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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番苦心


“不会!不会!”我心中暗喜,却突觉得不对劲,反应过来之时,只听见师父说,“既然不会,为师便罚你,在院中站上一日吧!”说完,挥挥衣袖,化作团白烟,一瞬不见。

        我刚下地走路不久的时候,便不大听师父的话了。师父觉得,人是有思想的高等物种,成天被管教着人,只能被禁锢了思想管成个傻子,便由着我的性子。

        师父由着我,一来二去,我便得寸进尺,在他每每处罚我时,我大多做做样子。而师父不知是不晓得,还是晓得了装作不晓得,从未说过我一次。

        师父不说我,我便更肆无忌惮,但这一日,却是个例外。

        我知道师父真的生气,却不知他为何生气,心里便一直想着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想着想着,却又觉得不为什么了。这样反复纠结之下,我依然不懂他为何生气,心里便憋起了一股怨气,傻傻的赌气站在毒辣的日头下。

        我本就不是个人,师父用巫山的瑶草和秘术,将我做成骨架泡在药缸里十多年,我才长出了人的身子。这十多年,由于瑶草的滋润,我的皮肤似婴儿肌肤般嫩,着实经不起火辣的日头晒。

        可我天生性子较倔,又与师父赌气,等不到他前来叫我回去,哪怕站在日头下被晒成个肉饼,都不会私自离开。

        实际上,未时三刻,我真被晒成了个肉饼。酉时之时,我这个肉饼又被晒开了花。

        血淋淋皮开肉绽的一副躯体立前院中,着实不怎么讨喜。不仅几个使唤的丫头老远见了便“鬼啊!”一声丢了手里的果盘茶盏撒腿就跑,连偶尔来观里串门的一只野猫都“喵!”一声掉了魂。

        抬手撩开血肉模糊的面,让两只眼睛露出来。我定睛看那只野猫,它已吓得“咕咕”叫立起了毛,企图恐吓我,见我死死盯着它最后“喵”一声掉头跃起,顺着廊边一根楠木柱子迅捷地爬上屋檐。

        许是太慌了,它一只爪子没抓稳,身子哆嗦着挣扎了几下,便“啪!”一声掉下,摔得“喵!喵!”惨叫。

        我望着它傻笑,它迅捷地窜起来。许是撞晕了头,犹如只惊吓过度的老鼠找不到地洞般,在地上瞎转起来。

        我忍不住大笑,笑得皮开肉绽。那只猫突然想不开似的冲一根柱脚撞去,然后“喵!”一声嘶吼,晕了过去。

        此情此景本该笑得更欢,却不知被晒久了,还是撞邪了,竟没了一丝气力。只觉日头暗了下去眼前模糊起来,天在摇地在动,一袭白衣踏着夕阳余晖冲我走来。想看清是谁,白衣不知为何停了下来。白衣傻傻地望着我,皱起了眉头。

        蘼芜之香自身后飘来,耳畔脚步声急促,背上伸来只大手,眼前一袭紫衫掠过,我被那紫衣的主人强行拥入怀中。意识消失的前一刻,长长的青丝入眼,接着便是那张白如猪油的、精致得窒息的形容,师父常说,“那分明就一张小白脸嘛!”

        夜一样的漆黑深邃的眼睛——我大概会忘记那窒息的形容,却永远忘不了那双眼睛。

        醒来之时,已是第三日。

        醒来未睁眼之时感觉身子凉凉的,熟悉而刺鼻的药味,我估摸着自己又被师父泡在了药缸里。

        我不敢睁眼。我想起了十岁那年,生怕一睁眼师父一只大手挥过来打在脸上,“为师不是告诉过你吗?你这身子,断断不可多晒太阳,你把为师的话,权当耳边风了?”

        我又哭了,那是师父唯一一次打掌掴我。

        周围很久都没动静,我才缓缓睁开眼,想让泪流了出来,它却舍不得眼眶。睁眼所见不是师父冷冷的那张脸,而是一袭脏兮兮的白衣。

        师父斜倚在药缸不远处的板壁下,憔悴的形容惨白而没一丝血色,虽闭着眼依旧面无表情,却少了点平日里的严肃,我看着十分心痛。

        我估摸着,师父为了将我的身子还原,一定又跑去巫蜀的巫山替我采药了,也一定急功近利为了快治好我耗了许多法力。

        “师父——!”泪终于流了出来,顺着眼角缓缓流下,抚过还未完全愈合的脸颊,融入绽开的血肉中。那些血肉很疼,师父说,那是他身上的两块肉长出来的血肉。

        师父醒来,伸了个懒腰,然后起身。他挥一挥衣袖,身上化了件雪白色的新衣,依然是他喜欢的那种简约风,除了白还是白并没什么特别。

        师父缓缓向我行来,我竟有些害怕地颤起了身子。

        师父走到药缸旁,没一丝责罚的意思,语气平缓:“小十三,这水,该凉了吧?”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听到师父用那样的语气跟我说话,心里顿时像是升起股暖流。

        我从未见过这样温柔的师父,生怕说水冷了他又耗费法力给我温水,便会更憔悴。于是忍着冷撩着药缸里的水在身上洗,边洗边笑容满面:“师父,水温刚好,刚好!”

        师父有些郁闷,微微挠头,许是觉得水温不该刚好才对,又不知说什么。我装傻道:“师父,水很暖和,您老人家,要不要一起模样啊?”

        师父两颊如被火烤,一下烧得通红。我趁胜追击,“师父,您再不进来,一会水可凉了。”

        师父转过去,背对着我:“为师……为师还有些事未处理,药水宝贵,若还温和,你便记得要多泡一会。只有多泡一会,让药入了皮肉,效果才更佳。”说完,不待我回答,便径直走了出去。

        师父走后,我冷得直打哆嗦,却不想辜负师父的一番心意,便咬牙继续泡着,不一会鼻涕直流,寒颤一个完了接着一个,依然坚持着,心想:师父一定在门外守着我呢,若现在出去了,便辜负了师父的一番苦心了。

        事实上,我的确辜负了师父的一番苦心。

        以师父的法力,怎会不知药缸中的水冷?

        师父怕我的身子被冷坏了,便故意说让我多泡一会。他本想着,以我常与他作对的习性,断不会多泡一会,怎料这日我终于长大了,不再与他作对。

        直到天色暗沉之时我都没离开药缸,哆嗦着鼓着眼,心中不停暗道:“师父采药辛苦,小十三不能辜负!不能辜负!”

        这一执念让我染了伤寒不说,本见好转的伤口在冷药水中又一次被泡开。

        夜里的时候药水渗入了被泡开的肉中,我痛得惨叫了一小会,却又咬牙继续泡。心想,多泡一会,只要再多一会,师父的一番辛劳,便值得了。

        这时我听见师父喊我的名字,我想应答,却又怕自己忍不了痛乱叫被师父看不起,便一只咬牙忍痛泡着不开口。

        不一会,师父找了过来。他进门见咬牙泡在药缸中的我,惊讶得“啊!”了一声。我望着他愁眉不展的模样,一下子明白了自己又做错了,竟然“呜呜呜!”哭了起来。

        师父许是被哭声吓到,全然不顾我们的身子上的男女之别,闪身过来将赤裸裸的我从药缸中抱起,抱到了一旁的榻上。

        我傻傻的望着师父,他皱起了眉,细长白皙的大手伸向了我身子。我潜意识蜷缩了下,他的大手顿在半空,含泪说,“小十三,一定很疼吧?”

        我微微颔首。师父凝神运气,细长白皙的大手撑成个大掌对着我的身子,我感到一股暖流好似水一样流入体内。

        师父的大手缓缓移动着,凌空抚着我身上每一寸腐肉。我身上的那一寸寸腐肉奇迹般一点点愈合。

        我反应过来,师父在消耗修为替我疗伤,想起身阻止他,却发现我的身子被使了禁锢动弹不得。

        我望着师父的面色一点点惨白下去,泪如泉水自心底涌出,我哭着大喊:“师父!不要!不要!”师父毫不理会我的哭喊,皱着眉,惨白的面色渐渐泛黄,又渐渐染上了层绿,额头的青筋条条绽出,形容苦不堪言。

        我师父师父地不停地叫着,可师父毫不理会,依然源源不断地向我的体内注入修为。

        那一刻,心上好似刺了把剑,剑身来回抽搐着,温热的、鲜红的血缓缓自心间流出,痛得歇斯底里。

        “师父!停手!师父,小十三求您了,快停下来!”,我哭喊着,不停的哭喊着,但师父眉眼冷峻,似头怎么也拉不回的牛,毫不理我。

        顷刻,我感觉体内充满了修为便试着运气。谁知这些修为完全不受控制,我疯了般“啊!”一声大吼,白光快如闪电从我体内飞出。那些白光充斥着强大是修为,将没一点防备的师父震飞出去。

        我无意冲破了师父的禁锢,却不想伤到了师父。我紧跟着飞过去,却没及时接住师父。他“啊!”一声重重摔倒在地,然后是“咳咳!”两声,他的嘴角便吐出半大口鲜血。我心急如焚大叫“师父——!”上前扶他,他却冲我脑门心一掌将我击晕。

        醒来之时,师父不见了踪影。他留下块白布,布上墨迹未干,赫然写着,“为师有事回南海一遭,小白脸晚点便过来。”我看着那白布,心隐隐作痛。

        屋外刮起了风,吹得窗柩“咯吱”作响。我盾声而去,只见一个白影闪过,我大叫“师父——!”跟了上去,两道白光快如闪电,刹那两道人影便出现在天道观前院。

        我冲着人影大叫了声“师父!”那人影停在了观门的阶梯上,背对着我一动不动。我又大叫声“师父!”,人影微微侧身,看不清形容却又顿住,一瞬化作股白烟消散在空气里。

        我一跃而起,心中捏诀化作股白烟,奔白影消散的地方追去,却“咚!”一声不知撞到了什么,白光一闪我被弹了回来,重重摔落在地。

        我试着努力爬起来,祭出师父送我的紫薇剑。紫薇剑一飞冲天,在离地十来丈的虚空却一样不知被什么撞上,弯成个弓形,又“哐当”一声飞出数十丈,落地之时“滋滋滋”作响。

        我聚气凝神观微虚空一番,这才发现,天道观不知何时被人布了结界。

        傍晚之时,子渊如期而至,我问子渊,“先生,你可知,师父去了哪?”

        子渊告诉我他也没见到师父,之所以来是收到了师父一封锦书。我让子渊给我看那封锦书,上面言简意赅说了师父急事回了南荒,得十天半月才回来,怕我一人待着太闷了,麻烦子渊过来照看,顺便教我些落下的课业。

        我对这次师父不辞而别,并没太疑惑,却对师父找子渊照看我一事,有些不大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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