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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新友


绯苓顺着小满的手指看过去,山木葱茏之间,数丈开外是一对青年男女,男子身材颀长,穿一身宝蓝色的绸缎衣裳,背对着她看不清脸。

        女子穿浅青色的布衫,约莫十七八岁,虽未配钗环,但乌发雪肤,倒是位美艳的姑娘。两人此刻正拉拉扯扯,情绪激动地说着话。

        这一看就是私会的小情侣。绯苓脸一红,拉着小满要走。

        小满不愿意:“他们在吵架呀!听听他们吵什么。”

        绯苓拉不动他,前方的话语又传了过来——

        “三郎,当初我们明明说好的”

        “瑶儿,我知道你委屈,可我娘说了,你这样的门第配不上我家。不如咱们先断了,等我娶到了卢校尉家的小姐,风风光光抬你进门。”

        女子抽泣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娘才反对我们几天,你就要去娶什么卢小姐?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男子不耐道:“脸我已经给尽你了,非要我把话说难听么?你看看你那家世,父母双亡不说,还有个兄长也不知死在哪里了,就这样你哪点配得上我?将来我入仕怎么把你介绍给我的同僚?”

        女子气急,抽噎道:“你你辱骂我便算了,何苦诅咒我兄长?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眼见他们越说越多,绯苓无意窥人隐私,便沉下脸去拉小满。

        小满虽爱听人热闹,却也怕绯苓生气,只好恋恋不舍地跟着绯苓上了山。

        待进了大雄宝殿,看着宝相庄严的佛祖,绯苓恭敬地取出食盒中的贡品摆好,又点燃了香,虔诚地跪在蒲团上祈福。

        这趟法会进香,绯苓主要是为其父祈福。

        绯苓母亲早逝,自小由父亲带大,算是在尚食局长大的。容父做得一手好菜,担心女儿长大后没有依靠,便不授业收徒,只把绯苓带在身边,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

        绯苓十六岁时容父去世,多亏他这片拳拳爱女之心,绯苓十六岁便当上尚食局的金牌御厨,哪怕如今穿越到六十年后一无所有,也能凭这身本事自在地生活。

        只是苦了容父的坟冢,六十年来无人祭拜洒扫,在后面的乱世中竟被乱军踏平,不知所踪。

        思及此,绯苓不禁潸然。

        她恭恭敬敬地向佛像磕了三个头,一愿容父泉下安乐,二愿慈济堂众人平安喜乐,三愿大济盛世长久。

        将三支香插入香炉后,绯苓退出大殿去找小满。

        此时已是申时,佑国寺依旧人潮涌动。绯苓急着回去做晚膳,便还拉着小满走小道回去。

        下山比上山易,因此两人走得也分外快。小满在前面跑跑跳跳,不一会就没了踪影。绯苓正想叫他慢点,却见前方人影轻晃,她定神看去,却吓了一跳。

        原来那轻晃的人影便是方才上山时见到的那青衫女子。只是她如今挂在树枝上,分明是上吊了。

        绯苓惊叫出来,忙唤来小满,合力将那上吊女子抱了下来。

        绯苓见她双目紧闭,面色发青,已然失去意识。再一探鼻息,还有温热的进气。她松了一口气,忙帮那姑娘将领口的衣裳松了松。

        小满在一旁搓搓手道:“容姐姐,这可怎么办呀?”

        “咱们把这姑娘先带回慈济堂看看大夫吧。留在这里只怕一会她苏醒了还要寻短见。”

        绯苓说罢,招呼小满合力将那姑娘抱起。绯苓是弱女子,小满又是小孩,好在那姑娘十分瘦弱,倒也并不难搬。

        就这样,两人一路磕磕绊绊将那姑娘抱到山脚,到了大街上便雇了一辆马车将三人送回慈济堂。

        何管事与章管事正坐在慈济堂门口闲聊,见绯苓两个人出去,三个人回来,都吓了一跳,忙过来帮忙把人带进了内室。

        章管事到隔壁回春堂请大夫过来,何管事照料那姑娘,绯苓便急匆匆烧饭去了。

        因时间已晚,绯苓只将早晨施粥剩下的七星粥加热了,又将馒头切成方块,调了一碗蜂蜜炼乳蘸馒头吃。又熬了一碗米糊,等那姑娘醒了正好喂她吃。

        忙完这些,再到内室看时,那姑娘已悠悠转醒。

        何管事正在跟那姑娘说话,张口就是先歌颂了一番当今圣上贤明,又回顾百姓生活安乐,劝导她不要想不开。

        绯苓乐了,当初她落水何管事也是以为她想不开,张口便来一套这样的说辞,倒是让绯苓懵了好久。

        她走上前去,倒了一杯清茶给那姑娘,轻声道:“姑娘,你先好好休息,即使在战争动荡的年代,多少人吃树根喝泥水也要活下来。如今世道清明,有多大的委屈也自有人为你讨回公道的。”

        谁知话音一落,那姑娘竟哭了出来。

        何管事长吁了一口气,她在慈济堂这么多年,见过许许多多的轻生者,只要他们将心内郁愤哭出来便是好了大半。若是那些不言语的,反而还随时可能寻短见。

        她拍着那姑娘的背道:“小姑娘,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跟老身说。我们慈济堂就是要救济你这样的老百姓,绝对不会放任不管的。”

        那姑娘喝了一口茶水,抽抽噎噎地把自己的身世道了出来。

        她叫孟舒瑶,是京城以南的豫郡人,家中本有父母兄长,父母从商,家境倒是殷实。

        十五岁时其兄长从军,三年来杳无音讯。半年前父母病逝,家产又被族人侵占。举目无亲的孟舒瑶听人说从军就是在京城当官,又不远千里来到京城投靠兄长。

        结果,兄长没找到,伴身的财物也花完了,幸得居住在竹里巷的柳三郎相助才度过难关。柳三郎家境很好,父亲是京城八品武将,他对舒瑶一见钟情,替她在城中租了宅子,又上下牵线帮她找兄长。

        舒瑶沦陷在这个热心英俊的青年的追求攻势下,两人感情本来很好,柳三郎也一直许诺会娶她为妻。

        谁知前几日柳母发现了两人的恋情,便断了柳三郎的月钱,逼迫两人分开。

        孟舒瑶本以为柳三郎会坚定地与她站在一起,谁知不到两日,他的态度便急转直下,甚至开始准备到他父亲的同僚家提亲,迎娶同是官小姐的卢家姑娘。

        今日柳三郎约孟舒瑶出来,就是为了与她一刀两断。

        谁知道孟舒瑶不肯放手,他气急败坏之下竟说了许多侮辱人的话,孟舒瑶一时羞愤难当,竟在柳三郎离开后,伤心欲绝地解下腰带自缢。

        绯苓听清原委,便知这柳三郎大约是贪恋孟舒瑶美色,对她并无半分真心,只可惜孟舒瑶涉世未深又情窦初开,竟因此寻了短见。

        何管事听得是义愤填膺,问道:“你们两个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可有私定终身?”

        孟舒瑶面上一红,垂首道:“自然是没有的,我虽父母双亡,却也还知廉耻,没有成亲之前,自然不会做有辱门楣之事。”

        何管事闻言一拍大腿,道:“这不就成了,既然如此,也算及时止损,这男人没担当早日看清也是好事,是福气!看开一点也就是了。”

        说罢,见孟舒瑶还是一幅泫然欲泣的样子,知道她一时半会是听不进去的,心下叹了一口气,又与绯苓一同轻言安慰她片刻,便让她歇下了。

        却说这孟舒瑶恢复过来后,在慈济堂众人的劝解下逐渐放下了这个心结,又因无处可去,便呆在绯苓身边为她打下手。

        孟舒瑶从前虽十指不沾阳春水,但胜在勤快踏实,因此两人相处得倒是融洽。

        自打孟舒瑶来了慈济堂,这里就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从前慈济堂不过几位上了年纪的管事加上一个孤儿小满,邻里街坊除非有什么突发事件来求援,否则是半步不会踏入这里的。

        如今突然多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造访的人物突然多了起来。

        这天阳光正好,绯苓带着孟舒瑶在庭院晒熏肉,忽然见到何管事笑容满面地从门外进来,手中提了一篮桂花。

        绯苓问道:“何嬷嬷,今日有什么喜事,笑这么开心呀?”

        何管事眉开眼笑地说道:“还不是托你们两个丫头的福!老身活了大半辈子,今日上街,可算体会到了什么叫众星捧月!”

        马老头乐呵呵地附和:“可不是,平时聚槐里那几个后生都不带正眼看人的,如今天天把柴给我劈好喽,那柴垛,堆得是整整齐齐,啧啧啧。”

        绯苓奇道:“咱们慈济堂冒青烟了?怎么还有人帮忙劈好柴来?”

        何管事笑得绷不住伸手点了一下她的脑袋:“什么青烟?这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这两日上门找我说媒的就好几个,全是打听你们这俩丫头的。”

        闻言,孟舒瑶脸颊一红,悄悄走回了内室。

        绯苓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对何管事嗔道:“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这不提到舒瑶的伤心事了?”

        何管事收起笑脸,道:”我可不是开玩笑的。你们两个老大不小了,既然家里已经没人了,那便合该由老身给你们主持一下终身大事,若有合适的青年才俊,可不能放过!”

        “啊呀呀,何管事这是在说什么呢?看来老婆子我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门外走进来一位矮胖妇人,夫家姓陈,这妇人虽生得矮胖,却相当伶牙俐齿,左右逢源,是这条街上远近闻名的媒婆。

        “陈太太?”何管事道,“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陈媒婆迈步进门往庭院里扫了两眼,用团扇遮面笑了两声,道:“哟哟哟,容姑娘也在呀。上回我吃了慈济堂的七星粥,可是念念不忘了很久呢。谁要是娶到容姑娘那可真是好福气喽。”

        马老头道:“陈婆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这是受了哪家所托来找我们容丫头说亲的吧?”

        陈媒婆道:“正是哩,这回托我说亲的人家啊,倒是个良配,家底殷实不说,年纪也不大,家里又没有舅姑要侍奉,嫁过去就能享福哩!”

        何管事不耐道:“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吧,老婆子我也活了大半辈子了,这几条街的街坊哪个我不认识?”

        陈媒婆道:“就是崇仁里做禽肉生意的张大官人”

        何管事脸一冷,上前就把陈媒婆往门外推,不忿道:“你这陈婆子也忒见钱眼开了,那张屠户是个什么东西,头婚婆娘死了还带俩拖油瓶,是个暴发户就能配得上我们容丫头了?”

        陈媒婆被她的冷脸吓了一跳,面上挂不住,边走边甩着手帕道:“你们容姑娘很高贵吗?会做点饭菜罢了,谁家姑娘还不会下厨了?又是孤女一个”

        何管事气得站在门口啐她背影:“张屠户这么好你怎么不嫁了?我们容丫头的本事,便是在烟飨会拿个头筹也是不难的,你看看哪家姑娘行?”

        绯苓忙拉住何管事道:“何嬷嬷,莫气莫气,跟她一般见识做什么?”

        拉她到石凳上坐下了,又倒来茶水给她顺气。

        待何管事一口气顺了,绯苓方问道:”烟飨会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闻言,何管事又蹙起眉毛,道:“你真是京城人?烟飨会都不知道?合着你这丫头前十九年都躲家里不出门是吧?”

        绯苓道:“我真的不知,您老给我说说吧。”

        “烟飨会啊,是几年前宫里的尚食局才办起来的,每年端午重阳前后各办一次,取得好名次的可以进尚食局。即便不能进宫啊,拿了好名次将来谈婚论嫁也是大有裨益呢,至少陈媒婆不敢再拿张屠户那样的人来给你说亲。”

        谁知,绯苓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想进宫当御厨。也不想谈婚论嫁,相夫教子。要我说,呆在慈济堂,每日做些小食跟大家吃,有事的时候帮扶一下百姓,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何管事叹道:“我一个老太婆也便罢了,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也有这般日薄西山的想法。不过说来,你倒是真的跟慈济堂有缘,从前我们也救济过多少无家可归的人,可终归他们受不了慈济堂的清苦,领了些银钱便自谋生路去了。可你这丫头,身上这些本事放到哪家酒楼不争着要?倒是踏踏实实地留在慈济堂了。”

        绯苓莞尔。若是让何管事知道慈济堂是她创办的,那还不惊掉大牙?

        她笑了笑,又说道:”何嬷嬷,我虽年轻,却拿得住主意。感情之事贵在水到渠成,做媒相亲这事,就不必为我考虑了。至于舒瑶,她如今情伤未愈,又怎会轻易说亲?这事倒是可以先搁置了。”

        何管事叹道:“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想的什么,老婆子我是看不透了,你这样,将来是要后悔的”

        话虽这样说,谈过这番话之后,何管事果然不再提这事了,有上门说亲的,也一一被她挡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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