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脑瓜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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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会下了课出去吃，刘叔叔请客。”

        我刚在草稿纸上算完一道数学题，楚子麒就凑过来和我说悄悄话。

        已经是最后一节自习课了，外面的天空只在西边剩了一线天光，由炫目瑰丽的橘红过渡到平静幽深的墨蓝，暗下去的速度堪比饥饿对我自制力的蚕食的速度。

        我安抚了一下自己咕噜咕噜叫的胃，和楚子麒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刘叔叔名叫刘卫东，曾是楚子麒爸爸，楚毅叔叔的同事，现在是澜阴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副支队长。

        上次我们从凶手头上薅下来的头发和录的像，就是楚子麒想办法交给刘叔叔，最后才起了作用的。

        也不知道楚子麒用了什么方法，刘叔叔竟然也没有对证据的来源产生怀疑。

        终于熬到了下课，等班上的同学们一窝蜂地挤出教室，向着食堂冲去之后，我和楚子麒才穿上外套不紧不慢地往校外走。

        “老楚啊，你有没有关注徐懋川那件事的后续？”最近沉迷学习，我连刷手机的时间都没有了。但这件事一直悬而未决，就像一个小疙瘩一样梗在心里，偶尔想起来还是觉得有点难受。

        “没有。”楚子麒一脸你看我像是爱八卦那种人吗的表情。

        确实不像。

        因为他懒。

        毕竟，有两个字在楚子麒这永远都得不到结果。

        那就是——你猜？

        如果和他说了这两个字，他估计会面无表情地丢过来一句：“懒得猜。”

        或者气死人不偿命地再加上一句：“爱说不说。”

        不过楚子麒这样的性格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即使你不小心惹到他，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还是因为他懒。

        “左焱，你有没有想过……”楚子麒忽然欲言又止。

        我歪头看他：“想过啥？”

        “你那天看到的一团灰雾，其实不是看错了，那就是一个人……也不能说是人。”

        我刚想说他开什么玩笑，但看他严肃的神色不像作假，愣了愣，便忽然感觉有一股冷气从尾巴骨直冲到天灵盖，冷得我打了个哆嗦。

        在“对楚子麒投怀送抱”的边缘伸出试探的脚。

        害怕。

        “之前网上不是说徐懋川让代孕机构终止妊娠吗？”楚子麒在我惊恐的眼神里继续说：“那团灰影会不会就是那个还没发育成人型的受精卵。”

        “你能不能说话别说一半啊！吓死我了！”听了他的解释，我松了口气。

        再一细想，他说的这种假设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是，如果连……受精卵也算是鬼的话，我岂不是很容易就能在大街上看到它们吗？”我皱眉道，“而且我妈也曾做过人流，我为什么没在她身后看见过灰雾？”

        “这我就不清楚了。”楚子麒摇摇头，“也许这些灰影的存在会有时间限制，一旦超出某个时间点，它们就会消散。”

        我和他都没有过见鬼的经历，自然也不知道这个推测对不对。

        边说边走，我们两个走进了学校对面的一家黄焖鸡米饭。

        早就占好位置的刘叔叔朝我们招了招手，“小麒小焱，这边！”

        “刘叔叔好！”我笑着道，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楚子麒也跟着叫了一声。

        刘叔叔递过来一张菜单和两盒章鱼小丸子，笑眯眯道：“来，小麒的最爱！”

        我把章鱼小丸子都推给楚子麒，学着刘叔叔的语气打趣他：“来，我们小麒的最爱！”

        被楚子麒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小麒，我听说你们学校前几天举行了成人礼。”刘叔叔给我们倒了两杯茶水，“那几天正赶上一个案子刚结案，忙得很，我都没空来看看你，最近怎么样？”

        “上次月考，还是第一。”楚子麒用淡定的语气说着我永远也达不到的成绩，这次轮到我朝他翻白眼了。

        “厉害！不愧是楚哥的儿子。”刘叔叔先是欣慰地哈哈一笑，又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补救，坚毅粗犷的脸上满是无措，只好沉默下来。

        楚子麒看他局促，吃章鱼小丸子的动作顿住，轻声说：“没关系的刘叔叔，都过去这么久了。”

        我也收起嬉笑的心思，在桌子下面悄悄握住他的手。楚子麒手心温热，反倒衬得我的手有些凉。

        他反手一握，包裹住我冰凉的指尖，轻轻磨蹭着。

        服务员端来还冒着热气的黄焖鸡，终于打破了三个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来，赶紧趁热吃！”刘叔叔招呼道。

        才拿起筷子，还没吃几口，刘叔叔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他接了电话后神色变得凝重，低声回道：“好，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

        放下电话，他有些抱歉地对我们笑了笑：“小麒，小焱，警局那边出了点事，我要过去看看。你们俩慢慢吃，待会回学校的时候注意安全。”

        楚子麒点点头：“刘叔叔，你也注意身体。”

        经过楚子麒时，他用力拍了拍楚子麒的肩膀，“帮我给嫂子带个话，有时间再去家里看你们。”

        我目送着刘叔叔走出店门，耳边忽然响起楚子麒的话：“我爸以前也总这样，一个电话就被叫走了。”

        他塞了口米饭，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我摸了摸他的头，从自己的碗里挑了一块最大的鸡肉，扒拉到他的碗里，“干饭！”

        楚子麒抬头，在暖黄的灯光下，对我轻轻笑了笑。

        -6-

        徐懋川的死讯，像被砸碎的玻璃上的裂纹，在网上四散开来。

        大课间跑步回来，我正忙着平复过快的心跳，就听见班上的同学议论纷纷，话题中心离不开徐懋川三个字。

        昨天晚上刘叔叔被叫回警局，就是去处理这件事的。

        因为之前赵美笙发的两个帖子，二人之间的事受到广大网友的高度关注，给澜阴市公安局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法医连夜工作，得出徐懋川的死因是过敏性休克导致的窒息。而且在右侧肘正中静脉上发现了一个注射后留下的针孔。

        徐懋川有青霉素过敏史，他肯定不会傻到自己给自己注射足以致命的青霉素，他的家庭医生也不可能会如此粗心大意。

        所以毋庸置疑，徐懋川是被人故意谋害的。

        我看到网上的新闻说，赵美笙目前不知所踪，已经被警方列为第一嫌疑人。徐懋川的秘书也已经在警方的控制之下。

        几天前是徐懋川的身后跟着“鬼”，结果自己一转眼也变成了跟在别人身后的鬼。

        我不得不感叹一句，天道好轮回。

        -7-

        晚上九点，一中几栋教学楼依旧灯火通明。

        低着头时间久了，我脖子有点僵，只好放下笔，缓慢转动脖子放松肌肉，也顺便偷个懒。

        余光中，隐约看见窗外两个人影一闪而过，一前一后，向西边走去。

        我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高三教学楼的西边有一条通向科技楼的蜿蜒小路，路的两旁种着两溜银杏树。

        每年十月份左右，这条小路的景色最好，甚至能吸引许多学校外的人来参观。

        银杏叶全部变成金黄色，在枝头堆叠出一整个秋天。

        不过现在才是初春，没什么可看的，而且这么晚了，科技楼那边应该也没有人。

        我心里种下疑虑，好像有种模模糊糊的感应，扰得我一直静不下来。二晚一下课，就叫上楚子麒和我去银杏林一探究竟。

        “怎么？你这是想和我幽会？”楚子麒裹得严严实实，半张脸藏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盯着我看。

        “你思想能不能别这么龌龊！”我戳了戳他的脑袋，表达了强烈的谴责，“我是看到有人往那边去，觉得有点不对劲，才想过去看看的。”

        “这有什么不对劲。”楚子麒一下没了兴趣，转身要往回走，“回去吧，冷。”

        “你就陪我去看看嘛。”我扯着他的手把他硬往外拉，“我一个人害怕。”

        楚子麒被我拉得踉跄了几步，忽然压低声音道：“有鬼！”

        我一惊之下松了手，但因为惯性作用，身体控制不住，直直往前扑去。

        就在我以为，我引以为傲的鼻子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楚子麒一把揽住我，把我扶稳，顺手弹了我一个脑瓜崩儿，无奈地说：“吓你的。”

        我惊魂甫定，气得跳起来去踩他的脚。

        楚子麒立马按住我“嘘”了一声，指了指前面，轻声说：“鬼不知道有没有，但那边有个人。”

        “我猜是赵美笙。”

        我顺着他的话音看过去。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蹲在一棵银杏树下，正卖力地挖着什么。

        我：“……”

        就算她不是鬼，这个画面也够吓人的。

        更吓人的是，她身后还真的站着一只鬼——徐懋川。

        今夜无云，暗沉的天幕上散布着几颗明亮的星子，月亮惨白的光洒在已经死了的徐懋川青紫的脸上，更添惊悚。

        那个女人一直背对着我们，挖得很专注，我们两个刚才闹出这么大动静，她都没回头。

        我没看到女人的脸，有些惊诧地问楚子麒：“你怎么这么肯定她就是赵美笙？”

        “校史馆里有记载，徐懋川和赵美笙两个人，高二时在银杏树下定情。这里对她来说，也算是一个意义特别的地方。”

        这你都知道！

        我目瞪狗呆。

        楚子麒又弹了我一个脑瓜崩儿，“别看我了，看她。”

        “她真的是杀害徐懋川的凶手。”我摸了摸自己惨遭荼毒的脑门，“我在她身后看见了徐懋川。”

        “我就说，这个女人不简单。”楚子麒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还等什么！”我猛地反应过来，“快给刘叔叔打电话报警啊！不能让她跑了。”

        楚子麒先摸了摸羽绒服的口袋，又掏了掏裤兜，然后一脸无辜地看向我：“没带手机。”

        我刚才出来得急，也没有带，急急忙忙便准备往回跑。

        那边赵美笙忽然不挖了，踉跄着站起身。

        她一动，我和楚子麒还以为是我们两个说话声太大，被她发现了，一时定住身形，大气也不敢出。

        赵美笙开口说了一句什么，离得有点远，我没听清。

        就在我纠结是先回去拿手机，还是等一等看她究竟想干嘛，她忽然冲着那棵银杏树，再次嘶声道：“这是你逼我的！”之后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眼泪这种东西，和一个不熟的人相关联时，如果不能感同身受，那就只剩下一丢丢尴尬。

        我和楚子麒就这样尴尬地隐藏在一边，看着赵美笙掩面哭泣。

        她身后，徐懋川僵硬得像根晾衣杆，没什么表情地杵在那，两相对比，让赵美笙的眼泪显得微妙起来。

        哭了一会，赵美笙平静下来，不给我们反应的机会，忽然朝小路那边跑去，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我和楚子麒慢了半拍，只好放弃追上去的想法，转而回到教室给刘叔叔打了电话。

        -8-

        刘叔叔带队抓到赵美笙之前，她开着车撞向了徐懋川的秘书。

        救护车赶到得还算及时，秘书的命是保住了，但肚子里的孩子却没了。

        赵美笙一击得手后并没有停留，而是将车开至澜安桥上，疯狂地撞向栏杆，最后连人带车一起掉进了澜河里。

        等救援人员将她打捞上来时，人已经没了气。

        我吃早饭时听老妈说起，震惊得好久都没回过神。

        没想到，赵美笙最后竟然用这样决绝惨烈的方式，为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她留下的东西除了一封遗书和各种关于遗产处理的文件之外，就只有贴身装着的一块石头。

        那是一块很普通的石头，和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的唯一区别是，它看起来像是一颗心的形状。

        昨晚赵美笙从银杏树下挖出的东西，可能就是它吧。

        或许我和楚子麒一开始就猜错了，赵美笙做出一系列事情的最终目的，不是想要谋取利益，而是真的想要挽救婚姻。

        只不过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想到赵美笙昨晚的眼泪，我好像忽然就能感同身受了。

        我闷着头吃完早饭，走出家门，发现今天楚子麒已经等在了门外。

        他敏锐地察觉到我情绪不对，抓过我的围巾把我拉到他身前：“系得好难看，一看就是你自己系的。”

        我凭借着站位优势，稳准狠，一拳锤到他肚子上。

        他没躲开，仍是仔细地帮我理着围巾。

        这一周以来，所有人所有事都像是一场虚幻的梦，而我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只有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楚子麒是真实的。

        真实到他弹我脑瓜崩儿的力度一点都没变！！！

        “走了！”

        我龇牙咧嘴地捂着脑门，看楚子麒转身率先下了楼，抬脚跟上。

        今天早上的天空蔚蓝澄净，响彻了我的一声怒吼。

        “老楚！今晚小心你的章鱼小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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