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令夫人我见犹怜

绿灵岛凡人的性格与南泽人基本相同，讲究含蓄内敛。繁衍子嗣毕竟与床第之事密不可分，哪怕生育之事在此处备受推崇，也多是凡人间的心照不宣，顾忌着脸面自然不会大咧咧的在街上谈论。

        再者，玉泽宫真有什么不妥，也无人敢在大街上宣之于口。仙人手段神秘莫测，谁若是敢对仙宫口出狂言那不是找死么？

        她方才在街上观察到的东西还比较浅显，也很好解释。得再进一步才能看出玉泽宫的意图。

        维持着矮小男子的模样，木衡枢贴着墙根慢慢地晃悠，一步三摇，像极了无所事事的闲汉在瞎溜达。

        她边走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神识洒出去，据说绿灵岛上只有一个元婴修士，常年呆在岛心大阵处。并不怎么在人前现身。

        按理她金丹巅峰的神识在城北也足够称雄了。可传言归传言，绿灵岛如此重视凡人，没准那元婴修士或者别的什么人会按时关注这边呢？事关小命，由不得她不万分谨慎。她势单力薄，自然是小心为上。

        神识无形无影，如水波一般轻柔迅捷地以木衡枢为中心向周围荡了开去。不动声色的耳目扩散，神识扩张越远，木衡枢听到的看到的就越多。她神识浩大，很快就将这一片民居全部覆盖了起来。

        神识似鹰犬，一寸一寸逡巡过去。如此慢慢听着看着，木衡枢很快就找到了目标，那是一对看上去很年轻的男女。

        那男子炼气后期，气息端凝，显然修为扎实，加之高大英俊。女子娟秀温婉，十分貌美，却不是修士，只是个桃李年华的普通凡人。虽仙凡有别，却十分登对。

        二人此时正坐在院子里的垂花架子下如凡人夫妻般悄悄地咬耳朵。

        那女子的一双美目中含着淡淡的愁绪，说话的声音也不似长相那么明艳，而是沉沉地压着嗓子：“彦哥，我…与你成亲三载，至今未有身孕，上次你说在仙宫内帮我寻找助孕灵药，可有什么眉目？”

        那被称为彦哥似是颇为无奈：“若若，我说了，有你在我就很满足，孩子并不紧要，你难道是怀疑我的心意？”

        若若本就内心凄惶，听了这话更是泫然欲泣，泪珠子含在眼里将落未落，凄然道：“我自知你，可是哪个修仙世家不是靠血脉支撑呢？凡人寿命本就极短，我若不早些诞下麟儿，你在齐家的地位怎么办？若长老们要给你纳妾，我又怎么办？”

        妻子如此为自己着想，彦哥心下自然十分感动。只是，想到自己之前在宫内看到的东西……绿灵岛并非久留之地，快则三五年，慢则十年，他必须带着若若离开这里。

        待他筑基，想要带着妻子出远门自然没人管，可若有了孩子，长老们绝不会允许他们带走孩子，而且他十分不放心若若在绿灵岛生育。哪怕真的对母体没什么影响，他也不敢拿若若的安全去赌，他承担不起。

        呵，至于齐家的地位？他根本不在乎，他只在乎妻子的感受。绿灵岛风俗本就如此，妻子又与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天天被那些闲言碎语洗脑，这样想也是寻常。他最头疼的也就在于此，若没什么有力的说辞，很难改变妻子的想法。

        彦哥内心杂七杂八的转过这些念头，最终狠狠咬了咬牙，决定与若若实话实说。夫妻二人本是一体，自该风雨同舟，共同决策。

        若若是个弱女子，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然没发现她的彦哥心里正在天人交战，木衡枢却将这彦哥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内心的小人高兴地搓搓手，终于要上戏肉了，她就知道这男人苦大仇深的不想要孩子有原因。

        木衡枢注意到他们时，正是若若问他助孕灵药的时候。彦哥避重就轻，并不正面回答，这才让木衡枢察觉到不对。据她所知，助孕的丹药在玉泽宫内部主要是面向凡人杂役，而且很容易就能获取，更别说他还是个修士。这女子深居简出才会被他三言两语的唬住。

        果然有猫腻。

        木衡枢在这厢等了半晌，彦哥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来：“若若，我与你实话实说，我是不会让你在岛上生子的，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若若听了这话十分惊愕，连忙追问：“为何不让我生孩子？风险？有何风险？岛上从不曾有妇人难产而亡！”

        彦哥：“若若，我本不想跟你说这些。但是你如今因孩子的事，思虑过重，身体每况愈下。我实在是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将一切都告诉你，你听了后要藏好心思，除我以外再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若若从没见过彦哥如此凝重的神色，她年少时与彦哥相识，那是彦哥已经炼气中期，他从来都是冷静持重的，从不曾如此这般对着自己疾言厉色，不由得心下大骇，连连点头保证。

        见她知晓事情轻重，彦哥才将一切缓缓道来。

        他年少时不幸，父母双亡，齐家抚养他长大，他感激家族，对族人却也并无太多感情。独来独往惯了，他本也没有找个道侣的想法，只是没想到，道侣确实没找，却娶了一个凡人小姑娘。

        小姑娘叫方兰若，比他小了很多很多，爱娇爱俏，身体也柔柔弱弱的。虽然一直未有身孕，他也不在意，若若年纪还小，多玩几年最好。而且他资质还可以，踏踏实实修炼，子嗣之事实在无所谓。

        只是若若就是个普通女孩子，很是急于为他添个孩儿。眼看无法自然受孕，便求他去仙宫求药。

        彦哥是个玉泽宫外门的螺丝钉，平时主要在港口附近活动，算是个小小管事，向玉泽宫求药自是不难。

        助孕的药管在添喜堂内，彦哥本想直接向常来码头的内门管事购买一些，后来又觉不太稳妥，若若要用药，他得自己去内门找最好的才是。

        巧的是，护送上品灵壤往来内门的师兄修行上出了些岔子，他便自告奋勇讨了差事替师兄跑了这一趟。

        这一去就坏了事。

        彦哥按照流程交接了那一批灵壤，便顺着师兄的描述奔着添喜堂而去。作为外门弟子，内门地界其实很少踏足，若不是替师兄办差，也没机会来。他见内门灵气丰沛，景色绝佳，一时见猎心喜，于是顺着小路慢慢赏景。

        脚程虽慢，可他毕竟是个炼气后期，很快到了添喜堂的门口。正待进去，彦哥察觉到后方有两个人靠近，修为都在炼气中期。看方向，正是从他交接灵壤之处来的。

        那二人边走边聊，一个说什么虫母自来金贵，不得上品灵壤安眠便要发狂。另一个跟着感叹可不是，最近一年里岛上新生儿的数量减了二三成，虫母养分亏空自然愈发狂躁，连带着管事也心情不好呢。彦哥修炼一向脚踏实地，耳力极佳，再说那二人一路行来并无遮掩之意，这番话便完完整整的落在了他耳中。

        他心中大骇，来不及多想，眼看那两人转过花树便要瞧见他，马上闪身进了添喜堂的大门。虽然心中惊涛骇浪，彦哥还是强压下了情绪，装作无事发生按照原计划去向添喜堂的管事求药。毕竟他来此求药一事有不少人知道，临时改变主意很可能节外生枝。

        彦哥进门求见了添喜堂掌事。那管事的听说他是为妻子求助孕的上品药物而来，很是开怀热络。言说内门外门本是一家人不必客气，张罗着给他拿了四五种合用的上品灵药，又亲自送他离开。

        二人没走两步，就有一青年模样的人冲过来，言说灵壤已经安置好了。听声音正是刚刚他遇到的二人之一。

        他揣着满肚子的惊慌猜忌与四五种灵药识趣地告辞，回家后却一样也不敢拿出来给妻子吃。

        又不敢将真相告诉妻子，害怕走漏风声。他已是在码头休息了小半个月，实在是不敢回家面对若若殷殷切切的目光。

        今日实在是思念妻子，担心妻子的安危才告假回来陪她的。果然一到家便说起子嗣之事，他万分小心，却还是被这位前辈给暗度陈仓了。

        “以上就是晚辈知道的全部了，绝不敢有分毫编造欺瞒。”

        木衡枢左手轻轻敲着大腿，在极为富有节奏的笃笃声中慢条斯理地开口：“那自然好。令夫人我见犹怜，实在是不忍心对她做点什么。”

        半天之前，这男子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最后也只是跟他的若若说了一堆废话，什么自己对族中长辈不满，打算带她远走高飞，可若有了孩子，族中一定会将孩子强留下来，使她们母子分别。若若听夫君如此说自然歇了现在要孩子的心思，偷听半晌的木衡枢却差点一口老血被他呕个半死。

        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潜藏半宿，在深夜时分悄悄穿过那纸糊一般的阵法，将这男人打晕了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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