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蛇
蛇？几个小孩儿而已，能捉到什么蛇。
秦云溪开路，牵着手的姿势于是变得很别扭，当然，别扭的只有他一个——他将自己的手拧成一个阵阵作痛的模样，到了掌心处，仍是温温柔柔地托着对方的手。于是阎昭几乎没感到什么异样，她跟在秦云溪后头，从他肩上探出头去，往人圈里看了一眼。
真有一只蛇躺在那里。
这蛇生得很漂亮。其一身鳞片乍一看是极纯净的浅白色，定睛细观，又能从点点小鳞上捕捉到彩虹般的闪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就是两颗黑玉，点缀其上，显得很秀气。它很小、很细，也很……无精打采。
小孩儿太多，围着它，已经够让蛇不得安宁。有胆子小的，只远远盯着小蛇的身子，嘀咕个不停，并不敢凑近；当然也有胆子大的，其中一个小孩儿手里拿了一根树枝，从蛇的腹部底下伸进去，把蛇翻过来、翻过去，跟在火上烤肉似的。这蛇的腹部好像有创口，被他挑了两下，在阎昭面前一晃而过——
“啪”一声，阎昭一掌打在小孩儿的手腕上，将那根树枝打去一旁。
怎么说呢？在小孩儿的想法中，玩闹是顶顶要紧的事情。他受了惊吓，但更多的是恼火，长这么大，他除了府里的少爷和大人们是谁都不怕。这男孩儿是小胖墩儿一个，“嗖”地站起来，短手短脚上的肉都在嚣张地抖，转头一看打人的家伙——嗬，居然是平常怂得不行的小狸。
他就更不怕了，手一叉腰、肚子一挺：“臭小狸，你干嘛！”
在他眼中，阎昭自然是套了一层“小狸”的壳子的。这壳子长得瘦瘦小小，一双大眼睛里总是含着怯懦。在这个故事里，她不会出头，于是这壳子也只是站在原地，呆愣愣地望着那小胖墩——
然而阎昭可没有那种怂脾气。
别的都能暂且搁下，说她“臭”说她“脏”，那是万万不行的。阎昭甚至没有上前，只五指成爪隔空一抓，那小胖墩便觉着衣领一紧，整个人如一根羽毛似的，被轻飘飘地提溜了起来。
阎昭唇带冷笑，抬起的手往左一划，又往右一甩。胖墩儿于是也跟着往左一闪，又往右一荡——他这辈子恐怕都没这么轻如鸿毛过，浑身的气势跟一个水泡一般，被阎昭一戳，“啪”，破了。
他嘴巴一张，“嗷”一声，大哭起来。由他带头，小孩儿们全都惊惶地哭成一团。
小蝶倒还挺能忍，没哭，只一下子扑在阎昭腰上，又朝着秦云溪喊：“阿公，阿公！小狸她失心疯了呜呜，你快救救她！”
阎昭：……
被小姑娘抱住了腰，猛然一晃，她手也跟着一摇，差点儿把小胖子直接甩丢了。
真不知这胡蝶是来救人还是来捣乱的。
小蛇尚且趴在地上，蔫蔫的并不动弹。只一双乌黑的眼睛好似是转了转，向这边看来。
可这场面到底不是“过去”原有的情形，被阎昭这么一闹，根本编不下去了。幻境中骤起波澜，一切景、物、人，都被水波一推，冲散成晶莹的残片。
唯有阎昭与秦云溪还好端端的站在原地。
前者轻哼一声，侧过脑袋，瞥一眼后者。她心知自己的表现在凡人眼中称得上一句“穷凶极恶”，于是也有些好奇少年的反应——看看，你可敬可爱的师父就是这么个坏蛋，你可以尽情心碎、惶恐、害怕……
想不到秦云溪只是端正的站着，有些愣怔，但并不躲闪。他同她对视一眼，眼中也没有分毫的惧意或讶然，反而隐隐有笑。他伸手碰了碰晃动的碎片，道：“师父这是破了幻境吗，好厉害。”
阎昭：……
她“嗯”一声，道：“过去的一切早有定数，我们身为局外人，若是做得太多，这故事便讲不下去……它没法讲，就只能略过，抓紧给我们看重要的东西。”
秦云溪就又道：“这只蛇生得奇异，被这群孩童如此玩弄，是否会因此生了魔心？”
阎昭想：我觉得魔应该是更有骨气的生物才对。
然而她也觉得这蛇有异常之处，于是只说：“再看看。”
水波荡过碎片，将它们兜在一处，重又拼合出一副景象。还是那片假山石和那群小孩儿，只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穿银色衣裳的小少年。他手里提着一柄镶金带银的小匕首，嗒嗒嗒从远处跑来，身后还乌泱泱跟了一大群人。他也许本是路过此地，根本没在关心小孩儿们在玩什么的，然而擦肩而过的时候，微妙地，他转过头，往人堆里看了一眼。
也是恰好，那小胖墩把蛇挑着玩儿，一个没蹲住，屁股着地，摔得“嗷呜”一声。由这胖子摔倒而露出来的空隙，正正好让那小少年看见了那条小蛇。
蛇是凄凄惨惨戚戚的，它受了伤，又被小孩儿们毫无章法地玩了这么久，难得遇上一个空隙，却没逃走——不是不想逃，只是逃不动，它黑莓似的眼睛向着少年望过来，莫名的，让对方觉得它在求救。
于是银衣服也真的来救它了。
少年也不说话，硬挤进了人堆里。小胖墩抬头一看，当时便吓得不轻：“少、少爷！”
原来他是府上的少爷，怪不得屁股后头跟了这么多人。他在前面走，跟来的仆人就在后面清场，将小孩儿们全拎开，在旁边放成一排。秦云溪和阎昭倒是不用他们拎，自己就走进了队伍里。
本还密不透风的人墙就这么被拆散了。
小少年走上前，放下匕首，将蛇捧了起来。看不出来，一双握刀的手还挺温柔。他将小蛇捧在手中，小心翼翼地，这蛇一动也不动，任他用大拇指将自己拨了拨，露出受伤的腹部——那里有一道细长的口子，像是被什么尖锐物给刮着了，皮开肉绽。
少年眼中露出一丝心疼，转头就吩咐道：“陈伯，你去取点儿伤药来。”
他捧着蛇，就着这个姿势站了起来，又对旁边的一列人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所以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有少爷在前，小胖墩简直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阎昭正要出去说话，却被秦云溪伸出手，微不可查地拦了一下。可惜这少爷是个观察入微的，看见他们的小动作，便道：“胡爷爷，小狸，你们说。”
还挺温和的。
二人当然没有必要替小孩儿们遮掩，很快将事实一一道来。只是秦云溪说得委婉些、阎昭说得直白些。少年的一张脸越听越黑，小胖墩的一双腿越听越抖，等所有事儿一说完，后者站都站不住了，“噗通”一下，又跌在地上。
刚好陈伯取药回来，银衣少爷冷冷瞥他一眼，道了句“待会儿再说”，便接过伤药去照料小蛇了。他的动作依然是那么温柔，指腹轻轻扣着小蛇的身子，防着它乱动，另一只手则轻轻地往伤口上抹药。这力度，根本不会叫人痛的，蛇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好像能明白现在发生的事情，叫他的黑脸变成了笑脸。
有随从颇为担心：“少爷，当心这蛇咬人。”
少年的手指羽毛一般，在蛇腹部刷了刷，他不害怕，只是很笃定地笑：“不会的。”
药很快包住了伤口，又有人给少年递上一卷绷带，他正要动作，却见那蛇忽然身子一溜，钻出他用指头虚虚搭出的牢笼，“咔”一下，在他的拇指上狠狠咬了一口。少年吃痛，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这小蛇已经从他手心里“飞”了出去，转瞬钻进假山石中，不见了。
少爷：……
好嘛，这绷带只能给自己用了。
蛇似乎无毒，从创口处冒出的是鲜红的血。众人一看，都松了一口气，唯阎昭与秦云溪瞧得仔细：在鲜血流出之前，分明有一道细微的黑气绕在少年指头上，它往破开的两个小眼儿里一钻，消失无踪。
是魔气。
好像是怕阎昭不耐烦一样，伴着飒飒风声，水幕又从天上淌下来。少年被佣人们围在中间，哭笑不得地由着他们给自己包扎。水面上，波纹荡开，将这场景晃没了。
阎昭定定地看着少年受伤的大拇指，直到那景色彻底消失，方才开口——一开口就是一道惊雷。她道：“云溪，你住在何处，晚上我来找你。”
什么晚上？怎么找？秦云溪眼神发直：“师父，你是要……？”
阎昭是完全没在多想的，她道：“刚才那蛇好像是幻曙，嗯，就是之前我跟你要的那个。它乃一种难得的幻兽，我猜它就是那魔的本体。幻曙咬人是有功用的，待得入夜，能勾得被咬的人与它同入一梦。这蛇是被小孩儿救了的，我们且去看看它要给人家造什么梦，试试能不能找到一个错处……”
她说完，斜眼一看秦云溪，纳闷了：“你脸怎么这么红？”
秦云溪：……
他抬起手，捂住脸，道：“没什么，都听师父的。”
从现在到入夜的事儿很简单无趣，可长话短说：阎昭与秦云溪陪那小蝶玩了许久。也许是与剧情无关的缘故，再怎么上天入地都无妨，直叫胡蝶看呆了眼。阎昭就喜欢逗弄这种“傻傻”的小女孩儿，玩得相当尽兴。
而玩累的小蝶……自然是沉沉睡去了。
夜色已浓，两人同住的小破屋“啪嗒”一声，窗户大开。一只素白的手扒住窗框，一道红色的身影旋即借力翻窗而出，悄然落在地上。
翻窗人正是阎昭。
她随手理一理衣裙，悠悠迈步，没走多会儿就到了地方。眼前的小屋黑漆漆，屋内没有亮光，装得一副人已睡熟的样子。于是阎昭左右看了看，走至窗户旁边，在窗沿上敲了敲：“走啦！”
木棍支起窗子，一张俊脸从窗后冒出来。他在窗内，阎昭在窗下，一垂眼，就能看到对方漂亮的脸蛋。皎皎月光、莹莹容颜，明明是夜晚，却好像比白日还夺目。少年耳朵通红，轻声道：“好。”
色令智昏呀色令脚软，学宫岛的天之骄子翻出窗户，竟差点儿没站稳。他踉跄了一下，扶着窗框，还要撑出一张波澜不惊的脸。还好，阎昭负责带路，是根本没往后看的。
而秦云溪也不会叫她停下。
他站稳脚，迈开步子，很快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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