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去年，杨华泉看杨剑新在海上，挺会捕鱼，又一表人才，嘴巴甜，会来事，以后必定是一个有前途的人。

        加上没有父母，不用受婆家的气，所以杨华泉才把杨剑新介绍给了外甥女，却没想到这小子，会害得外甥女差点被流氓侮辱。

        刚才在饭桌上听到这事，杨华泉都气得吃不下饭！

        牛萍迟疑了一下，说：“我今天早上，听隔壁的三婶子说，杨剑新和一个城里丫头，钻了玉米地，听说衣服都被人偷了。赤条条，怪恶心人的，还和海钩子村的老汉吵了几句嘴，就被扭送去了公安局，说是当众耍流氓！”

        杨华泉的暴脾气顿时冒了上来：“啥？他不光害钰青被流氓侮辱，还敢脚踏两条船？”

        这下，杨华泉坐不住了，但被牛萍给拦下来，“你别去他家，他人还在公安局没回来！”

        杨华泉冷静了一点：“那行，我等着他出来，再一起算总账！”

        ……

        傍晚，得知张钰青胃不舒服，牛萍特地去隔壁三婶子家，借了点小米，给张钰青煮了小米粥，养一养胃。

        这孩子瘦脱了形，她看着心疼。

        胳膊和腿细了好多，像四根竹竿。

        心里越发的难受，不行了，越看这丫头苍白的脸，牛萍就越想哭。

        反倒是这丫头，一直笑着安慰她说自己没事。

        吃过晚饭。

        杨顺偷偷走去了堂屋，把自家唯一一台12寸的黑白电视机抱了起来。

        旁边的杨风则提着一个大布兜，又找到了一个大大的白色保温箱。

        打开了双门冰箱，从里面拿出了一百支最便宜的色素冰棒，整整齐齐地码进保温箱。

        “顺子哥，风哥，你们这是干啥？”张钰青好奇地问。

        杨风和杨顺看了一眼要发作的船长父亲，似乎又要骂他们不务正业了。

        他们忙拖着张钰青一起离开：“爸，我们带着表妹一起出去玩会儿哈。”

        等来到了村委会，就见大晒谷坪上，杨海村的男女老少，都拿着小板凳出来，排排坐好，等着看87版，已经在人民日报上轰动全国的红楼梦，“快点，你俩咋出来得这么晚？”

        “哈，久等啦。”杨风和杨顺赶紧拖了一个高脚桌出来，去插电线，借了村委会的电，还安装了一台变压器，这乡下地方，今年才通电，电压一直不稳定，为了防止烧坏电视机，就得用它。

        好不容易调好了频道，拉好了天线，画面稳定，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来看红楼梦的乡亲们很多，随便数一数，就有一两百号人，在场的人屏气凝神，认真盯着电视机看。

        而两兄弟此时就去收门票，小孩不要钱，大人一毛钱一个，这两百多号人，就收了十二块钱的门票。

        顺带着，卖出去一百支色素冰棒，和无数瓜子和花生。

        卖完了，又回去拿冰棒。

        而且，人还会越来越多，由于晒谷坪空旷，电视机的声音大，大老远都能听到这边在放电视看，乡下地方，没有什么娱乐，所以都会来这边打发时间。

        半个晚上下来，直到中央台休台，出现了一个球形标志，最后几十个乡亲才一步三回头离开。

        张钰青也在帮忙兜售瓜子花生，得知杨顺和杨风两兄弟除去本钱，竟然挣了四十多块，她都震惊了。

        一个月，那不就有一千二三？

        城里的普通职工，每个月才一百来块钱工资，有些还达不到。两兄弟平分后，挣的钱，却是普通职工的六倍，难怪，这两位表哥不打鱼，平时也一直不缺钱花。

        回去的路上，杨顺拍着口袋：“表妹，明天顺子哥带你去城里，扯布做衣裳。”

        杨风笑看了弟弟一眼：“扯布做啥，咱们明天跟着二哥去百货商店，他那边有好多成衣，我们直接买现成的给表妹！”

        夜晚的海风有些凉，吹在脸上冷冰冰的，张钰青心里却很温暖。

        舅舅一家人都对自己好，她也要对大家好才行，如果明天去百货商店，那她就去取点钱，买一些礼物回来送给大家吧。

        这种来自亲人的关爱，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了！

        而且，在之前，所有人都认为她傻了，可舅舅和表哥见到她，就会无条件的相信她没傻，被相信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在这个世界上，有亲人真好啊，她会好好珍惜他们的！

        ……

        第二天，他们没有去百货商店，杨风和杨顺两个兄弟被父亲惩罚了。

        杨船长恨他们不务正业。

        就算别的村，也有用电视机做生意，但他偏偏就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干这行。

        惨兮兮的两兄弟，摇着船桨，来到海带养殖场，将绳子下面养着的海带扯下来，一船又一船的运回滩涂上，要在端午节前后，把海带收完，否则等台风一来，海带全部会被吹没了。

        闲不住的张钰青，把新鲜的海带，挂在滩涂的竹子上晾晒。

        不远处，两个小孩，手牵着手走过来，大的那个女孩六岁左右，小的那个男孩四岁的样子。

        四岁的陈小南胖乎乎的，头大身子小：“姐姐，这儿能找到爸爸吗？”

        一脸忧郁的陈小起，摇摇头：“我不知道！”

        海滩上的妇女惊讶的看过去。

        “这是城里的娃儿吧？皮肤好白，衣服可真好看！”

        “哪家的亲戚，怎么以前没见过？”

        “咦？这两个小孩脸上怎么都有伤？”

        这话吸引了张钰青的注意力，顺着大伙的视线看过去，小女孩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娃娃头，白白嫩嫩的，就是脸上的伤特别的引人瞩目。

        小男孩更惨，不止脸上有伤，小背心露出的两条小胳膊，全是青青紫紫，张钰青都替他疼。

        陈小南摸一摸肥肥的小肚腩：“姐姐，我饿！”

        陈小起从口袋里，掏出了十张一角的零花钱，滩涂上，没有商店：“你再忍一忍，等姐姐找到爸爸，咱们去买吃的。”

        陈小南嘟起嘴巴：“可是叔叔说，爸爸在很远的地方，是天上吗？！”

        陈小起突然就红了眼眶：“爸爸不会死的！”

        村里的婶子，关切地问：“小娃儿，你们脸上是咋搞的？你们的父母呢？”

        胖墩墩的陈小南，个子还不到姐姐的下巴，突然像个小炮弹一样挡在姐姐的面前，十分警惕：“叔叔说，不可以回答人拐子的话！”

        那婶子哭笑不得：“这小娃，防备心倒是挺重，我不是人拐子！”

        另一个大娘，凑过去问：“哎呦喂，你们这脸是谁打的哟？”

        陈小南昂首挺胸：“大胖子欺负姐姐，我把大胖子咬跑了，嗷呜——”

        陈小起伸出手圈住弟弟，防卫性十足的看着海滩上的妇女们，想到这么多人，应该不是单独作案的人拐子，于是就从裙兜里掏出了照片：“奶奶，这是我爸爸！”

        一身白色警服的年轻男人，长得极好，冷漠看着镜头，挺眼熟的：“这不是……是那个边防所的大队长？”

        “我看看！”又一个大娘凑过来眯眼打量，“对，是他，这个陈队长救了我溺水的孙子，我给他送鸡蛋，他就是不收，还说不拿老百姓一分一毫，是个极其守规矩的好人哩！”

        海湾村有个边防所，就在码头那里，公安巡逻大队去年才成立，进驻停泊了万辰市两艘海公艇，那边只修了三间平房，作为办公和海警食宿使用，生活条件相当艰苦。

        陈小南双眼亮晶晶的：“那你们知道我的爸爸在哪里吗？”

        大娘们迟疑了起来。

        一个年轻的媳妇儿，管不住自己的嘴：“我知道，前一阵边防所传得沸沸扬扬，那个陈大队长，是走私集团的头目，听说畏罪前逃了，我猜，他不是去香江，就是去南湾了吧！”

        陈小起抬头，白嫩嫩的脸，刷的冷下来：“我爸爸是好人，他不是走私犯！”

        陈小南挥舞着小拳头：“坏阿姨，不可以说我爸爸的坏话！”

        小媳妇儿闹了一个尴尬。

        旁边的婆婆，警告的瞪了小媳妇一眼：“小娃娃，你们的爸爸是一个好人，上次我二儿媳在家生孩子难产，差点死了，我儿子去求了你爸爸，你爸爸二话没说，马上吩咐了手底下的海警，开车把我二儿媳送去了卫生院，他们海警，都是大大的好人哩！”

        两个河豚一样气鼓鼓的小孩，瞬间气就消了，骄傲的抬起头，但很快陈小起又伤心的低下头。

        爸爸不在这里。

        他们要去别的地方找爸爸。

        张钰青在竹竿上绑好了所有海带，看到小孩子脸上的伤，好似就看到了这一个月里无助的自己。

        当时无依无靠，头脑又不清醒，身子虚弱，被打了都没有办法还手，那个时候，她是极其期待有一个人能帮助她的！

        看到他们的伤，张钰青认为自己该做点什么，至少也要帮孩子找到亲人：“你们的妈妈呢？阿姨带你们去找妈妈好不好？”

        陈小起低垂着头：“我妈妈去年，和爸爸离婚了。”

        陈小南挺着小肚腩：“我妈妈跟别的坏蛋叔叔跑了！我去追她，摔倒了。看我的下巴，这里缝了针，痛痛哒，妈妈看到我摔倒了，也不管我，还坐上了坏蛋的车，哼，我不喜欢妈妈！”

        在场的妇女，都停下了手中的活。

        一个个全在感叹，那个陈队长真可怜。

        乡亲们淳朴，在她们心中，帮过她们的就是好人。

        如果陈队长真的是走私犯，那也一定是迫不得已，被逼的，要知道他可从来没有仗势欺人过。

        如今的王副队长就很不讨喜，叫他一声，也爱搭不理，总喜欢装腔作势，脸上带着笑，却让人感觉很假。

        而且爱占便宜，上次就以极低的价钱，买了杨栓子家的十斤大海虾回城，竟然只给了杨栓子一块钱。

        人品极其差劲！

        村口那里，有一个很俊的年轻同志，跑下了海滩，眼睛到处张望。

        当看到两个孩子时，陈北生长吁一口气：“谁带你们过来的，为什么不和叔叔说一声，就离开了家？”

        陈小起低头不说话，忧郁的双眼里全是眼泪。

        陈小南挡在姐姐面前，肉乎乎的小胳膊，抬起来讨好的去抓叔叔的裤子：“我们坐拖拉机过来的！”

        “拖拉机？”陈北生疑惑的蹙眉。

        陈小南用力点头：“我们说要去杨海村找爸爸，那个开拖拉机的爷爷，就送我们过来了！”

        陈北生揉了揉太阳穴：“叔叔不是说过，不要随便坐别人的车？万一人拐子把你们卖了怎么办！”

        陈小起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抹了一遍，又一遍。

        陈小南不笑了，小胖手，抓得更紧：“可是我想爸爸，姐姐也想爸爸！”

        陈北生蹲下来，抱住了两个孩子轻哄：“叔叔说了，会帮你们找到爸爸，你们的爸爸过年之前，一定会回来！以后啊，你们不要再坐陌生人的车好不好？万一你们被拐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叔叔和爸爸还有姑姑了！”

        坚强的小胖墩，憋不住泪，终于在叔叔的怀里大哭。

        今天是星期天，不用上幼儿园，一大早他就和姐姐偷偷的跑出来找爸爸。

        鼓足了勇气，坐上了老爷爷的拖拉机，来到父亲曾经工作过的海域附近，不停的询问村里人，有没有见过他的爸爸。

        又保护着姐姐，不被坏蛋欺负，陈小南一直都很紧张，此时叔叔来了，所有的胆量耗尽，现在只剩下后怕，哭着抱紧了叔叔的脖子。

        而张钰青看到这种场面，也忍不住有些心酸。

        ……

        孩子哭完之后就没事了，在一旁蹲下来，和村里面的小孩子玩耍。

        张钰青尴尬的和陈北生聊着天。

        只需瞧见这张英俊的脸，脑海里又像放电影一样，自动浮现了，这个男人和她以后生活的点点滴滴：“你哥哥失踪了？”

        陈北生也认出了张钰青，是前天在海里救了自己的姑娘：“嗯，你住在这个村？”

        张钰青摇了摇头：“我住海钩子村，今天来舅舅家玩儿。”

        万辰市海岸线长，附近村，很多都靠海。

        陈北生看到她，便想到前天晚上，她穿着半透明的湿衣服，让人心生怜惜的哭着。

        以及自己一腔情意，急切的求婚场面，又忍不住闹了个大红脸：“噢，你在帮忙晒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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