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维克多篇2

让我心灰意冷的，不是身边没有露云娜，而是那片笑声中没有她。

        ——维克多·洛奇（改自《洛丽塔》）

        婚后的生活很平静。露云娜打起精神开始熟悉并且处理家中事务，迅速承担好一个妻子的责任。

        相比之下，维克多格外依赖她，总要忍不住确认她还在洛奇庄园。待在露云娜身边时他会感觉自己登上神国，然而妻子某个躲闪的小动作会时不时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他注定只能是跌向暗夜的恶魔。

        露云娜会时常给格林菲尔家族寄信。维克多对于有其他人占据妻子的注意很不满，可是他们的关系已经跌至谷底，他不能再让这一切变得更加困难。

        终于，他忍不住偷偷看了妻子的信件，果不其然，关于自己的部分充斥着厌恶与冷漠的恨。这恨意是为了那个肮脏的平民吗？只要一想起这点，维克多便觉得心如刀绞。那个男人……露云娜的笑容曾经给了他，甜蜜曾经给了他，爱情也曾经给了他。自己怎样也求不来的，做梦都在心心念念的……那个肮脏的男人碰到过露云娜吗？他们之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山盟海誓吗？他们肩并肩在大街上散步时他撞见过，她笑得好美，那一瞬间的嫉妒如毒蛇般，让他做出了再也无法挽回的举动。

        可是谁会在乎一个平民的生死呢？或许……露云娜会很伤心吧，她会彻夜地哭泣，如果猜出了真相（她那样聪明，一定能猜到），会恨极了自己吧。可是他要得到她，不管用什么手段，哪怕是下到永夜的暗域，他也要带她一起沉沦下去。

        他依然在坚持看信，即便这对他而言同样是折磨，即便他知道被发现后会让露云娜更加厌恶自己。可他真的很渴望有朝一日，当自己出现在那封信里，露云娜说爱他。

        于是某天他真的发现，露云娜在信中称赞了自己的温柔体贴。维克多看着那句“我很爱我的丈夫”，感觉心都要飘起来。一转头，妻子倚在门边面色苍白地看着他，他跌回到现实——她发现自己偷看信件了，她是故意这么写的。

        他试着上前一步想解释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露云娜不由自主的瑟缩让他僵在原地。她在怕他。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彻底麻木，然而这个认知却让他险些栽倒在地，苦涩的情绪铺天盖地般席卷而上。

        “我……”他试图打破这让人难堪的沉默，他的妻子却用一种让他难以忍受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对她而言无关紧要。仿佛他只是一个陌生的令人厌恶的路人。维克多咬紧牙闭上嘴。露云娜看上去苍白无力，却能轻而易举地控制他全部的心神。

        她主动转身离开，这让维克多松了口气。

        那之后他们都生活在对彼此的无端恐惧里。他对妻子的渴望一如既往，却害怕看到妻子的双眼。露云娜更是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她的信也完全改变，用浮夸的语言歌颂与丈夫的爱情。维克多知道那是虚假的，是她的妥协——这妥协是锋利的，尽管如此，当他看到她在信纸上写下“我很爱维奇”时，还是心想，哪怕这是假的也好，我愿意为了这句话做任何事情。

        后来他得知她怀孕了。喜悦感让他头晕目眩。他们很快就会有一个孩子，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庭。那个孩子或许会很像露云娜吧，那样会更讨人喜欢。不过不管孩子是怎样的，维克多在它出生前就已经开始全心全意地爱它。他会花大量时间温柔地抚摸妻子平坦的小腹，试图感受其中孕育的新生命。

        露云娜沉默的时间却越来越长。她开始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着子宫的位置，这种目光让维克多感到熟悉而不安。妻子的身体一天天地衰竭下去，好像她怀着的孩子会汲取她的生命。

        窗外的风吹得有了几分凉意，几片枫叶晃晃悠悠地落到露云娜的衣裙上。她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本想拾起一片瞧瞧，又犹豫着抚摸上子宫处。

        终于他认出了那样的目光，恐惧而温柔，喜悦又厌恶，正是很久以前，他的母亲……维多利亚·洛奇注视自己的样子。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结在一起，无端地浑身发冷。

        父亲歇斯底里的大笑声自始至终都在耳边回荡。他是一个洛奇，他已经能够看到自己一意孤行地向着他的父亲和祖父走过的那条永夜之路奔去，最后他能得到的也不会是幸福。他早该意识到的，幸福从不属于他。

        明晓节当天维克多带着露云娜回了格林菲尔家。他请来的所有名医都表示露云娜是心情郁结导致的虚弱。维克多想着带她回趟娘家或许会让她心情好些。

        他在窗外听到埃萝叶·格林菲尔对露云娜说可以把她送到雅礼帝国去时还是险些失控。他明白她一直都想离开他，只是一旦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就痛苦到快要疯掉了。

        维克多用尽最大的力气克制住自己，晚餐后就迫不及待地带着露云娜回家。露云娜在洛奇家，在他的势力范围内才会让他安心。

        天气越来越凉了。看着露云娜眼下越来越厚的乌青，他想着，也不知她一夜醒几次，多晚睡。关心的话几次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到底是没出口。虽同床共枕，却是同床异梦。

        随着妻子的小腹渐渐隆起，她越来越虚弱。露云娜还只有十九岁，却丝毫没有年轻姑娘该有的朝气。维克多总是看见她坐在窗前无望地看向灰蒙蒙的天空，一句话也不愿和自己多说。

        窗外是什么？

        或许是自由的样子。

        她的眼中一片死寂，没有曾经亮闪闪的光芒。

        他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她。可在他看着露云娜漠然的双眼时，他发现他永远也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了。他所渴望的她的温柔与爱，只是手心的一捧沙，抓得越紧，越是留不住。她是清晨的露水，飞快地散去，一切都是虚幻的。

        他这样想着，看见她的睡颜。即便是在睡梦中也如此不安稳地紧紧蹙眉，他本是想帮她抚平，怕惊醒了她，踌躇不前。小心翼翼，一圈又一圈，将她的长发缠绕在手腕上，像是镣铐。细细的发丝脆弱无比，却牢牢缠住他的手腕，定在那里一动不动。挣不开，剪不断，理还乱。

        他又想起初次见她的场景来。近日他总是想起这一幕。

        “难道你都没有同情心的吗？”女孩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他却只注意到她睁大的双眼，涨红的脸颊鼓起来，像个苹果。

        洛奇少爷从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是不应该做的。但以后的时间里他也会时时想到，如果第一次见面时他能表现得友好一点，如果他没有给她留下一个那样恶劣的第一印象，如果他没有让她看见自己的行径，她是不是也有可能会爱上他。

        只可惜没有如果。而且若真是如此，她可能都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怎么爱上露云娜的，维克多自己也不清楚。当时只觉得这个女孩的宜喜宜嗔让他忘却了过去日日夜夜的痛苦，看着她的感觉让他欢喜，莫名地心口发烫。

        现在再看她，却忽然地发现露云娜下巴变得尖尖的，一双眼睛大得出奇却无神，唇色苍白。瘦得让人心惊。

        他不由将手搭上胸口，心抽痛了一下，剧烈地持续着。

        就在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爱她，终于明白该如何去爱。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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