飘晃在少衡面前。他正想提剑与猫首纠缠却听见身后一声惊呼。

        那只黑猫突然从一旁的屋檐窜下死盯着莺莺，她被吓得大叫，想往少衡和云倩的方向走，可越来越多的野猫从那边分散过来。

        “快走！”小苇紧紧抓住莺莺的手腕，她方才捡的树枝正好派上用场，驱赶了几次黑猫，见它还有冲上来的想法，只得同另外几人往山下跑去。

        “去死……”黑猫再次发出咯咯的声响。还未走下台阶，带着赤尾鱼的莺莺突然眼前一晃，脚下未稳，竟是被这黑猫撞到了身旁的树林中，背部着地滚下斜坡，瞬间不见了人影。其余三人大叫了起来，却也不敢耽误片刻，再往下过了弯却是从左侧地方回到了这阎罗庙口。

        这地方上上下下竟是一处，少衡出了朱门便见这一幕，暗道不好。这两只妖物道行不深却极其难缠，庙内猫首尚未解决，庙外黑猫又用妖术封了下山的路。他只得先把四人召至身边。身后突然感觉巨大震动，起身的阎罗像一心冲着少衡来，因身形限制无法从朱门走，想着把围墙撞个洞出来。

        褐砖红漆在月色下更显阴森，发黄发枯的植蔓被无力地拉扯，咚咚声从墙那头打到心底，那一双无神的阎罗目骨碌转着，头动也不动地看向少衡，身体停了又动动了又歇。少衡惊走野猫未果，云倩在他身边也不敢懈怠，忍下害怕往朱门里退，手里的木棍正朝着黑猫不断挥舞。

        突然，阎罗像停下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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