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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会试


  兆京渐入隆冬,  浮白覆上屋檐,朱雀长街上来来往往的轩车内,皆置入了厚厚一格宣櫊,  用以存放炭火供人取暖。

  谢殊身披白色狐裘,端身坐于轩车小榻之上,手中揣了一个暖炉,那是孟清禾临别前特地塞与他的。

  今日是会试的第一场考校四书文,  各地应考的举人早在数月前就已出发进京,  其中寒门子弟大多寄宿在易陋的旅社,  冬日寒冷,  寻常墨砚洗笔,稍不留神就可能冻结。

  “大人,  这第一场会试,  陛下亲定是由您与王太傅一同监考。”

  翰林编修的小撰人,  与谢殊同乘而来,  谢府的轩车华美,前方的幕离悬下,隔开了外头浓浓的寒意,让人顿觉温暖如春。

  “不过是内子畏寒,府里提早备下的。”

  谢殊不喜与此人多言,遂继续闭目小憩。他如今称病告假在府中修养,  平日里入宫上值都鲜少见着,  是太学里挂着的名副其实的闲差。

  坐在他对侧的修撰姓宋,  单字谓轩,  生得眉清目秀、温和有礼,  是谢铮衡上月刚招入府中的门客,  年岁与谢殊相近,  只家中门第不显,尚未娶妻。

  “可是颐芸不愿嫁你?”

  宋轩面露窘色,晦涩垂头。都说谢家嫡公子卓尔不凡,如今看来当真是一语将自己的尴尬境地道破的不留半分余地。

  “小生才疏学浅,自知配不上小姐如此尊贵的身份。”

  男人语态委婉,背后却不自觉的生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这股莫名的压迫感比之谢相更甚。

  谢殊牵起唇角轻笑道:“宋兄不必过于介怀此事,父亲既中意于你,那便在府中好生住着便是。”

  谢府门庭清净,不似其他官宦人家里头那般,寄住了些许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表小姐。                        

                            

  姚氏平日最是不喜谢相的那些个姨娘,连带着压根就不待见她们的亲眷,但凡前来相府攀亲带故的,都是随意拨些银子打发了去。

  谢相前段日子欲在翰林择婿入赘,千挑万选出来一个宋轩,相貌细看之下倒是有几分肖似傅珵,自己父亲存了什么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颐芸与先太子情谊深厚,非一朝一夕得以移情,宋兄需得多费些心思才是。”

  宣櫊内的银丝炭烧得发红,铜制的框轴外笼了一层细密的铁网,用以隔开迸溅的火星。

  宋轩强扯着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金榜题名入了翰林又何如?仕途混沌开阔,还不是要维系在一个女人身上,实在惭愧至极!

  今日谢殊担任主考,王太傅是监官,剩余翰林修撰为值守辅助。

  车夫手中锁鞍一紧,轩车华驾停于会试门前,引起周边候场考生学子的一片喧哗。

  谢殊踩着车凳下来,一旁的官差自行上前为他自拥堵的人群中辟出一条畅通无阻的窄路。

  昨日方降过一场大雪,地上积雪还未曾消融,在一众凌乱的脚印中,拖出两道异常醒目的车辙长痕。

  挑在这个时令举行会试,傅翊暗藏起的那些小心思,就差和世家大族们当面挑明了。会试一般定于仲春进行,兆京世家大族子弟常在冬日借游学之名,前往南山避寒的习惯。

  今日前来应考的书生大多身着补丁旧袄,鲜有光鲜的穿着打扮,他们身后大多背著书篓上架着布顶,用以暂时遮蔽风雪。

  上前接应的小厮为谢殊打着伞,宋轩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因没有遮挡的缘故,他发上免不得沾上了些白色冰粒,倏尔窜入内襟,冰的淬人。                        

                            

  “宋兄,瞧着他们如今的这副饥寒交迫模样,是不是很像当初的你?”

  在临近最后一阶石梯时,谢殊骤然顿住了脚步,薄唇轻启,用唯有两人方能听到的声音在宋轩耳侧低喃道。

  宋轩神情一凝,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回话,谢殊就被人迎入了内间考场,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今日应陛下谕诏前来值守的翰林修撰不止他一人,他们多是寒门出生,在朝堂上人微言轻,稍有不慎就会开罪权贵,丢官去职。

  翰林编纂史书的活计枯燥乏味,所得俸禄虽比寻常百姓丰厚,可自立了私邸,雇了寥寥几个佣人后,也只能勉强养活府上一大家子人,更别提再多买些丫鬟仆从充实门面。

  他们今日木然立于廊下,望着雪天立于场外搓手取暖,面颊干裂的待考学子们,心下渐生迷惘,这些人与曾经的自己,何其相似!

  边侧垂挂的铜锣一响,阻在入口的官差后退数步,让出一道府门间隙,待浑身上下一一搜索盘查后,才可放行。

  王太傅已在内里正堂等候多时,照圣上的吩咐,偌大的会试考场四周皆放置了炭盆,里头烧的皆是大内御用的炭火,没有烟尘亦不熏人。

  “此次答卷上所用之墨亦是上好的徽墨,冬日不易冻住,下笔色泽奇佳。”

  谢殊坐于主考椅上,案上独一把戒尺压着尚未开封的试题。

  王太傅与谢殊平日里在太学打过几次照面,私下也算相熟,自上次礼部尚书嫡幼子柳明霄缠过谢殊一回后,不知为何,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像是忽然转了性子一般,一改往日的调皮顽劣,变得极为好学。

  “谢大人,许久未见伤势可曾痊愈了?贵妃娘娘还曾亲自提着食盒来太学寻过你两回呢。”                        

                            

  王太傅眼神浑浊,垂垂老态尽显,他前些日子又抬了一房妾室进门冲喜,被人戏称为‘君近八十卿十八,一树梨花压海棠’。

  门前传来一阵响动,考生们步伐匆匆按照所派发序列一一入座。室内温暖,谢殊脱了狐裘,一身单薄的白衣襕袍,更显世家公子的如玉风骨。

  “开考吧,诸位慎重,舞弊行为一经发现,当即押入天牢以重罪论处,望各位爱惜清名。”

  谢殊气态威严,手握戒尺立于一旁,令供士开封考题,下发至考生案侧。

  铜锣鸣响三下,会试开始,周遭立时肃静下来!

  

  与此同一时刻,孟清禾入宫觐见傅翊,整个御殿一派肃寂,一行婢子跪在殿前神色哀怨,行罚的宦人手中拿着戒牌,一下一下重重的抽打在她们脸上,直至嘴角渗出血迹,脸颊高高肿起。

  福顺公公站在一侧,见了孟清禾进殿,立马迎了上去,用身子挡住了眼前血腥的画面。

  “阿公,阿弟他又是因何事而迁怒于这些宫人?”

  她站在外侧,尚且能听到厚实的木板用力拍打在人面部皮肉的声音。这一顿戒板下去,受刑的婢子们恐不仅容貌受损,连带着开口说话都会牵动伤口黏连恶化。

  福顺公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昨儿个被关着的国师小产,出入过禁宫的只有谢贵妃一人。”

  白菡霜身为国师自当斩断俗缘,可傅翊软禁她多时,眼下她腹中孩子更是说不清道不明,是否为皇家血脉。

  孟清禾闻言匆匆步入内殿,傅翊闭目仰坐在龙椅上,些许杯盏古董器玩碎裂一地,御案前偌大的一方空地,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阿弟,白菡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既心悦于她,又为何……”

  “阿姐,这些个宫女口风不严,造谣生事,朕不过教她们记下些规矩,以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长着些记性!”

  傅翊心烦意乱的睁开眼,今日是科举会试的第一日,偏偏白菡霜又出了这样的事情,着实令他头疼。

  “孩子是傅曜的,朕用国师牵制了意图作乱的傅曜旧部,此事不可张扬,只得在太后面前承认了是朕的孩子。”

  傅曜现下人在天牢,可到底是不久前能与先太子傅珵有一争之力的皇位角逐者,其背后残党实力错综复杂,不可小觑。

  眼下傅翊尚无余力去应对这些人,他的主要精力还是要集中在收拢朝堂势力,打压世家贵族高位官员尸位素餐上。

  可谢嫣然今日的失望神情却深深刺得他的心焦灼不已,就算她是有意的又如何,左右不过一个获罪皇族的血脉,没了变没了。

  事到如今,他却只能将这个名头揽至自己身上,傅翊从不信任何人,他是皇帝端坐高位之上,是无人能够忤逆的存在。

  “阿弟,你当和贵妃解释的,她不像是会如此行事之人。”

  “是谢太后,她以为白菡霜怀的是朕的孩子,朕向她许诺过,会给贵妃一个嫡长子。”

  谢嫣然以为傅翊不信她,毕竟当时从禁宫出来的仅谢嫣然一人,白菡霜忽然小产,中间纰漏实在过多,人多眼杂,自然会将视线落在最惹眼的人身上。

  “此事暂且不能同她坦白,若是让太后知晓了白菡霜怀的是傅曜的孩子,国师会以私通罪,被押去游街示众,到那时傅曜旧部一定会在暗处伺机而动。”                        

                            

  但若是安抚不好谢嫣然,傅翊又会隐隐觉着心如刀绞。自这段时日的相处以来,他似乎低估了谢嫣然在他心中的位置。

  这般惩戒宫人,也是因为她们私底下传出了谢嫣然善妒的谣言,此风不止,他心底那股烦躁更甚!

  孟清禾心下略微闪过一丝诧异,谢家明面归顺,实质内部分为谢太后和谢相两派,若是谢太后知晓实情,肯定免不得对傅翊发难。

  毕竟就算遂了她的意愿,谢嫣然诞下带着谢家血脉的嫡长子,到时即便傅珵毫无称帝之心,谢元昭亦可以借此来架空傅翊的权利。

  傅翊起身行至孟清禾身侧,龙纹云靴踩过地上的碎片吱嘎作响,如同幼时一般,他一把抱住了她的身子,平日藏起的无助,此刻毅然决堤而出。

  “阿姐,朕并不想伤害贵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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