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师徒二人酒足饭饱回了客栈，此时床榻上正蜷着个娇俏的“虾”。

        玉鲤从前在天界一直都是龙身盘着睡的，化为人形也免不了这个习惯，沾床就想把自己卷成一团。

        床铺散乱堆砌着一堆小玩意儿，全是墨衍这两天给她买的各色精巧物件。墨衍倒也很懂她，知晓她不爱佩戴钗环首饰，专拣好玩有趣的手工艺品买。

        玉鲤窝在床榻如数家珍，一开始还觉新奇有趣，全都把玩过一遍后，困意逐渐袭来，于是她就在一堆手工艺品的“热情簇拥”下迷迷糊糊睡着了。

        过不久，屋内忽然亮起一阵刺目炫光，睡梦中的人即便是闭着眼都被这强光晃醒三分，顿时眼皮紧闭，眉头皱拧，嘴里不住嘟哝暗骂。

        “谁呀！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在这故弄玄虚！”玉鲤以掌掩眸，气急败坏地坐起身子，在指缝中眯眼试图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后，强光渐弱，又闻得圆凳被挪动的声音，似有什么人自顾自坐了上去，甚至沏起了茶。

        玉鲤搓揉着差点被晃瞎的眼睛，依旧白光阵阵头晕眼花，但她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了。

        “神帝大人，你好兴致啊，不呆在天宫处理政务，反倒跑下来瞧我笑话来了？怎么？罪人连觉都不让睡了？”

        君华听她这阴阳怪气的嘲讽，心知她有怨气，正拿他撒气呢。只好垂眸不语，拿起手边两个茶盏，各洒了一小把散着金光的茶叶，施仙术煮沸壶中水倒入杯中，登时满屋充盈着一股清雅茶香。

        见床榻上的人还未有动作，这才忆起些什么来，挥袖压制周身璀璨神光，曲指扣了扣桌面，示意玉鲤过来说话。

        后者嘴皮子撅得老高，浑身起床气没处撒，不情不愿翻身下床，用脚尖勾出个圆凳来，坐到君华对面。

        多日未见，他还是这幅冷情禁欲的清脱模样，真不愧为天界第一美男子，就不知若是那群偷偷爱慕他的仙娥知晓他儿时的顽皮模样，会作何表情。

        玉鲤支起下巴偏头瞧他，困得直打哈欠，见对方推了盏茶给她，更是不满。

        “哎——我说神帝大人——您贵人多忘事？忘了小白龙我爱喝酒，不爱喝茶——”

        对方闻言唇角一抽，终于抬眼看她，眸中半是无奈半是生气，终是又掏出一瓶仙酿，“砰”一声重重放到桌上。

        “你再敢一口一句神帝大人，我现在就把你剥皮抽筋！”

        玉鲤见他这讨人嫌的冰山脸终于崩裂，乐了，捞走仙酿塞进储存空间，学着对方的优雅姿势像模像样抿起了茶。

        “嘻~还是君华懂我~早拿出来不就是了~说罢来找我作甚！”

        尽管他竭尽所能试图做好表情管理，但在白龙面前故作威严不能说是多此一举，只能说是脱裤子放屁，索性也不再端着神帝架子。

        两手一摊，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骨一般趴在桌上，嘟囔道：

        “都怪你啊！好端端的怎么把这凤凰又扇下来了！她一直压制修为不肯渡天劫，也不知在凡界找什么东西找了几百年都不愿回天界！要不是我略施小计让她没压制住，还不知她几时才肯渡劫回来！”

        “你倒好！一尾巴给人又扫下来！你如今呆在凡界倒是舒服快活！我可要愁死了——“

        “眼下北海那边战事吃紧，那群蛮横的鲛人族蠢蠢欲动，妄图霸占整片北海域，你又不是不知道碧玄那家伙不擅长打仗！你把这尊战神一尾巴扇到了凡界！你可真是坑惨我俩了！”

        玉鲤瞧他一副丢了魂的模样，跟个三岁小儿似的耍赖趴在桌上絮絮叨叨个没完，知晓他是真着急了，这才放软了语气。

        “哎呀——对不起嘛——我也不想的谁让她好死不活非往我脸上砸那！那你不能直接让她回天界吗？没有任何法子吗？你那么神通广大，应该有法子才对呀？或者你把我禁制解了吧束手束脚的”

        君华一听这人还没心没肺说出这种话来，登时捏紧拳头连连锤桌，抬起脸怒蹬她，满眼死目，语速极快地不停抱怨嚷嚷。

        “你真以为神帝是这么好当的吗？真以为我可以为所欲为徇私枉法？你闯了那么大的祸！我不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吗！？况且我是真没法子，若要强行给她渡仙术补仙身，只会害她法力大打折扣，且不说施术人会折损仙元，就是她自己，也不愿莫名其妙丢失五成法力吧！”

        “所以你啊！抓紧啊！捞到什么天材地宝想都别想尽管往她嘴里塞！让她尽早渡劫回天界！赶紧把北海那群鲛人给我打回去！否认我真要抱着碧玄一起以死谢罪了！”

        玉鲤被神帝啰里八嗦一顿训，自己也觉对不住他，有些挂不住了，讪笑两声挠了挠脸颊，支支吾吾说道：

        “那碧玄有那么弱吗？他好歹也是坐镇一方的玄武啊况且你着急也没用啊，那凤凰是魔族体质，能不能活着扛过天雷还未可知呢你有没有什么法宝之类的？能帮人扛天雷的？或者你给我带点仙丹仙果来呀！那不比凡间的灵珍灵草要好上百倍？”

        君华见她得寸进尺，鼻尖一声冷哼，满脸嫌弃毫不掩饰，末了还白了她一眼。

        “你倒会使唤人，这样的法宝我没有！仙丹仙果倒是有，但你喂给凡人吃，跟喂毒药也没区别了，你想要她爆体而亡就直说。”

        那你下来干嘛的啊！玉鲤抬手就要敲他脑壳，后者下意识捂住额头，连忙补充说道：

        “但我可以教你画避雷符！”

        玉鲤手举到一半，闻言怔了一瞬，而后瞬间露出一个春风拂面的笑来，掐了把君华嫩白的脸。

        君华颇为无语地拍掉她胡作非为的爪子，继续补充。

        “但画这符要损耗不少仙力，你量力而为吧，至于私下给你解除禁制，那是绝无可能，你想都别想，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天界我还怎么管？”

        耗仙力？了不起就是几天画一张嘛？总好过没有！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知道了——铁面无私的神帝大人——赶紧教吧天都快亮了！我还睡不睡了！？”

        半刻钟过去——随着又一道刺目强光逐渐消退，房间再次恢复黑暗，玉鲤看着手里一大摞华光琉璃的空白符箓，心满意足收入储存空间，爬回床榻再次卷成一团虾，安然入眠。

        几日后，商铺巡查完毕，玉鲤带了一大堆有趣玩意儿欢欢喜喜回了山，全然把顾迁迁忘在脑后，直到路过宗主院，瞥到柳询正手把手教她剑法，才突然想起自己甚至没给她留一张字条，顿时心虚地慌忙别过头，匆匆钻回房里。

        顾迁迁原本冷静一阵子已经气消得差不多了，但见这小妮子竟敢招呼不打就溜，见她如同见了鬼一般，顿时又气得眉尖高挑，唇角勾起一抹邪笑。

        夜半三更，依旧是半张床铺满一堆乱七八糟的手工艺品，玉鲤则小小一只，卷成一团缩在床角。

        顾迁迁摸黑进来适应了一会，才借着微弱月光瞧见了这心心念念的小锦鲤。

        月色从窗边流入，映照在她的眉眼，将那蒲扇般长睫拉出一小片阴影，使她面容温顺柔和。如此宁静安然的夜色，她突然不忍心打扰了。

        又见床榻上摆满花样繁多的物件，不难想象她与墨衍一路走走逛逛有多开心，蓦然又想起中秋那夜二人也是如此，更教她心底涌上一阵说不出的酸涩。

        指尖勾了勾，将那堆玩意儿全都悄声挪到桌上，随后占据那空出的半张床，动作轻柔将人揽至怀中。

        玉鲤无意识往她怀里缩了缩，原本睡得黑沉一片，忽然就入了梦——

        “林苏，今晚我要去参加宫宴，你要与我一道同去么？”

        顾凌月一手揽着她，轻柔把玩她的发丝，二人紧紧依偎在一处，一同坐在摇椅上来回晃悠，顾凌月温软的唇贴上她额头，落下几个轻飘的吻。

        “我就不去了我不懂你们皇家的规矩，应付不来那种场面，你早去早回吧我等你回来。”

        只闻得一声饱含宠溺的轻笑，旋即就被顾凌月压在身下——

        画面推至晚宴后，顾凌月迟迟未归，教她万分焦心，生怕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顾凌月本就是最不得宠的四皇女，此番带她回魔宫如有神助，凭借她出神入化的剑法和一身大乘期修为，悄没声替顾凌月除掉不少棘手祸患，这才使她有了一争魔皇之位的资本，但这必然会被上头的皇兄皇姐盯上，惹来麻烦。

        她快步走出寝宫，朝大殿奔去，却在拐角处远远瞧见了正与人攀谈的顾凌月。

        她掩了身形，尽可能靠近，终于勉强听见了细碎交谈声。

        “主上，您带回来的这人，当真可靠么？她剑法诡谲，一身修为高深莫测，属下担心您往后控制不住她”

        “呵怎会？她爱我，愿为我去死，感情是最好利用的东西，甚至无需允诺权财，只需勾勾食指，她就会乖乖听话，有这么个大杀器，皇位很快就是我的了！”

        她脑袋嗡得一身，浑身血液骤然冰冷，直刺骨骸，原来顾凌月是这样看待她的么

        默默转身走回寝殿，每一步是如何迈出的她不知，她只能紧捂着胸口，麻木地感受每一滴泪水滑落脸庞。

        又过了许久，泪已流干，人也缓过劲来，她想离开了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再见她一面至少好好道个别吧

        当她再见到顾凌月的时候，顾凌月浑身染血，拖着风霜和浑身疲惫进了寝殿，几步上前就紧搂住了她。

        顾凌月说，“我受伤了，我好疼林苏，帮我上药好不好？”

        最后喉间一哽，终究是没把那句“江湖不见”说出口。

        画面又不知推移了多长时间，她一个人坐在梳妆镜前，正百无聊赖地摆弄顾凌月的首饰，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心里逐渐升起不安的情绪。

        “林姑娘！林姑娘！快去救救主上！快来不及了！”

        来人身披黑袍，兜帽罩脸，是那日与顾凌月交谈的声音。

        “在哪里！快带我去！”

        她慌里慌张地站起身，径直越过那黑衣人，就在对他露出后背的那一瞬间，她察觉到一丝杀意。

        但已经晚了，二人距离太近，她反手一剑斩落那人手臂，自己却也受了伤，她看向哐当落地的那把匕首，那上面有她殷红的血，血和毒液混杂在一起，转眼间被染得漆黑。

        那人却狂笑不止，笑她愚蠢，笑她不自量力来搅合魔皇之争，笑她不配，顾凌月也不配。

        一剑桶穿那人胸口，聒噪声戛然而止，而她也无力压制体内肆意流窜的奇毒，她支着剑缓缓倒在地上，大口咯血。

        她看见迟迟归来的顾凌月，满眼惊骇交加，踉跄几步跪倒在她身边紧搂住她，哭得眼眶通红，双手颤抖着慌慌张张给她渡真气，往她嘴里塞了几颗丹药。

        她突然被顾凌月这狼狈样子逗笑了，她摇了摇头，惨白无血色的嘴角扬起一抹淡笑。

        她说。

        “没用的我要死了”

        她又说。

        “顾凌月你爱过我么？”

        顾迁迁猛地睁开双眼，衣襟早已被冷汗沁透，低头瞧了眼怀中人，依旧在睡梦中，只是眉头紧锁，似被梦魇困住。

        她做了跟玉鲤相同的梦，只是梦里什么也看不清，只模糊记得一个叫林苏的名字。

        这梦境连贯且真实地如临其境，教她心悸不已，一抹眼角，竟全是泪。

        定住心神，搂住玉鲤的手又紧了紧，细思这接二连三的梦境，顾迁迁心绪一片混乱。

        望向窗外，月已消失无踪，天快亮了

        抿了抿唇，在她发丝间落下一吻，这才松开怀中人，翻身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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