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对方似乎并没有想过要将他置于死地，而是算准了角度让他落进了河里。初春的河水依旧透着刺骨的冰寒，曲离火本就不甚明晰的意识被这股寒意搅得愈发混沌。

        他的神力早在刚才的缠斗中被耗尽，此时的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且还是一个不会水的普通人。

        河水极深，曲离火模糊的视线里只能依稀看见漆黑的四周，以及从河面上零星洒落的几束光点。这条河流仿佛一片无底的深渊，正在将他缓慢吞噬。

        他抬手拼命挣扎，想要抓住那一丝丝光亮，但那光却离他愈来愈远，无论他如何伸手，都无法阻止身体的下沉。

        曲离火感觉他仿佛置身于一处混沌的漩涡中，漩涡底部伸出了两双大手牢牢地拖拽住他，哪怕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挣出一条生路。

        冰冷而漆黑的深水，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令人窒息的网，遮蔽住了所有光明，掩埋了月色，让星星也无法发亮。

        好像……很久以前，也曾经拥有过这样一种感觉。

        曲离火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相当漫长的梦，梦里的他在一片黑暗中，独自一人不知度过了多么漫长的岁月。

        ——那是他五百年前生活的模样。

        那时他随着上一任贫穷神的消逝，作为新神而诞生。但他却好似被上天和众神所刻意遗忘，没有人来带领他去认识这对他来说尚且不熟悉的天界。

        于是他独自一人，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地走过了百年，在一片晦涩与黑暗的时光里，悄悄成长。

        然后——他遇见了一位神明。

        他早已记不清对方的样子，但那人眼里炽热却陌生的情感却让他印象深刻。

        “阿离”

        谁在叫我？

        “……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我爱你啊”

        爱？什么是爱？

        “你的愿望，我会替你实现。”

        愿望？我的……愿望？

        还没等曲离火反应过来，骤然爆裂开来的光明撕碎了黑暗，与此同时，梦境消逝，飘散的意识逐渐聚拢起来。

        当他奋力挣扎着睁开眼，入眼的却是一片橘黄的灯光，不似昼日那般明亮，却温暖得让人想要落泪。鼻尖也传来一股新奇却不难闻的味道。

        他想要张口，却发现喉咙仿佛被紧紧扼住一般，难以发出声音。

        这时，身边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声响，似乎是座椅被猛地踢开，接着有人用熟悉的低哑嗓音喊到：

        “阿离！”

        “医生!”

        “医生！他醒了！”

        紧接着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鱼贯而入，开始围在他身边进行各种检查。

        曲离火缓慢地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却抵挡不住突如其来涌上的疲倦，意识一松，就再次缓缓坠入了黑暗。

        只是这一次，他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心安。

        ……

        当曲离火再一次睁开眼时，眼前是同上次一般的光景，他轻轻转了转眼珠，看向四周，发现这里应该就是所谓的“医院”。

        他微微动了动指尖，刚想支撑着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左手被人紧紧攥着，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从指尖处传来。

        而那人显然对他的动静异常敏感，原本伏在他身侧，此时感知到他苏醒，握住他的手微微收紧，接着直起身望了过来

        ——是孟卿钰。

        “醒了？”

        是熟悉的温润嗓音，但因为没有休息好而带上了几分沙哑。

        男人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但这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俊美，反而增加了一丝颓丧的美感。那双漆黑深邃的凤眼中是满溢的温柔与关切，以及失而复得的喜悦，丝丝密密的情感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紧紧地包裹住了曲离火。

        “嗯”

        曲离火眼神闪了闪，低声应答道，他还是很不习惯对方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似乎自他醒来以后，孟先生看他的眼神比之前更加炽热了。

        曲离火被对方小心翼翼地扶起身，又就着对方的手喝了点水，终于恢复了些说话的气力，他缓了缓，轻声开口：“谢谢你，孟先生”

        许是刚刚苏醒的缘故，他声音中的哑意将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在他没看见的角落，孟卿钰眼中闪过一丝隐痛，他掐紧手心，强压下心中的痛意，柔声道：“谢什么”

        他顿了顿，喉间是压抑不住的苦涩：“是我没看好你，你该怪我的”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矜贵优雅的豪门掌权人，此时像是被某种巨大的痛苦压弯了脊背，握着曲离火的手不易察觉的轻轻颤抖。

        青年失去血色的苍白面容始终在他面前挥之不去，那时他将曲离火从冰冷的河水中捞起时，对方伏在他颈间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的模样，始终萦绕在他脑海之中，让他几欲崩溃。

        差一点、就差一点——

        孟卿钰不敢再想。

        他的小兔子现在还清醒的存在于他面前，这一点就让他感觉到足够幸运。

        曲离火怔了怔，似乎是没想到男人会把他的落水归结到自己身上，对方语气中传递出来的陌生而沉重的情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沉吟半晌，曲离火抬手，轻轻扯了扯孟卿钰的衣袖，小声说道：“别这样，孟先生”

        “这次的事是我不小心，给您添麻烦了”

        青年肌肤胜雪，眸眼清澈，哪怕是略带病态也无法掩盖住那清凌凌的出尘气质，他没有因为身体不适而失了一直以来坚持的礼数，一副既纯澈又端正的模样，让孟卿钰本就充斥了悔恨的心脏又因愧疚而愈发疼痛，几乎让那个骨子里一向骄傲的男人难以喘息。

        孟卿钰握住曲离火骨骼分明的手，缓缓摩挲着对方突出的腕骨，苦笑一声：“宝贝，别说了”

        －－我的小兔子，怎么可以这么乖。

        －－这么让人心疼。

        为了防止以对方性子，再说出些什么是他自己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话，孟卿钰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饿了吗，需不需要吃点东西？”

        原本以为会被问到如何落水的曲离火内心松了口气，他摇了摇头，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孟卿钰眼中透出几分晦涩。

        怪不得，曲离火望向窗外，此时也是夜晚，看来是昏睡了整整一天。

        忽地，他脑中闪过自己落水后即将失去意识前的几个片段。

        先是一声夹杂了痛意的熟悉呐喊，然后是一个急促而有力的温暖怀抱，再接着，是一双饱含了各种复杂情绪的猩红眼眸。

        记忆中的双眼与眼前的这双重叠起来，让曲离火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先吃点东西吧，好不好？”男人压低了声音，语调中带了几分诱哄。

        昏睡了一天，如果再不吃点东西，他实在是担心对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支撑不住。

        曲离火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孟卿钰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好了？

        且不说以对方的身份平时该有多忙碌，但看上去却是在他身边陪护了整整一天，而且自他醒来就一直细心呵护，连说话也不敢大声，似乎把他当成了什么温室里的娇花。

        只是一个意外而已，男人的反应倒让他有些过意不去。

        原来……孟先生作为一名兄长，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尽职尽责的吗。

        曲离火心中划过一道暖流，他眸眼微弯，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谢谢你……哥哥”

        孟卿钰一愣，似乎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这么喊他，一向精明的头脑突然停止了运转，半晌才回过神来。

        “阿离……”

        孟卿钰抿紧了薄唇，几乎克制不住心中翻滚的爱意，他极力压制着，才能忍住不将自己的欲望倾吐而出。

        谪仙一般的青年分明不是星星，但总不自觉的播撒着清辉。

        眼前人不是天上的星星，却是孟卿钰的星星。有无数个一闪而逝的瞬间，星光不经意间洒落在他的身上，于是他步步沦陷，从此只为他一人臣服。

        对上心上人干净的眼神，孟卿钰难得的避开了视线。

        他的小兔子太乖太好，他不忍心在他还没有痊愈的时候就让自己的心意吓到他。

        ……

        在确认曲离火没有大碍以后，孟卿钰就离开了医院，似乎是去处理什么紧急的事务。此时已至深夜，虽然曲离火想让对方还是不要那么辛苦，但是若因此让对方遭受损失，作为贫穷神的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立场去阻止。

        方才两人独处时，虽然孟卿钰对他处处关照，但他还是会因对方的眼神而感到紧张，终于等人走了，曲离火才好不容易放松下来。

        他靠在枕上，开始思索起前一天遇见的那个斗篷人。

        想起落水前的种种，根据细节他翻遍了所有的记忆，却始终想不起自己曾经见过这样一个人。

        按照对方的反应，他们二人先前应该是相识的，而他的交集范围不大，怎么说也应该有印象才对。

        总不可能，是过去的时光太久，所以造成了遗忘？

        曲离火叹了口气，内心忽然间生出了些许疲惫。

        他往下躺了躺，枕在枕上，刚准备睡下，却感觉到脸颊一侧的发丝挠了挠。

        有些痒。

        曲离火勉力睁开即将合上的双眼，发现几缕雪白的发丝探入了他的脖颈，他刚准备伸手拿开，却发现有哪里不对

        ——等等，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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