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算了
宋安澜做了好多梦,都是些零散的片段,她一追过去,就碎了。
她梦到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房外程旭和安然在吵架,她和红砖墙上的绿藤一样安静。日子很糟糕,但是她脑子里不用想任何东西,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死别,没有生离,没有比糟糕过往更糟糕的以后。
她梦到红砖墙的上方不再只是那一块绿荫,绿色枝丫的旁边趴着一颗脑袋,朝她轻轻浅浅地笑,跟她说他是新来的转学生。
她梦到她在桌前写化学试卷,他趴在墙头念安徒生的童话,最后擅自在结尾添上一句,从此,宋知就是程安澜的男朋友啦。浅金色的阳光洒满他毛茸茸的发顶和她棕色的木桌,他们像在金黄的果酒里浸泡,欢脱的心跳在酒液里砸出一个又一个晶莹剔透的泡泡。
她梦到他们的脸被红砖墙映红了。
她梦到他突然就走了,没跟她打招呼,也没说再见。她青涩的爱恋结成了酸苦的果,叫不告而别,了无音讯。
她梦到刚来宋家的那一天,宋宇背后那个通红着双眼的少年,她吓得后退,命运的恶意一览无余。
她梦到她哭,哭着说,宋知,我来爱你。
宋知只是冷笑。
她还在哭,哭得浑身颤抖。一双手安抚地拍着她,轻轻哼着儿歌。
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因为从来没有人给她唱过儿歌。
她好像没有办法同时做两件事,努力困惑着就没有办法哭泣,渐渐地,她不再做梦了。
华铭中学的医务室设计的是一个正厅两个隔间,正厅是医生开药看病用的,隔间里各设置了两张床给病患休息用。医务室里只是一些基础设备,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学校西边三公里就是医院。
宋安澜醒的时候四周只有空调运作的轰鸣声,她睁着眼懵了一会儿,周身的疼痛才将她从支离破碎的梦境中拉回来。
她一只手支着手坐起来,另一只手擦掉脸上黏糊糊的泪水,才注意到床头放了个纸袋,纸袋上贴了个荧光黄的便利贴,龙飞凤舞地写着“新的”。
她打开一看,里面放了一件黑色的短袖、一条裤子和一件外套。都是新的,吊牌已经拆掉了,扔在袋子底下。
“……会做个好梦,我保证。”
她想起裴少安安慰的轻语。
梦的前半程也还算和美,若是他问起,她就四舍五入一下,说自己做了个好梦吧。
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宋安澜换好衣服,把换下来的校服叠好塞进去,乖乖收拾好床铺拧开了门,谁知道一开门就正对上邵秋娅无奈微笑着的脸。
中间还隔着一个抱着她书包坐在绿色靠椅上的裴少安,门神似的堵在门口。
裴少安听见声响,侧过身来一只手搭在椅背上端,头枕在手臂上上下扫了她几眼,说:“尺码还行。”
宋安澜还未来得及回应,胡伊嘉就从一旁跳出来喊道:“安澜!现在好点了吗?”
“好多了。”宋安澜看一眼医务室的钟,正是午休时间,她看着安静不语的邵秋娅道,“学姐,有事么?”
“担心你的情况就过来看看,”邵秋娅含笑回道,“没想到在门口被这位同学拦住了,看你身边有人照看我就放心了。你没事就好,梁瑶她们几个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可能要你奔波一趟做个笔录。”她安抚地说,“你别害怕,只是走个流程,我们几个都做过了。伤情鉴定也送过去了。”
宋安澜一边脸还肿着,嘴角也破了,扯一扯就疼,惜字如金地道谢:“谢谢学姐。”
裴少安站起来将椅子拉到一边,他身高腿长,一下就遮住了宋安澜整个视线。他晃晃手里的书包:“东西都在这里,先去医院检查。”
“不用了,我没事。今天真的谢谢你,”宋安澜从他手中拿过书包,裴少安和门离得太近,间隙很窄,她抱着书包低头说,“借过。”
她等了一会,裴少安不动。她只好从旁边侧身挤过去,他和门靠得太近,间隙很窄,她小心翼翼地贴着门框蹭,生怕碰到他,谁知道裴少安突然侧了侧身,把她的出路堵死了。
宋安澜的下颌迅速绷直,僵硬地戒备着这跨越了安全距离的接近。
在这人为营造的逼狭空间里,裴少安垂眸静静凝视她,弯腰靠近她耳畔,轻声说:“外套穿上。”
她下意识地低头,湿透了的内衣在单薄的短袖上勾勒出影约的痕迹,因为是黑色,浸水和没碰水的地方区分不大,但是形状很分明。她倏地把书包抱在胸前,耳根红透了,抬眼水灵灵地瞪他。
裴少安疏懒地直起身,欣赏着自己在她眼睛里翻搅出的难以平静的小小漩涡,噙着笑风度翩翩地不谢自答:“不用谢。”
宋安澜绷着脸风一样地跑走,还卷走了胡伊嘉。
胡伊嘉一脸懵逼地被拉着跑,还没忘记大声朝邵秋娅喊“学姐再见”。
……
胡伊嘉陪宋安澜在校门口等陈叔,一张嘴就没歇过,先是诅咒了一番梁姐一伙人的祖宗十八代,又马不停蹄地夸赞了一番她女神邵秋娅的温柔可亲,再吹一波宋知处理事情的冷静高效。正嘚啵间,看到宋安澜的衣服,胡伊嘉眼睛咕噜噜一转,嘿嘿笑道:“安澜!老实交代,你和裴少安是不是有点什么……嗯?”
宋安澜心不在焉道:“欠他债的关系。”
胡伊嘉摇头:“不不不,我已经看出来了。今天他又是来救你又是给你守门,又托我给你收拾东西又帮你买衣服,男朋友都没这么周到的好吗!他摆明了就是想泡你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宋安澜玩手机的手滞塞住,备注“s”的聊天页面上还停留在一周前,也没有任何未接来电。
宋安澜神色冷淡:“别胡说八道。”
可惜胡伊嘉这辈子最看不懂的就是三角函数图像和宋安澜脸色,她犹自兴奋道:“他长那么帅你也不吃亏啊,反正你也没有男朋友……”
手机震动着响起来电铃声,她盯着“陌生来电”两个字缓缓皱眉,向胡伊嘉举起一根手指在唇间比了比,划向接听。
“我是邵秋娅,现在方便么?”
宋安澜沉默片刻,说:“不太方便。”
邵秋娅笑吟吟:“那就麻烦你方便方便。”
宋安澜垂下手机,对胡伊嘉说:“陈叔说还有两分钟就到,你不用陪我等了。裴少安的外套还在我座位上,你回去的时候帮我带给他……嗯……拜拜。”她目送着胡伊嘉走远,才面无表情地举起手机,“现在方便了。”
“宋知让我道歉,”那边声音和往日一样平稳温和,“所以,抱歉啊。”
三伏天里,宋安澜如兜头又被灌了一盆冷水。她愣在当场,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宋知……让邵秋娅道歉?邵秋娅……邵秋娅知道她跟宋知的关系了?还是说这是邵秋娅在试探她?
“我,”宋安澜被唾沫梗了一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放心,我这边是安全的。”邵秋娅躲在监控死角处,脸上的高雅也没有松懈一丝,声音比平时更加轻柔,“你来宋家的那一天我就知道的呀,妹妹。”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这么戏剧。上天送给他这么大的意外,除了你来宋家那天,我上一次看见他情绪失控还是他母亲去世。”
“其实我早就想找你说说话了,角色扮演虽然挺有意思,但是主角一直不知道也挺无趣的呀。”邵秋娅和善地劝她,“妹妹,别伤心。狼怎么会和羊羔倾诉心事呢?谁让我和宋知才是同类呢。”
大概是太阳太刺眼了,世界上的色彩正在迅速崩塌。
宋安澜朝着漆黑或者惨白的地狱陷落。
她以为……她以为邵秋娅只是因为喜欢宋知,想排除掉她这个“也喜欢宋知的情敌”,或许,或许也有被她话剧乌龙事件时的强硬态度刺激,嫉妒心作祟才会整她。
没想到邵秋娅是在玩弄她。
宋知让她死也不能说出去的秘密,是兄妹和情人。沦落到无法避免的程度,宋知给她划的底线是兄妹。因为这是事实,没有办法争辩的事实。它不像情人,可以阐释为别人妄意揣测里一段了无痕迹的风月。
宋知把自己的底线给了出去。
这个女生,拿她在宋知的底线上跳舞。她警告宋安澜不要肖想宋知,再拿宋安澜来试宋知这一口深不见底的湖水。
这些对宋安澜来说都不重要,她不在乎。她只在乎宋知。
宋知让她死也不能说出去,她就至死也要保护他。
可是这个人见过真实的宋知,宋知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或许,宋知从来就不是她一个人的。她以为自己是和宋知并肩而立的戏子,没想到只有她一人在莫须有的镜头下接受审视,宋知操纵着剧本,和邵秋娅对着这出滑稽的戏指指点点。
是她自作多情得太过分,现在才会沦落得这么难堪。
她摧毁了她最隐秘的骄傲。
原来宋知背叛了她。从一开始就是。
她站在谎言万花筒的中心地带,寸步难行。
宋安澜闭上眼,眼前一片灼热的通红。
一年前她闭上眼,眼里还是止不住地流泪。
她哭着对阴冷暴戾的宋知说,对不起。她说,宋知,我来爱你。
宋知冷笑,好啊。
一年后她闭上眼,居然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了。
她如果当时就告诉宋知他妈妈的死跟她妈没关系跟她没关系跟她全家都没关系,告诉宋知她也一样的愤怒和委屈,告诉宋知她也很痛苦……可是没有如果。
她知道宋知的出路,所以她选择成为他的愤怒。
这人生故事太曲折,她懒得再去钻研求对错。
那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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