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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深秋末雨


回京后的第二日,雨便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宋知玉还未给住的院子起名,那门上便只有黑漆漆的牌匾,正中一条青灰的砖石路八曲八折,再穿过厅堂和一个小花园,便是她的闺房。

        “一场秋雨一场寒,马上就要立冬了呢。”宋知若看妹妹倚在窗边,支着窗往外看着,不禁走过去问道,“这雨有什么好看的?”

        “我刚到南方的时候,正赶上雨季,每每闲来无事,便喜欢看着窗外发呆。”宋知玉起身,打开屋门,寒风夹杂着细密的雨珠,飘进屋门前的长廊,“珠帘声声,穿檐廊、裁杏梁。这落雨虽为寻常之景,但静心观赏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宋知若看着眼前的少女,身量已比自己高了不少,一时有些恍惚。

        八年前宋知玉离开燕京的前一日,也是这般的雨。那年巨变突生,从来都是如火般一袭红衣的孩子换上了素白的衣裙,原本骄傲的少年们第一次流下了无措的泪水,如同一只只身陷囹圄的幼兽,互相扶持着要往光亮的地方去,却仍逃不过坠入深渊的命运。

        从前的宋知玉会在阳光下舞剑高歌,却绝不会在浊云下听雨感怀。

        “阿玞,自你出生起,娘亲的愿望便是你能欢喜无忧,大人们过去的恩怨,不应该由你来承担的。”宋知若上前挽过知玉的手说道。

        “姐姐昨日说,蒋氏野心勃勃、手段腌臜。”宋知玉转头问,“当年娘亲无端病重以致最后药石无用,可也与蒋家人有关?”

        宋知若心中懊恼自己嘴快,有些慌张:“昨日昨日是我乱说的,如今你回了京,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与我说便好,当年你还那么小,过去的事你不必操心的。”

        四目相对,宋知若细看之下,发现妹妹眼神清亮,有淡淡的锐气,只上扬的唇角似还有些年幼时的张扬与骄傲,

        “其实姐姐,八年前的祸事,我记不大清了,只知道外公犯了错,裴家满门被灭。”宋知玉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一生忠君爱国的大将军怎会做下叛国通敌的荒唐事。我不信,如今世人也不信,可百年之后、千年之后呢?百姓一代又一代,可还会有人记得,裴氏出了多少为东周战死沙场的将军?将来史官只会记下,东周镇国公裴川,转投连祁,携北府军反叛。”

        宋知玉抚上胸骨处的蓝田玉坠,眼眶微红:“一身踏云三千里,一刀可当百万骑。这才是裴家的英雄”

        这是自打决定回京的一年来,宋知玉第一次有想流泪的冲动。

        门前的风雨还未停歇,那少女就站在廊下,红着眼眶,静静地看着被雨水浸湿的庭院。

        知若不像妹妹自幼入太苍殿读书,后又长于江湖,她是身处内宅的大家小姐,本该学些诗书女红、女诫女训之类,但宋陵公务繁忙无力管教,蒋氏又有意打压,对于规矩的学□□是雷声大雨点小,与什么恭顺端淑相差甚远,这般任其恣意生长,倒愈发的像她们母亲的性子,明媚而无畏。

        此刻宋知若心下微怔,眼眸一垂一抬间,便似下定了决心一般,上前牵过知玉抚在胸骨处的手:“你可想清楚了?若要改写史书,为裴家雪冤,势必要牵扯出一连串的旧案,以一人之力对抗官场上的那些老狐狸,这绝非易事。”

        “不光是八年前的旧案,新账我也要一起算。”宋知玉握紧了知若的手。

        明月崖的两万枯骨还被陈年的积雪覆盖着,至亲的鲜血亦久久未干。

        “好,你既下了决心,那刀山火海我也陪你一起闯。我力量虽微薄,可有能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宋知若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宋知玉的手,“别什么事都自己一人扛着。”

        宋知玉心头微动,恍惚中便又想起了那个爱摆臭脸的老头。

        ——“臭丫头,有师父在,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自己何其有幸,一直都有温暖的人在身边。

        只是这样好的人,不该沦为权欲争斗的棋子,被悄无声息地湮灭。

        “对了,怎么不见白芨?”宋知若往四周望了望,“她与白寻也八年未见了,该让她们姐妹也叙叙旧才是。”

        “我让她出门去了,许是突然下雨耽搁了,一会儿她回来,我就让她去姐姐院儿里。”

        燕京南边的浚桥街,有一处处高门宅院,那些宅邸并不见多大,但若是有人趴在房檐上细细看,便会发现屋头上的瓦都雕着精美的图案,一砖一瓦都颇具气派。浚桥街远离皇城中心,周边只有极少的商贩,平日里也不见吆喝,如今下着雨更是冷清。青砖黛瓦的屋舍在雨帘中模模糊糊,显得幽静,或者说死寂。

        “小郎君的意思是,城外刺杀郡主一案,交由内行司去查?”正堂之中,一身着浅蓝色衣衫的男子缓缓开口。

        坐在他对面的郎君,也是一身浅蓝色的锦缎长衫,外罩一层月白薄纱,端的是清俊温雅,比起对面那人,面容更为圆润秀美些,看起来年纪不大,淡淡地笑着,一双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那小郎君道:“郭甫为人谨慎圆滑,新上任燕京府尹便碰上了死士刺杀当朝郡主这样的大案,想必这会儿恼火得很,若能将这烫手的山芋扔去内行司,那郭甫定会记下晋王殿下的这个人情。”

        那男子正是晋王的门客高鸿,他眉眼一动,说道:“晋王和秦王的确都有意招揽郭甫,不过郭甫还未曾有表明要与哪方为伍,若此事能成,既能显示晋王的诚意,又能显示晋王的手腕,倒是可以一试,只是”

        “高先生是在担心内行司那边。”那小郎君早有预料,淡淡开口道。

        “内行司向来只听陛下的旨意的办事,若是迎凤街的刺杀案尚能一试,可城外一名死士的刺杀,陛下可会让内行司插手来查?”

        “先生可还记得兖州南沛郡的案子?”

        “那是自然,沈公子派人将薛老伯和杨家夫妻一路护送进京,让晋王抓住了秦王这样一个大把柄,高某承蒙沈公子给的这个线索,才让高某在晋王的众多门客中立足脚跟。”高鸿拱手,见对面的郎君不语,沉吟片刻后反应过来,皱眉道,“郎君是说郡主遇刺,是与买官案有关?”

        “我家公子让在下带的话已经送到,要怎么做,想来晋王殿下自有定夺。”那郎君并未正面回答,说罢便起身拱手,准备离开。

        “郎君且慢高某敬仰沈公子大名,自上次一别后许久未见,一直想亲自登门拜访,不知可有这个荣幸。”

        “待公子入了京,自有机会与先生相见。”那郎君说罢,见高鸿正欲跟上来,便又道了声“不必送了”,方才转身离开。

        片刻后,一暗卫突然出现在院中,向高鸿拱手禀报道:“先生,那郎君出门后拐了个弯儿就消失了,属下属下没能跟上。”

        高鸿沉吟片刻道:“往后不必跟了,青衣道里的人都非池中物,暗中跟随,反倒显得我们没诚意。”

        这日的雨一直下到了卯时才渐渐地小起来,白芨收伞进了院子,拍了拍身上的水珠,见正屋的屋门大开着,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进门后顺势关紧。

        宋知玉正盘腿坐在暖炉旁看书,见有人进来便探了探脑袋,见是白芨,问道:“怎么不与白寻姐姐多待一会儿?”

        “已经同姐姐说了两个多时辰的话了。”白芨关上门,又打开暖炉,拨了拨里头的炭,“怎么不见青黛她们服侍姑娘?”

        宋知玉正要开口时,凝神听了听,话便收在了嘴边,只笑着说了句:“回来了。”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轻轻叩响,宋知玉轻声唤了声“进”。

        三个丫头围坐在宋知玉身旁,暖炉里有上好的银骨炭燃着,很快驱走了她们身上的寒气,知玉放下书,一一给她们倒了杯茶水,问了声“如何”。

        茶水是上好的凤凰泉,百金一两,清冽醇鲜,回味甘甜。

        青黛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抹抹嘴道:“姑娘,高鸿申时去了趟晋王府,刚刚又亲自去了燕京府衙。九安营那儿听说是抓了几个刺客,不过基本上都服毒自尽了,剩下几个也在抓捕途中被暗杀了,尸体都还在九安营呢。”

        宋知玉点点头,又望向了紫苑。

        紫苑放下茶杯,右手往腰间一掏,一根小指般大的竹筒便出现在手心,双手捧着递了过去:“姑娘,这是范阳郡那处的消息。”

        那小竹筒底部有一凸起,轻轻一按,一张纸便探出了头,那纸上画着奇奇怪怪的形状,不是中原三国的,也不是北连祁或西域两国的文字,宋知玉抽出来看过后,便将纸扔进了暖炉中。那薄如蝉翼的纸落到了如白霜般的银炭上立刻蜷了起来,倏尔化作了灰烬。

        宋知玉的手轻轻叩着案几:“残夜在范阳郡的据点已经消失了。”

        紫苑瞪大了眼,有些诧异:“昨日还在呢!据点消失,里面的人不可能凭空消失,难不成是悄悄进了京。”

        “范阳那处一直是元漳盯着,毒蛛、青狼和游蛇的崽子们都不可能他眼皮子底下偷偷消失,想来是暗鬼以上了。”

        青黛不太管江湖上的事,但对残夜盟也有所耳闻:“天呐,这么说,残夜盟五部,有三部都靠近燕京了!”

        紫苑有些担心:“若暗鬼也来了燕京,那姑娘要不要请闻人前辈回来?”

        “不必,我如今外伤已大好,只要不是那鸟和鬼的主人同时出手,这些鸟崽和鬼崽子们不足为惧。”

        宋知玉摩梭着手里的竹筒。城外的死士是游蛇的部下,不成气候,且对她太过大意,应该是蒋氏派来的。迎凤街的杀手来自青狼,下手狠辣,武功比城外的死士高出不少,就算十个蒋家人都没有这个胆子敢在皇城脚下行刺。

        “若真有人是为了杀我,何须赶在这一时呢。”宋知玉轻轻出声,“在这个节点,冒这么大的风险刺杀,要么是想挑战皇权,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就是为了买官册而来,可若是为了买官册,又何须等到我进了京之后呢。”

        青黛当时留在府中,一说起这事,仍心有余悸:“可姑娘在南沛郡时,并未暴露自己的郡主身份呀。”

        宋知玉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烛火中半明半暗的脸,和那双如黑鹰一般深不见底的眸子:“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暴露。”

        楼承言一直在营州的驻地防着连祁武士的入侵,不过这些年东周和连祁交好,久无战事,楼承言身份特殊,又是轻车都尉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军衔,便向燕京告了假,一路向南,说是游玩,可南沛郡既没有好山又无好水,唯一还称得上“风光”的樊良湖还在四十里地外。

        不光是“一时兴起”来南沛郡的楼承言,在知县府遇见的段景之也颇为奇怪。

        他祖父段阳如今虽已致仕,但段太师自幼辅佐先帝,如今陛下登基后更是对这一位先帝老臣多有尊敬,是少数被重用的前朝之臣,家中还有先帝赐的世袭肃文伯爵位。这位段公子虽自幼丧父,但出身段家,亲姨母又是朔方郡王妃,在京中那也是享尽荣华富贵,怎会与八岁就离京的楼承言有所交集。

        宋知玉托着脑袋,想了想问道:“段景之和楼承言回京了么?”

        “段家郎君比姑娘早五日到燕京,楼都尉回了营州,往年都是年关才回朝的,一直待到元宵之后才会再回去。”白芨未听宋知玉提过在南沛郡的事,听自家姑娘问起,心下有些奇怪,“难不成是他们二人?”

        “说不好。”宋知玉起身,“两日后有个赏花宴,到时候看看那些小鬼会不会来,顺便会会段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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