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二〇四、痛拒执心

“霞儿？！”

        目触路口静立的人儿，曲晨佯作意外地轻呼一声，道：“你怎么……”

        他正要加快脚步，突然想起中秋之夜江染霞凶自己的话，忙停下来背转身去垂首接着道：“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江染霞微微一怔，方才记起自己中秋之夜说的让他以后和自己说话都只能背着身站在一丈以外，望着原本那么桀骜不羁、满身阳光的大男孩，如今却变得这般畏首畏尾谨小慎微，她既是怜惜不忍，又是自责难过，缓缓上前几步，柔声道：“之前是我乱发脾气，把话说重了，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转过来吧，以后别再越礼胡为便是。”

        曲晨听她语声温柔，全是原谅之词，又许自己转回身，简直如蒙大赦般欣喜若狂，他转过来将双手背到身后，诚惶诚恐地道：“是我不好，是我不遵礼数，我保证以后再不犯了，霞儿，你不要再讨厌我了。”

        江染霞对着他的满眼哀恳过意不去地道：“我没有讨厌你，以后你知礼守矩就好……”

        她顿了顿道：“我今天来是有话要对你说。”

        “你说你说，”曲晨认真地道：“你说什么我都会好好记着的。”

        江染霞看了看左右，犹豫了一下，道：“你跟我来。”言罢，转身往润翠轩走去。

        曲晨满心忐忑地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保持着二尺开外的距离，不敢离得太近，又舍不得离得太远，胸口小鹿乱撞，心头思绪缭乱，不知她要对自己说些什么话。

        江染霞并没有回润翠轩，而是走进岔路行了一半，便止步回身——润翠轩有甄嫂在，外面的路上难免会有人来人往，只有这里比较安静，外面的人不会特意进来，甄嫂也不会无缘无故跑出来：曲晨一向心高气傲，她要尽力避免自己接下来的话被人听去伤了他的颜面。

        曲晨见她站定转身，也忙止步，让自己与她保持距离，背手垂眸，规规矩矩地站着。

        江染霞抬眸望向眼前伟岸挺拔的大男孩：

        第一次相见，是他为自己挡开了那致命的一剑。

        后来，又是他从野狗口中夺回自己的小命。

        再后来，他教她武功、陪她说话，他们嬉笑打闹，亲切得仿佛一家人。

        他的情感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炽烈，猝不及防地勾起了自己内心沉积的恐惧。

        她知道曲晨没有坏心，只是喜欢自己，但那种带着霸道侵略的爱，却只会令她惊惶逃避。

        她本以为下山搭个船回到苏州，从此之后便与这些大人物云泥两散，相忘于江湖，没想到，一路之上他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

        直到江船为情网所毁失去战力，从大局考虑，她不得不利用曲晨对自己的情愫劝说他带着红雪莲先行回岛。

        离别之际，他骤然搂她入怀，她只道此生再无相见之机，对这份患难情谊也不免眷恋难舍，所以强自克服心头的抗拒，没有挣扎逃离，只作永诀留念。

        谁知，世事弄人，自己竟然阴差阳错地与另一个人两心相许，并且还偏偏贪心地跟着那人回岛。

        结果，万没料到，离别那么久的曲晨却痴心未改、执着愈甚，更没想到，一路交付生死、两情相悦的人竟会转身退离，将自己拱手相让！

        她知道一切艰难的根源都由于曲晨的用情，可是她没有任何资格去责怪他：他爱自己有什么错？他救了自己又有什么错？若真的有错，也是她自己的错！

        曲晨等了一晌，没听到江染霞发话，忍不住抬眸悄觑向她，只见水眸中波澜轩然，带着无数复杂难辨的情绪，他突然生出一种惧意，竟有些害怕听到这人儿要说出口的话，遂陪笑打岔道：“时辰不早了，我还要赶着跟海船出去，不然……晚上再说？”

        “无星！”

        江染霞上前半步，叫住了已经在悄然后退的大男孩，她眸色认真地道：“不要再买东西给我了，你的心意我明白的。”

        她明白的，是什么意思？

        曲晨没敢吭声，有些局促地僵在原地。

        江染霞悄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努力提起勇气，仰头迎上他的目光，郑重地道：“其实我心里是很喜欢你的……”

        这短短的半句，如春雷乍响，曲晨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一下子冲涌到头顶，受宠若惊到手足无措。

        “但是，我对你的喜欢是像兄弟朋友那般的喜欢，无关于男女情爱。”

        江染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平稳地道：“我不想失去你这个肝胆相照的朋友，不想破坏我们之间出生入死的友谊，更不想对你有任何欺骗敷衍。”

        沸腾的热血骤然化作一股冰凉当头浇落。

        曲晨呆呆地怔立，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兄弟朋友那般的喜欢，无关于男女情爱，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想下去——他不敢明白！

        “哦，我，我知道了……”

        他强笑道：“那……那我先走了。”

        “无星！”

        江染霞再次阻止他自欺欺人的逃避，狠了狠心，沉声道：“我想让你明白：我们之间永远只会是朋友。”

        永远只会是朋友，而不会是恋人或夫妻。

        曲晨觉得有样东西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心上！

        他如遭重击地向后踉跄了半步，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了，一种暖暖的热意慢慢升上来，缓缓注入眼眶。

        他徒劳地挣扎着，嗓音喑哑地道：“霞儿，我知道我做错过很多事，我知道那些都让你不高兴，我全都会改的：我再也不动手动脚了，我再也不折那些花草了，我再也不买你不喜欢的东西了，你说的话我都听……你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保证会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如此卑微的乞求，每一个字都令江染霞心疼自责，她痛苦摇头道：“无星，你别这样……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你不用为了谁委屈改变，你就做回原来的自己吧！”

        泪盈双眸，曲晨用力摇头道：“不，我不委屈，我愿意这样，霞儿，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以的，我一定能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求求你，求求你……”

        江染霞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是可以劈江断流的武林高手，他是可以一剑摧毁一条大船的盖世英雄，他是可以行波踏浪一日千里的人中龙凤！他那样的骄傲、勇猛、不羁，可现在，他却在求她！

        这般无助的软弱哀求，仿佛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她心如刀割，哽咽道：“无星，不是你的错，是我错了，是该我求你，求你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们所有人吧！”

        “霞儿……”

        曲晨嗓音沙哑地道：“要怎样你才能爱我，你告诉我，我一定可以做到的！你相信我一次，就一次！好吗？”

        江染霞痛苦地摇头道：“无星，你不要为难自己了，不是你不够好，而是我，我没有办法爱你，因为我已经……”

        “不！！”

        曲晨陡然间撕心裂肺地狂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向后退着，绝望地哀求道：“别说，求你别说！我不要听，不要！”

        他大吼着转身向着山下飞掠而去。

        他慌不择路，他根本也不需要路！

        一阵青色的疾风从所有东西上掠过去，码头上忙碌准备启航的船工们只觉一股飓风席卷而过，定睛再看时，船头上已多了一个人。

        “开船！快开船！”

        曲晨疯了一般嘶声吼着——他要逃得越远越好，这样，就不会听见那些可怕的字句了！

        海风入怀，怀已冰冷。

        晴阳耀目，目已空绝。

        曲晨定定地站在船头，望着远远的海天一线，倏然想起那天归岛，江染霞站在这里说的四个字：苦海无涯。

        苦海无涯，她才是他的岸，可是他的岸却拒绝他靠近。

        海船离岸，展帆声、起锚声、吆喝声……

        他在这些杂乱的声音中伏到船头的栏杆上放声痛哭。

        他委屈：自己那么爱她，为何她就不能也爱自己一点点？只要一点点都不行吗？

        他无助：她到底想要什么？到底喜欢什么？他愿上天入地剖心挖肝地献给她！

        他不甘：明明是自己先爱的，明明自己为她付出那么多，为什么她却毫不动心？！

        海风猎猎，温柔地拂过这大男孩的脸庞，却怎么也抹不干那汹涌而下的炽热液体……

        不知过了多久，泪已流尽，声已哭哑，曲晨无力地滑坐在甲板上，呆呆地怅望着无涯无际的海天：他很想有一个人来告诉自己该怎么做。

        “这世上大多数事情是可以通过努力去争取的，但是也有极少的一部分是争取不来的，比如：爱。爱了就是爱了，不爱就是不爱，不是谁努力就能更改的。”

        他从来都相信事在人为，相信人定胜天，相信有实力的人只流血，没本事的人才流泪，但是，此刻，他除了伤心、痛苦、流泪，唯有束手无策地发呆。

        从启航到入港，足足两个半时辰，曲晨就这样木然坐在船头，一动不动。

        锦曦岛的人都知道这位小爷牛心气傲，谁也不敢来问，更不敢来劝。

        船靠上码头，他站起身来机械地走了下去，仿佛过去的那几天一样，向着秀沙镇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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