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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二二九、了情断怨


连着几日的阴霾终于散了。

        一天白云,阳光遍撒。

        气温虽然越发冷了,但绚烂耀眼的日光总令人心怀暖意。

        柳轻扶着谭菲绯在秋阳下缓步而行——她这几天竟然乖顺了不少,也不会像先时那样缠着自己为她做这做那了,今天不知怎么忽然发了心,主动提出要去自己父母坟前敬香,柳轻虽觉没有必要,但也不忍拂逆她一片心意,所以便陪着她去合冢祭拜了一晌方才往回走。

        那一天,听了江染霞劝导谭菲绯的一番话,他在心冢边又整整坐了一夜,脑海里反反复复回响的只有八个字:懂他、信他、敬他、谅他。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个时候她对洛霜、对那些追逐着自己的女子毫无妒意,因为她“懂他、信他、敬他、谅他”,因为她“相信他的承诺、尊重他的决定、体谅他的难处”,原来在那个时候她就以事夫之心体贴相待!可自己竟不懂,还要怨她不在意自己。

        她就是太在意了!

        在意到舍不得对他有任何要求,在意到可以为他放下所有的骄傲和锋芒。

        柳轻的脚步蓦地一停——前面的栈道上有一个人正快步走来,他知道那是谁,他忽然有一种无地自容想要转身逃离的冲动!

        但他终究没有逃。

        谭菲绯功力不够,没有那么快听到脚步声,柳轻突然驻足,她不免有些意外地抬眸相望道:“怎么啦?”

        其实她身子渐渐恢复,早就已经可以不必借力自己行走了,但和听云哥哥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喜欢让他扶着自己,那双安稳体贴的臂膀让她满是被疼宠呵护的温暖,也让她感到听云哥哥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宠爱着自己的。

        柳轻没有答话,只停了一停,便垂眸扶着她继续前行。

        两下里相向而行,所以接近得很快,须臾,谭菲绯也听见了脚步声,不由举目张望。

        对面行来的人儿在转过弯来看到他们的时候,步伐一滞,但随即便从容上前。

        柳轻努力保持着平静前行,可他却不敢抬眸相望:这几天的夜晚,只要闭上眼,这丫头的容颜就历历浮现——她澄澈的眸、她灿烂的笑、她说“有公子在,我什么都不怕”时信任满满的样子……

        他害怕自己只要再看一眼就会不顾一切疯狂地冲上前去把那人儿搂进怀里。

        “咦?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谭菲绯诧异出声道。

        柳轻的神思未及反应,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地抬首举目。

        他本欲悄瞥一眼就避开视线,但是,目光触及那阳光里稳步而来的人儿,却瞬间诧然失神——灰布素袍,小小个子,一头乌发简单地用灰布巾绾起在头顶。

        江染霞从容上前,自自然然地行了一礼,浅笑道:“这么巧,公子陪姐姐在这里散步呢?”

        她转首对谭菲绯解释道:“姐姐有所不知,我原是峨嵋修佛之人,此身虽入红尘,但我已许心佛祖,从前绮罗加身,不过为了行走江湖方便些,如今在岛上身受庇佑,万事无虞,正可返朴归真,安心修佛,岂有贪图享受、眷恋尘缘之理?我换回这修行之人的装束,是为了提醒自己:不忘本心,虔诚事佛。”

        谭菲绯无法置信地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她一番,迟疑地问道:“那你……会剃度出家吗?”

        “也许会吧。”

        江染霞笑了笑道:“我佛释迦摩尼享尽人间至福、受尽人间至苦,方才成佛,我无享福之命,但若能受尽人生八苦,说不定就可了情断怨、四大皆空、皈依佛门了。”

        谭菲绯虽听不太懂,但也品出这话中颇有看破红尘之意,不禁悄生喜色。

        江染霞微退了半步,浅行一礼道:“那就不打扰姐姐和公子了。”

        言罢,她偏身离去,灰布衣袍在阳光中渐行渐远。

        柳轻默默地目送着那灿烂之中的淡影:这样素净清简的她,看起来宛若初见,但他知道,她再不是那个泼辣慧黠满身朝气的疯丫头了——她的眸,暗淡空寂,了无生机,她的笑,滞涩虚渺,毫无喜色,现在的她就好像被抽干了灵魂和活力的偶,那么明媚的阳光撒在她的身上,却只是更衬出她的沉沉暮气。

        他知道,自己卑鄙地成功了!不仅伤疼了她、伤退了她,更伤得她心灰意冷!

        只是,他没想到她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回复自己。

        不!

        他应该想得到!

        她从不是一个会接受摆布的女子,她从不会让别人来主宰自己的命运,哪怕遍体鳞伤,哪怕心死情灭,她可以一无所有,但绝不接受任何人的安排,就算那个人是他!

        他可以负她、弃她、伤她,但是却不能强迫她接受另一个人——了情断怨,四大皆空,这就是她的回答!

        柳轻静静地望着没入阳光树荫的浅影,他本应该失望、挫败、难过或者羞愧,但是,他没有!

        他的心底慢慢涌起一种仿佛毒药般炽烈而恶毒的甜蜜满足:除了他,她谁也不会选!

        “听云哥哥……”

        谭菲绯仰望着他的神色怯怯地轻唤了一声——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表情:仿佛是幸福,又像是痛苦,那双怔然远望的眸中,暗黑如地狱,却又似蕴藏着某种烧灼人心的火焰。

        粗衣布履,沐光而行。

        江染霞悄抒了一口气——这样应该可以让所有人安心了吧?

        她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求,只想一世安安静静地独守青灯,默默相伴。

        润翠轩。

        碧竹森森,梵唱悠悠。

        耳房的门“咣啷”一声被踹开,甄嫂吓了一跳。

        “那衣服是怎么回事?!”

        曲晨极力压抑着怒火,尽量放低嗓门,但是这满含危险的语声却已足够骇人。

        甄嫂脸色煞白地解释道:“是……是姑娘自己花钱买的……”

        曲晨咬牙道:“我只问你衣服是怎么来的!”

        甄嫂被他眸中的怒焰慑得牙关打颤,支支吾吾地道:“是……是……”

        “无星!”

        江染霞在房中听见动静,忙住了诵念跑出来叫道。

        无论何时,她的话对他总是最有效的。

        曲晨闻声怒意一偃,忙反身掠到她面前。

        “你不要为难甄嫂,”江染霞平静地道,“是我让她替我置办的,她不过是好心帮忙,你若是不痛快,尽管骂我好了。”

        曲晨如何舍得骂她?一腔的怒气瞬息化作心疼,小声道:“你这是何苦……”

        江染霞语声无波地道:“你知道的,我本就一心向佛,如今红尘一遭,诸事皆了,也是时候收心敛性专注修行了。”

        曲晨怔怔地望着她,万语千言如鲠在喉——他明白她的意思:她只求唯一,不取其次,若她之所爱不属于她,她宁可一无所有,也不会转身接受这退一步的选择。

        心如刀割,挣扎了半晌,曲晨才艰难地道:“为什么……你就不能……”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一直以为只要没了柳轻、只要断了这人儿的念头,总有一天她会慢慢发现自己的好,渐渐接受自己的爱。

        可是,现在的一切都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无力感重重地压在他心头,堵得他半晌无声。

        江染霞怜惜地望着眼前伤苦挣扎的大男孩,柔声道:“无星,你还记得在神农山的那些日子吗?我们吵吵闹闹无话不说,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好兄弟一样看待,我真的……很想回到那个时候。”

        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那个情爱未起、情谊已深的时候,如果能重来一遍,是不是宁可选择不动情不生爱,就那样没心没肺地相伴一世倒好?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可人生不会只停在初见,也无法倒退回从前。

        况且,就算真的时光可逆,往事从头,重历彼时彼刻,真的就能管得住自己的心、守得住自己的情吗?

        曲晨黯然凝望面前的人儿:灰布素袍,小小个子,一头乌发简单地用灰布巾绾起在头顶——依稀就是那个遇强不惧敢赌敢拼的“小野猫”,但又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说不清是哪里不同,以前的她,总闪着鲜活耀眼的光芒,自己只要一看到她就仿佛春阳暖照般的满心欢悦,但是,现在的她,黯淡凄冷,毫无生气,就像那些秋风扫落在地的花朵,沉默地等待着被时光湮灭。

        他也真的好想念那个在神农山和自己每日磨牙嬉闹的“小野猫”!

        哪怕时常都被她噎得面红耳赤、被她抢白得无言以对,但心底里却仿佛吃了秋日里最熟最好的橘子般,沁心的清甜中带着一□□人的微酸,令他魂牵梦萦。

        “霞儿……”

        曲晨情不自禁地想要抬手为她理一下鬓边的碎发。

        江染霞下意识地向后一缩,但随即又勉强停住,只是微微偏头躲开他的手。

        曲晨的手凝在半空,终究颓然垂落,他语声喑哑地哀求道:“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江染霞不忍地缓缓摇头道:“花无再开,时无再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曲晨定定地注视着她,眸中浮起一层水光,涩声道:“若是……不能回头呢?”

        江染霞身子一颤,微微踉跄了半步,忙垂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若是不想回头呢?”

        曲晨语声粗噶地迫问道。

        “阿弥陀佛。”

        江染霞合十低诵佛号,双唇微翕无声地念起经来。

        “你!”

        曲晨又怒又痛,想要去夺她合在掌中的佛珠,终究又下不了手,僵持半晌,重重地叹了一声,飞身掠出润翠轩。

        江染霞不抬眸不动身,仍旧低眉持诵。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倏然,一滴晶莹滑落到浅灰的粗布衣袖上,接着,又是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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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清,纳兰性德,《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

        花无再开,时无再来。

        北宋,邵雍,《不再吟》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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