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热点不免费

修改了五遍的请示材料第二十页里有两个错别字，把“克服”错打成了“客服”。

        被处长老道婆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莫莉，你要是能力不行就趁早滚蛋，别在这里尸位素餐浪费纳税人的钱！”

        她愤怒地举着那摞a4纸，像被气出了帕金森症一样失控抖动着，嘴巴像一杆喷火机关枪，突突突地向莫莉扫射过来：“一个小小的汇报材料，我手把手带着你改了五六遍，你自己都不过过脑子看看稿子吗？”

        “这么大两个错别字你都看不出来吗！这种东西你好意思递给委领导，好意思给市领导？”她细而尖的食指像刺锥一样戮力戳向纸面，来回反复戳着，纸张夹着紧绷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共震声，轰得莫莉的耳膜也嗡嗡作响。

        老道婆骂完还不过瘾，当着茉莉的面把材料撕得粉碎塞进垃圾桶里，又顺手把一杯凉茶水浇上去。

        转头看到莫利，满脸嫌弃怒斥道：“还杵在这里干啥！赶紧回去，再检查检查有没有错别字，今天一定要把文走出去。”

        莫莉颓丧地走回自己的卡位。一看电脑时钟，已经五点半了。她深圳没有一秒钟来舔舐伤口、平复心情，冰凉的手掌僵僵地抓住鼠标，开始一字一字扫着文稿。

        核对了两遍，确认这个一共二十四页的材料只存在过那两个该死的错别字。打开办文系统，粘贴文稿上去。莫莉不放心地瞪大眼睛再次仔细核对，才不安又不得不果断按下“请领导审核”。

        满心歉意拦着马上要下班的文书员，满脸赔笑麻烦她加班把文件封发出去。

        一顿操作猛如虎，总算在6点半前解决这个倒霉请示。莫莉直累得头晕眼花。背着包麻木地扎进地铁，还好还好，那么恰好的，她要坐的11号线正停车待发。

        坐下来，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打算刷刷小说慰劳一下自己辛苦了一天的孤独灵魂。猛然看到10086的短信：您的号码欠费已停机。

        移动服务商单方面决定停止服务了，断网断电话断短信。

        莫莉简直想怒骂自己两百五十次二百五！明明收到过无数次话费余额不多的短信提醒，总能选择性忽略习惯性拖延！

        这都数不清是多少次被停机了！

        只是，这次的运气真是差到极点！在地铁里被停机了，等一下连地铁站都出不去！莫莉早已习惯了出门不带钱，手机刷天下！

        莫莉支起身子，在车厢里东张西望，想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

        然而，商务车厢里人本来就不多，恰好认识的人就更没有。连看着眼熟的能过去搭话的都没有！

        列车在减速，有点晃动，莫利无助地慢慢坐下。

        车到站停下来。一个高高壮壮背着大大电竞背包耳罩头戴式大耳麦的大男孩快速奔上车，一屁股坐到她旁边的空位置上。

        这人坐下后就一脸自得地捧着手机玩游戏，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一脸嗷嗷待助的莫莉。

        死马当活马医！试试总不吃亏！莫莉给自己鼓了又鼓气，小心地向这大男孩搭话：“您好！”“您好呀！”

        她连说了两遍那人都没有回应她。

        莫莉不死心，又伸手，在他视线和手机屏幕之间的空间挥了挥，努力挤着笑大声说：“您好！”

        这人终于停下来了。他收了手机，取下耳机，转头好整以暇地问莫莉：“什么事？”

        莫莉努力让自己笑得像个好人：“我手机欠费停机了，能不能麻烦您开个热点，给我连一下，我上网充个话费？”

        这人盯着她，眉目生辉，若有所思淡淡笑着，没有吭声。

        好不容易抓了根稻草，莫莉当然不愿意让这稻草断了！赶紧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那条停机短信证明真实性：“你看，真的停机了！”

        大男孩点点头，似乎还在犹豫。

        莫莉生怕他担心自己是想入侵他手机盗取什么机密信息的骗子。又掏出自己的工作证：“你看，我有工作的，我在市规土委上班。我就是连个热点充值。”

        “莫莉！”那人扫眼瞥了一眼工作证，薄唇微乎其微动了动，念着她的名字，轻笑一声，慢条斯理、不急不忙说道：“连是可以连！”

        他转头看着莫莉，笑得淡然从容：“不过我的热点不免费，10块钱一次，微信转账！”

        莫莉没有控制好表情，忍不住飞了一个嫌弃的眼色给他。

        那人丝毫不介意，自顾打开手机开热点的界面，一脸独家生意爱要不要的霸道神色。

        “行吧！”莫莉的语气多少透着些嫌弃。

        “手机给我，我帮你连。”那人懒懒地伸出手。

        莫莉把手机解锁后给他，不放心地盯着他点划屏幕，偏偏那人还要说一句：“我要输密码了，你别看！”

        莫莉真心怀疑这人浓眉大眼的，别是个骗子！可眼下又没有别的选择，只好略略避开视线。

        “好了，加一下我微信转账吧！”这人把手机还给她，顺势调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要收钱了！

        莫莉简直无语到极致！多少有点不高兴地说：“你好歹等我先充值吧！”

        这人咧嘴嘿嘿笑：“不行，先加好友转账，万一你充完值不认账了，过河拆桥要赖账怎么办？”

        他伸出圆胖光洁的食指轻敲手机屏幕，贴心地提醒她：“加微信有热点就可以了！”

        莫莉服气地点点头，扫了他的二维码，添加好友，转了十块钱给他。

        又赶紧点开支付宝充值页面，一般她每次只充一百块钱的，今天被吓到了，为免下次麻烦，火气一大，直接充了一千。

        “下一站新宝站，请有需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车厢里响起提示音。

        莫莉有过无数次因为迷糊或者磨蹭在地铁上坐过站的经历，现在一听到这个声音就赶紧站起来，准备走到门边等着。

        偏偏坐她外边的这人，一双大象腿把狭小的通道挡得严严实实的。而且丝毫没有要让路的自觉。

        莫莉只好硬着头皮赔笑道：“麻烦让一让，我要下车了。”

        这人不吭声。

        莫利心里嘀咕：他不会收钱收上瘾了，让个路还要再收十块钱吧！

        看他一动不动。莫莉左看右看，没有戴耳机也不像听不见啊！只好耐着性子略略提高音调对着他一字一字说道：“我要下车了，麻烦让一下！”

        这人缓缓抬起头，还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依然慢条斯理道：“我也要下车，别着急！”

        莫莉努力克制住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

        好不容易下了车，一路快走，不经意回头，发现那人就不紧不慢跟着自己。

        莫莉惊疑不定，几次回头，暗暗怀疑这人不会是在跟踪自己吧！

        大概她回头的频率有点高。那人快走两步，越过她。自顾走到前面，过红绿灯，右转……挥手向保安打了个招呼，顺畅进了海兴家园的大门。

        原来是住同一小区啊！莫莉暗暗松了口气，放慢了脚步，离这个抠唆鬼远一点。

        莫莉独住，她在复习考注册电气工程师。每晚回去打开又厚、字又小的天书猛刷四个小时，到11点洗澡上床睡觉，次日6点半起床，洗漱出门上班。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机械重复。

        她愿意消磨在这重复的枯燥中。有事做，总好过胡思乱想、自我否定！

        次日上班，几个同事嘀嘀咕咕。原来是空缺许久的副处长终于尘埃落定，正式发文了。莫莉开了电脑，也好奇地点进去看文件。

        页面卡了好一会才一点点刷开，对着那熟悉的两个字，莫莉蓦地被刺到心疼。

        宋易！

        七年过去了，他依然熠熠生辉，她也依然渺如尘埃。

        莫莉眼眶酸涩。还没来得及轻吸浅呼喘口气。座机又响了。

        老道婆召唤她。她坐在办公桌后，看着文件头也不抬地布置道：“新来的副处长宋易下午过来，你跟小郭把隔壁办公室收拾一下，让他坐那。”她抬头，手顺势向自己右手边指了指。

        “好。”莫莉应了声，准备转身走了。

        老道婆却诧异地看着她，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莫莉有些不自然地摆手应道。

        老道婆低头看文件，似带不经意地说一句：“昨天我话说得有点重，你别往心里去，你还是很不错的。”

        “没事没事。”莫莉应了一句，直出了大办公室，去洗手间的路上特意眯眼看了看落地玻璃幕墙外肆意铺洒的阳光。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老道婆找她道歉？

        进了洗手间，对着锃亮的镜子，才醒悟，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而是自己的脸活像被火烤了，红得发焦，眼眶也透着不自然的水红。

        七年过去了，宋易依然有本事，让她瞬间失控。

        莫莉沉默地跟着文书员郭姐，收拾那间空置的办公室，又找来清洁工把桌子椅子都擦洗过。

        郭姐兴致勃勃地低声跟莫莉八卦道：“这个宋处，很年轻的，才35岁，来我们这里是等着转正的，陈处马上要退了。”

        老道婆陈泓54岁了，的确明年退休。

        郭姐又说：“宋处，长得很好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说离婚了。”

        莫莉没有吭声。她不想搭腔和宋易有关的一切！一切！

        下午三点，分管的委领导郭行宽带着人事处处长等到市政交通处来宣布宋易的任命。

        宋易本人当然也来了。

        七年过去了，宋易依然风姿卓然，笑得从容温雅。哪怕是这种枯燥套路的任职发言，他也有本事讲得热情澎湃又不乏风趣幽默。

        七年前，刚刚入职公务员队伍的小姑娘莫莉对他崇拜若神明。七年后，升任副主任科员的小公务员莫莉，却听得满心酸涩。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纸上毫无意识地瞎划拉着。

        坐旁边的同事张胖子偏偏勾头过来看她在记什么，莫莉遮盖不及。

        过一会，微信收到张胖子的消息：“谁是骗子？宋易？”

        莫莉对着屏幕，空白半响，艰难地回复：“昨天坐地铁回家，遇到个骗子，骗了我十块钱。”

        “十块钱而已，记仇一天一夜？不至于吧！”张胖子飞快回复。

        莫莉正斟酌怎么回复，会议已经结束了。老道婆叫她：“莫莉，你把宋处拉进我们的工作群里。”

        宋易已经调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把手机放在会议桌面，等着莫莉扫码了。

        众目睽睽！

        莫莉飞快加了他，飞快把他拉进群，又飞快点进朋友权限，把他设为仅聊天！

        刚刚在卡位坐下来，果然收到来自宋易的消息：“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莫莉没有回复。

        紧接着第二条消息又过来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莫莉狠狠戳着屏幕，咬牙回复：“宋处您好。我是莫莉，负责电力和通信专业，请勿再给我发和工作无关的消息。感谢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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