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九、解剑授学

破晓时分，柳轻朦胧地听见对面的人儿翻身坐起，似乎有一瞬间的愣怔，他心头暗笑：你便是舌绽莲花，终究也只能依我之意、凭我安顿。

        轻盈的脚步声悄然靠近，柳轻佯作熟睡神色无改。

        江染霞一直走到了他的身边，须臾，一袭衣衫很轻很轻地盖到他身上，又替他掖了掖好，她才踮着脚悄悄出了土屋。

        沉醉于这从未经历过的温柔体贴，柳轻只觉得暖意悄然透过衣衫、沁入皮肤、浸透血肉、直渗心田。

        他本是要起身的，但贪恋这衣衫笼住的温度，又感念披衣人的一番用心，便维持原来的姿势没动，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

        梦乡甜美，睡颜欢悦。

        蓦地，远远传来的利刃破风声令柳轻双眸倏张！

        但也就是瞬间，他紧绷的心弦便松了下来——原来是她。

        只是，这么一惊，他已再无睡意，又见天光破晓红日初升，便起身来到院中。

        一汪澄清的井水盛在破损但干净的瓦盆里，柳轻洗漱一番，向着剑锋破空声处走去。

        红霞万丈，远山如画，

        银光耀日，娇影翩妍。

        风舞青丝，水漾灵眸，

        玉腮透粉，素唇含俏。

        剑影正酣时，蓦地银光一敛，江染霞收剑笑道：“公子，你起啦！”

        “怎么不练了？”柳轻笑道。

        江染霞羞窘垂首道：“公子面前，我哪里配练剑？”

        柳轻正色道：“峨嵋剑法轻灵迅捷、亦刚亦柔，乃是剑道名门正宗，怎么就不配在我面前练了？”

        “不是剑法不好……”

        江染霞抿了抿唇道：“是我太差了，学了三年也就会个花架势，什么用都没有，只会拖累人……”

        望着她的颓唐自疚之态，柳轻心生不忍，他知道：这丫头是生性自立好强之人，什么样的安慰都不如帮她提升武功来得有用，但他更知道，武学一道很多基础都必须自小奠定，如她这般到了十几岁才开始学武，纵使再有天赋、再有悟性也难登境界。

        江染霞轻轻叹了口气，归剑入鞘，黯然道：“这三十六式玉女素心剑是峨嵋入门剑法，我除了招式滚瓜烂熟，临敌应战毫无用处，都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我这三年练了也有上万遍，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悟出来。”

        柳轻忽然眼睛一亮，笑道：“谁说毫无用处？你对侯四景的三招就很好啊！”

        江染霞窘道：“公子可别取笑我了！那三下哪里成什么招式？是我瞎闹的。”

        柳轻摇头道：“霞儿难道没听说过武学的至高境界便是‘无招胜有招’吗？”

        江染霞点头道：“这个我自然听说过，只不过人家武学大师是‘无招胜有招’，我这可是真的没招。”

        听她这般自嘲，柳轻忍俊不禁地一笑，接着正色道：“谁说你没招？”

        他以箫代剑比划道：“你应他的第一拳是这样。”

        他说着竖箫虚格，拧身掠开，接着道：“我看你刚才有一招是这样……”

        他玉箫缓舞身形慢转比了一个招式，接着道：“你对侯四景时虽然没有拔剑，但神形俱在，你细想，当时是不是从这招化来的？”

        江染霞怔怔地道：“这招叫‘挟云带月’，里面确实有这么一格一让的动作。”

        柳轻接着道：“还有第二拳，我看对应的当是这一招。”

        说着，他玉箫一挽飘然又学了一招。

        “这招是‘寻蛟盗梦’。”

        江染霞尴尬地一笑道：“这原是要横翻出去，那天我却是满地乱滚。”

        她随即又赞叹道：“不过，公子你也太厉害了吧？就看了一遍竟能学得一分不差！”

        柳轻笑笑道：“你可知为何我只看了一遍就能记在心里？”

        江染霞满脸崇拜地道：“公子人中龙凤天赋异禀过目不忘……”

        “再耍贫嘴我可不教你了！”

        柳轻佯嗔着打断她道。

        江染霞忙道：“我不说了不说了！”转而一脸虔诚地求道：“公子你教教我吧。”

        柳轻这才接着道：“你想想万宗之始，这世上可有武学招式？”

        江染霞想了想道：“天地之初连人都没有，万宗之始这世上自然连门派武功也都没有。”

        柳轻点头道：“对，一开始不过是几个打架特别厉害的人，总结了一些经验传授给族人、后代，一拳从哪里打出去对方不好躲，一脚从什么位置踢出去别人不好防，他们的后人把这些姿势形态记下来、画下来，代代相传不停改进，这才成了今日诸门诸派的武功招式。”

        他笑了笑道：“远的不说，就说峨嵋派开山祖师白云师太，她所创的二十四式白猿剑都是从白猿身上悟到的，一只猿猴，凭它怎么神通，难道还能讲解招式口诀不成？”

        江染霞仍是一脸困惑，茫然地看着他。

        柳轻接着道：“世上本没有什么招式，所有招式皆是对攻守间身体动作的总结，而人的所有身位也不过四面八方，所有身形也不过闪转腾挪，所有手型也不过拳掌勾抓指，至于兵刃，比如剑，所有攻防之技也不过是劈刺削格斩，所谓的招式只是把这些最基础的技巧重新编排组合起来，令对手无法预料、难以闪避。”

        江染霞若有所悟地点头道：“公子深谙这些基础技巧，所以只要看一遍招式，记住它是按怎样的次序排布的，自然就一下子学会了？”

        柳轻深赞点首道：“你能悟到这个，今日便是有所进益了。”

        “啊？！”

        江染霞惊疑一声，随即又苦思半晌，终究还是满脸愧色地道：“公子……我太笨了，实在想不出这于我有何进益。”

        柳轻微一沉吟，道：“霞儿也知‘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曾想过如何能快起来呢？”

        江染霞苦恼地道：“可不就是怎么也快不起来，枉对这把挽月剑了！”

        柳轻摇头道：“你明明可以更快，至少，跟侯四景一样快。”

        见她一脸诧异，他笑笑接着道：“你可还记得你接他的第二拳，以他的速度，变拳之下竟没有砸到你。”

        江染霞难为情地道：“那个我是……”

        “你是事先想好路线赌一把，根本就没看他的拳路。”

        柳轻打断她道。

        “啊？公子你看出来啦？”

        江染霞惊佩地道。

        怜爱一笑，柳轻却不接她的话，只是继续道：“你平日是‘意在身先’：出手前总要想一下用什么招式，这一想自然就已经慢了，若还要再想想这一招怎么出怎么收，那可就是慢上加慢了。你躲侯四景的这拳，因为事先想定了，所以到当时想都没想直接就做了，故而比侯四景都快了三分，这便是‘身在意先’。唯有‘身在意先’才能快起来，高手交锋甚至是手到眼到，若等看见对方的动作再有反应已经是慢了。”

        江染霞乍舌道：“看都没看见对方的动作，怎么知道自己要如何应对？”

        柳轻答道：“佛家所说六根者，眼、耳、鼻、舌、身、意，无一不可感知万物，就算看不见，也可听，听不见，身体发肤亦能感受对方动向，寻常人只要善用这五感，令耳鼻舌身皆如眼般洞察一切，便如浑身有眼。”

        他顿了顿，望向那丫头道：“你想想看，一个浑身有眼的人，怎么会看不见对方的动作？”

        江染霞眨眨眼道：“那……不寻常的人呢？”

        虽然被岔开话题，但柳轻并不着恼，反而耐心地答道：“高手间对决只凭五感也就慢了，要拼第六感；直觉。”

        “直觉……”

        江染霞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愣怔了半晌，嗫嚅着道：“那……那要是直觉错了呢？”

        柳轻笑笑道：“那就技不如人，只好认栽了。”

        “啊？”

        她只是敷衍地发出一个声音表示惊讶，双眸却是定定地望着地面目光闪动冥思苦想。

        柳轻见她一脸认真原不欲打扰，却忽地灵光一现，悄退半步陡然喝道：“傻丫头，看箫！”

        江染霞闻声惊觉，只见玉箫已然挟风带势当头砸来，再想躲避哪里还来得及？只得闭上眼等着挨这狠狠一击……

        隔了半晌，也没觉得疼，她悄悄睁眼一看：玉箫停在额头上方，柳轻正一脸好笑地瞧着自己，不由一窘，顿足道：“公子捉弄人！”

        柳轻却敛笑正色道：“我打过来你为何不躲？”

        “这速度那么快，我哪里来得及动啊？”

        江染霞委屈地道。

        柳轻挑眉道：“身子来不及动，眼睛倒是眨了好几下，有这眨眼闭眼的功夫，怎么就不能挪个窝？”

        “那不一样啊！”

        江染霞分辩道：“有东西砸过来我自然会眨眼啦！”

        “为什么是自然眨眼，而不是自然后退？”

        柳轻盯着她的双眸缓缓问道。

        江染霞刚想开口说什么，忽然眸子一亮，惊呼道：“我懂了！公子是说所有招式里的动作如果能化为自己的本能反应，那自然是身在意先了！”

        玉箫一沉，在她头顶轻点了一下，柳轻宠爱地笑道：“总算开窍了！”

        江染霞“哎哟”一声，轻揉了两下头顶，仍自兴奋着所悟，水眸烁烁地接着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练了几千几万遍的剑招却要把它掰碎了存到自己的四肢百骸，让它变成自己举手投足的第一反应，而不是拘泥于它原有的次序排布！”

        她忽然退开几步拔剑在手，比划道：“就比如说这招‘玉女穿针’，我不必非要从头开始，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从这里开始。”

        她唰唰舞了几下，接着笑道：“剑到此处，我也可以不要用完，就在这个位置，刚好可以转成‘落英惊水’……”

        她忽然一停，摇头道：“不对不对，没有招式名字了，要把这些名字都忘了才对。”

        言罢，挽月剑盈盈流转恣意收放，舞了几招，江染霞停下来满怀期待地看向柳轻问道：“公子，你说我悟得对不对？”

        柳轻含笑点头道：“有这般见识已不输于任何名门之后了。”

        江染霞喜滋滋地跑回来笑道：“以前就没有人跟我说这些，可见是公子教得好，要不然，我拜公子为师吧。”

        柳轻收笑蹙眉道：“胡闹！我的功夫哪里配得上开门收徒？你再瞎说我可不教你了！”说着，拂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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