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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以画谋事


天将明,孟粱让狱卒把李曳喊过来。

        “走之前我能去见一见我曾经的君王吗?”

        李曳的披肩上沾满了雪花,一片一片闪耀着迷人的色泽。孟粱盯着散落的白雪,忍不住想摸上去。

        他的脸色不太好,像是匆匆赶来的。

        李曳呼了一口寒气,让狱卒端了一张椅子进来,他坐下后,看着孟粱,想说什么却没开口。过了一会,他道:“一个背叛的臣子有何颜面去见她的君王,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孟粱不想被人俯视,她支撑着自己站起来,靠在墙壁上。

        “我知道自己不能出这牢房,你找谁都行。我直接告诉你我要说的话。”

        “你说。”

        “你所寄予厚望的,都随着南嘉域的消失而死亡。你的子孙,留下的,是一位女子。我们会把她当家人,照顾、保护、珍视。”

        孟粱随后弯起嘴角,“白送你一个情报。”

        皮笑肉不笑,李曳看得心里发怵。

        他偏过视线,道:“我不传。”

        手上又疼了,孟粱稍微低头,手背上被汤谷划破的那道口子又在往外冒血珠。恰恰又是左手,孟粱把左手藏在身后。

        李曳后半夜被徐澄契拉去他家,一整晚都在同他与太医研究汤谷里的毒,才闭上眼睛打算歇一会,就被孟粱喊来。

        他从口袋里拿出被层层包裹的汤谷,宝石下的毒,全院太医都无解。徐轸的脸,确如孟粱所讲,溃烂、不堪。

        “你的父亲要死了。”

        他说得很轻松,轻轻一句话,让孟粱的心被利刃使劲切割。

        “多好,死之前还有徐澄契和阿梧的陪伴。南宫行都不知道自己还剩一个女儿。我们家对他有愧。我想让他在死去时有所期待,不那么的冰冷。”

        孟粱选了冰冷这个词,她在知道父亲真实身份时,就是这个感受。

        “你们很奇怪,抛弃南宫行的是你们,愧疚的也是你们。”

        李曳发觉现在的孟粱比初见时深沉很多,她真的能够做到弑父么?他认为她做不到。

        孟粱换上笑容,缓缓地伸出本不想让他人知道的伤口。

        “他也是人。你就当是我的遗愿,我很快就能与师兄相见,你就帮帮我呗,让我死而无憾。”

        左手伤口处的肌肤已发黑,与徐轸同样,都是汤谷的作品。李曳抓住孟粱的手,他有些慌乱,可孟粱居然还在笑,他十分生气,一下站起来。

        “你是故意的。”

        “没有,当时我很激动,一不小心伤到自己。”

        孟粱想抽出手,可被李曳紧紧握着,她没有力气挣脱。

        “解药。”

        “我的伤口小,不会死,刚刚是骗你的。你放手。”

        “生死很好玩吗?”

        “你说呢,我与你相比,连你的一丁点都比不上。我不如你,做不出屠城的事情。两座城池的冤魂若不散,天天盘旋在你的头顶,你会睡得好觉?”

        孟粱布满血丝的双眼嘲讽地望着李曳,他的眼里也是红红的,一缕一缕,交错盘结。

        李曳松开手,有些无力地垂下。他不知道此刻该回孟粱些什么,平日里能言善辩的功夫突然间消失了。

        “我对你一忍再忍,你别再气我。”

        “好。那你完成我的遗愿,不,心愿。”

        一夜未眠,加上将才情绪波动,李曳的头愈发疼起来,他唤来跟随在身边的惜别,当着孟粱的面,道:“去与南宫行说,平绘公主还活着。”

        他神色复杂地望向孟粱:“你愿意解毒了吗?”

        孟粱亦复杂地看着李曳。“你也变了。”

        她压着声音道:“我这点伤口才不致命,汤谷的解药我没有,你们可以为他提前准备葬礼,就不要在他面前提我这个不孝女,我与他不是父女。我是泓山夏泉,而已。”

        “你说的,是真的?”

        徐澄契艰难地从转角处一步步迈向孟粱。他听两人说话许久,他径直走到孟粱跟前,他的五官因为心里的痛楚而不自然地扭动。

        “澄契。”

        李曳要上前拉他过来,被他甩开。

        “你说你是夏泉,与徐氏无关,好,我用我的命求你,只要你救父亲,你杀了我,我替他死。”

        孟粱略抬起头,对上徐澄契的目光。

        她的情绪到了临界值,狠声道:“愚孝!你是你,他是他,凭什么他的罪孽要你来承担。我对你说过,家人之爱,不过如此!”

        徐澄契拦住孟粱,像一堵墙。孟粱往哪个方向走,他就跟着走。

        “李曳,把他拉走!”

        孟粱被他搞得烦了,心里的防御线被几经触碰,摇摇欲坠。

        “没有他你就活不下去了么?”

        孟粱干脆坐在地上,视线不知散落在何处。

        “我八岁后就离家去军营,后来因师傅的事与父亲闹翻,算下来真正与母亲、阿梧相处的时日寥寥无几。父亲杀害我师傅,他把我最爱的人都推向死亡,我无法不替他们报仇。我知道家族的使命如此,可偏偏他让我入了泓山军。我把恨全放在他身上,你的君主,不,整个满域都是南嘉域死去的千千万万百姓的仇人,可这是无法报仇的。我只能和泓山的人一起,保护泓山剩余将士,尽可能帮助遭受亡国之痛的南嘉遗民。”

        “还有,汤谷那一下我用了十足的分量,没有医师能解。父亲很快就不再有痛苦,你快回去陪他最后一段路,能有你的陪伴,他一定很开心。”

        李曳拖着僵硬的徐澄契离开了天牢。

        孟粱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

        惜别在出口处等着,看见李曳与徐澄契一前一后走来,二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徐家大公子,失魂落魄。

        “回家么?”

        徐澄契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他陡然转身往回走。

        李曳忙追上,拦在他前面:“你去做什么?”

        “我不信她没有解药,她没有,泓山其他人肯定有。”

        “若有,你要用什么作为交换条件?”

        他额间都是胀痛的,李曳扶了扶额,道:“我又从域外请来几位名医,预计明早抵达,先看看再说。”

        徐澄契在不碰到家人的事情上都是很理智的,他太珍惜得之不易的亲情,李曳理解他。万俟巽也知道他的心情,给他一个月的假,在家陪父亲。

        待亭王府的人接走徐澄契后,惜别对李曳道:“大人,我才到门口,就被拦下。守卫说只有持君上的令牌才能进。”

        “我知道。”

        接着,他去蜻蜓军管辖处,把原本的狱卒全部撤换掉,换成蜻蜓军的将士。

        虽然李曳预感到了什么,木蝉子依旧换了个身份再次与孟粱见了面。

        孟粱都点钦佩他神出鬼没的能力。时间紧急,孟粱按耐住她的好奇心,言简意赅地用手势比划了一番,大概意思就是:你要做什么?事情怎么样?

        木蝉子现在的脸与声音都是蜻蜓某一将士的模样。他又早早地把内容写在纸条上,递给孟粱,这一次纸条上是:任务已完成,安心等待营救。

        孟粱看到任务顺利时,心里一松。读到下半句,向木蝉子示意不能来冒险。木蝉子的换了别人的脸,孟粱一时半刻分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还要再重复一遍时,听见举着火把的流动检查员的声音,她只能迅速回到自己的被窝里,闭上眼睛。

        今夜是不安、骚动的一晚。

        李曳拖着冒火的身躯,不,他现在全身心都被怒火点燃,再次来到孟粱面前。

        不待孟粱站起来,她就被掐住脖子,双脚离地。她还没见过李曳生这么大气,她竭力忍住窒息的□□,而后被重重扔到了地上。

        孟粱扶着晕沉沉的头,抬眼看去,蜻蜓军密密麻麻站在外面,火光通红一片,照得人的皮肤闪出血一样的颜色。

        木蝉子已经不在这里,孟粱略微放下心来,她扶着墙,一点点从地上站起来,对上李曳阴寒的眼神,问道:“发生何事?”

        李曳仔细观察着她的动作,下令道:“今日职守将士全部押下,带回府上审问。”

        他拎住孟粱的衣领,话也不说,直把她拖向南宫行住的暗间。接连十几个弯弯绕绕,皮肤与粗糙的地面摩擦流出血液,终于被他狠狠的推到这间关押着她曾经君王的牢房里面。

        君王身着肮脏的布衣,头发里充斥干草碎末,他的嘴角流下一道乌黑的血液。

        他是中毒死的。

        太医跪在一边。南宫行中的是哪种毒药?太医说与汤谷第二枚宝石下的成分一样。

        木蝉子是怎么做到的?

        那句话她让李曳代替自己说,李曳虽当着自己的面吩咐了下去,也大有可能是欺骗自己。

        还没想清楚,她的思绪就被李曳打断。

        “我小看了你们。”

        李曳审视南宫行苍白的容貌,目光移到孟粱的身上。

        孟粱将南宫行全身都看了一遍,“他是如何被喂下毒药?”

        仵作也已赶到,他听此,补充道:“是主动喝下毒药。”

        李曳问孟粱:“谁让你把平绘公主的消息传给他?”

        孟粱对上他的眼睛:“我和你说过,是我自知即将去寒疆,深觉自己有对不住君上的地方,所以在诀别前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李曳见孟粱毫无惧意,真以为自己是徐轸之女,自己拿她没办法?南宫行对他抓捕泓山高级将领有莫大作用,那些人已经同意换南宫行,可恨还没等他彻底利用完,就被人设计夺取这颗棋子。

        李曳怒火中烧,他竭力忍着火气,再次道:“我给你第二次说的机会,不管你是谁,我都要合理的解答!”

        河蓝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来到李曳身旁,他在李曳耳边密语道:“驻守者一百五十六人,已被审查一轮,暂无可疑行迹。汤谷是泓山密具,还是查不到。”

        听完后,李曳对孟粱道:“汤谷是你们特有的刀具,已经可以证实有泓山之人潜入,孟粱,你说还是不说?现在你已经不是发配寒疆如此简单。”

        孟粱根本就不惧李曳的压迫,他们“赐”给她的罪名、刑罚,她一点儿也不在意。

        “那些话有什么杀伤力吗?平绘公主在我的记忆里,是可有可无的人。光凭她怎么会让南宫行自吞毒药?还有,那些话你真的有带给他吗?我让你传达,我人在牢房里被你的几百位将士看管,什么也做不了。你帮没帮我,我还想问你。”

        孟粱的声音低沉黯哑,望着已没有生机的南宫行,她感觉到悲伤。不是为一个人的死亡而产生的悲意,南宫行死了,他从某种意义上是确实是家国的象征。

        而后李曳又说了什么话、发生了什么,孟粱都没有清晰的印象,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自己又回到原来的牢房里。她稍微动了动,头痛欲裂、身体麻木。

        “你发烧了,好好躺着。”

        孟粱闻声望去,一女子坐在床头,手持着剑,正盯着她。

        “后来怎么样了?”

        “昨夜我看到你时就在这里。”

        “李曳在哪?”

        “我不知道。”

        总之南宫行身死,那些背叛卞清河,拥护君上的人就丧失目标。他们与满域王朝的买卖就此破裂。

        木蝉子能有此易容术,与曲黯良身边那位高手有关。孟粱现在忧心她也在归城,可不要冲动来犯险。

        城墙上赵士衍的画可真动人心魄啊!

        孟粱见过原画。她,卞容屿和赵士衍三人给它起过一个名字:此心安处是吾乡。

        挂在城门的这幅画,多了几笔。

        按照萧会所教,那几笔构成两个字——杀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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