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童

　　李圆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是他一生中见到过最美好的事物。

　　篮子四周裹着一层被褥，一个婴儿躺在里面，看样子还不到五个月。

　　红嘟嘟的小脸蛋闪着光亮，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望着他，纯真，清澈，明亮，透着一股智慧的光芒。耳轮分明，外圈和里圈都很均匀，肉嘟嘟的小嘴巴。

　　李圆惊讶：“这怎么有个孩子？”

　　梦步萍从篮子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丈夫：“你看！”

　　李圆接过纸条一看，七七歪歪的字迹，可见执笔人文化水平有限，写道：

　　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慈悲的师傅！好心的路人！这是我的孩子，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才将他放在这里。如果您捡到他，求求您救救他，孩子是无辜的，抚养他长大！好人有好报！我给您磕头了，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李圆说：“这是一个弃婴！”

　　“你看这孩子多可爱！”梦步萍慈爱地看着婴儿。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怎么就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有孩子呢？”李圆一连串的疑问。

　　“我刚才拜完菩萨，出来后找不到你。突然有一个要饭的小孩向我乞讨，我给了他一块钱。那小孩说我心肠好，告诉我寺庙后身的树丛里听到婴儿的哭声。我说不信，然后那孩子拉我过来，我就看见了这婴儿。”

　　“这婴儿是被抛弃的，太可怜了，他父母怎么忍心？天底下怎么有这样的父母！”李圆有些义愤填膺。

　　“你看这信里写的，也许，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吧。”梦步萍回应，她的目光始终都在婴儿身上。

　　李圆怜悯地看着婴儿：“咱们赶紧将这婴儿送到寺庙里去吧。”

　　梦步萍瞥了一眼丈夫：“不行！难道，你让这么可爱的孩子将来当和尚吗？”

　　李圆想了想：“那，送孩子去派出所。”

　　梦步萍摇头否决：“也不行，这样当地政府会把他送到孤儿院的。”

　　李圆疑惑：“那…你想怎么做？不管这孩子吗？”

　　梦步萍突然抬起头，神色凝重：“李圆，咱们把他带回去，抚养他长大吧！”

　　“啊？”李圆一愣，以为妻子昏了头，连忙说：“步萍，平时什么我都依着你，可这可不是开玩笑啊，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我当然没开玩笑！咱们不是来求子的吗？有个孩子不是咱们梦寐以求的夙愿吗？”

　　“可是…咱们的夙愿是生个咱们自己的孩子啊…”

　　“生？这么多年了，什么办法没试过？去了多少医院，见了多少专家，又试了多少民间土办法，哪个管用了？连病因都查不出来！刚才，我看见菩萨，觉得特别委屈，我和菩萨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出来后就碰到了这孩子。你说，我和这孩子是不是有缘？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吗？”

　　沉默许久，李圆说：“万一，孩子的亲生父母反悔了，或者困难解决了，回来找不到孩子怎么办？”

　　梦步萍说：“他父母忍心抛弃他，就不配做他的父母。既然做了，就要对自己行为负责。不然国家设立法院做什么？不管遇到任何困难，都不应该抛弃自己的孩子。既然生了他，就要承担为人父母的责任。孩子幸运碰到我们，假如碰到坏人呢？假如遭遇什么不测呢？这些后果他父母想过没有？”

　　李圆觉得妻子说得有理：“是啊，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即便孩子跟着他们，也不会有好结果。”

　　梦步萍抬头望着丈夫，眼神充满渴望：“咱们做他的爸爸妈妈，好不好？从今天起，他就是咱们的亲儿子！”

　　李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低头看了看婴儿，只见婴儿对他眨了眨眼，甜甜的一笑。

　　那一瞬，一股暖流涌入李圆的心里。

　　李圆用小手指抚摸婴儿的额头，微笑道：“咱们去趟派出所吧。”

　　梦步萍脸色煞白，一把护住篮子：“你还要送他去派出所吗？”

　　李圆笑道：“就算是领养，也得到派出所登记，说清楚啊。亏你还是领导干部，难道咱们成了拐卖儿童的贩子了吗？”

　　梦步萍笑了，笑得很灿烂，李圆很久没看见妻子这么灿烂的笑容了。

　　二人带上婴儿，也不便再游玩其他景点，快步赶往游轮渡口，准备离开景区。

　　一路上，李圆总感觉后背发凉，好像有人跟着他，回头一望，又什么都没有。妻子急于离开，也没有怎么留意。

　　来到渡口买好票，正好赶上一艘船启航。他回过头，望见距离他一里路的地方，那奇怪的和尚快步向他跑来，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觉得蹊跷，他和那和尚根本不认识，总觉得不像什么好人。正要和妻子说，然而妻子的注意力全在婴儿身上，焦急地催促他上船：“咱们快点走！孩子会不会饿啊？他现在是不是得喝奶啊？”

　　李圆没有理会那和尚，连忙走上了船。

　　游轮开启，他望着茫茫大海，思绪万千，恍如隔世。这一天，平白无故多了个儿子。

　　梦步萍一路都很兴奋，多年盼望有个孩子，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

　　“李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李圆有些紧张。

　　“咱们这孩子起个名字吧！”

　　李圆望向大海，沉思片刻：“不如，就叫李天赐吧。”

　　“哦？有什么寓意吗？”

　　“这孩子是上天赐给我们的！”

　　时光飞逝，春去秋来。在夫妇二人的悉心照料下，李天赐一天天的发育成长，从地上爬，到学走路，学说话，再到进入幼儿园学前班。

　　让夫妇二人吃惊的是，李天赐拥有超越同龄儿童的智力水平。无论教他什么，一学就会，融会贯通。

　　李天赐六岁了，夫妇二人准备给他联系学校。他已经可以熟练的使用各种日常词汇成语，懂得运用加减乘除运算法则做应用题，还能背诵大量的英语单词。

　　李天赐在幼儿园学前班成了名人，无论是老师还是家长，都叫他“神童”。

　　幼儿园老师一本正经的和夫妇说：“他现在的水平相当于小学五年级。你们不妨考虑下，带他去做一次正规的智力测试，他应该去上天才学校！”

　　夫妇欣喜若狂，均在想，这孩子以后不得了！一人一只手牵着李天赐，要给他买玩具，带他吃好吃的。

　　梦步萍摸着儿子的头：“天天，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和爸爸妈妈说，今天全部满足你！”

　　李天赐摇摇头：“妈妈，我什么都不想要。”

　　李圆蹲下身，亲了他一口。这些年，他感觉孩子总是闷闷不乐，一个人发呆。

　　“儿子！爸爸妈妈就是希望你快乐，希望你笑，你应该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想去哪里玩，爸爸妈妈带你去！”

　　李天赐还是摇头，伸手抚摸父亲的头发：“爸爸，你都长出白头发了…”另一只手挽着母亲：“妈妈，你也有皱纹了…我只是希望，爸爸妈妈不要老，不要老…时间能慢一点，我们永远快乐的在一起。我应该怎么做呢？”

　　听到孩子此番话，夫妇二人又惊讶又感动。自从李天赐来到这个家庭以后，他们所有的精力都是儿子，不知不觉，已经奔五十了。没想到孩子才六岁，就这么懂事，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流。

　　梦步萍俯身抱起儿子，无比怜爱：“天天！天天！人都会老的，但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李天赐抱着梦步萍的头，突然说：“妈妈！我…我总是感觉妈妈不舒服...”

　　梦步萍刮了一下李天赐的鼻子：“胡说，妈妈哪里不舒服了？有天天在，妈妈可好了！”

　　李天赐皱着眉头：“妈妈！我感觉到你身体里…有东西…我一直不敢说，怕妈妈担心，可我不能说谎…”

　　李圆感觉孩子在说胡话，在一旁笑道：“好好！爸爸带妈妈去医院检查身体，好不好？”

　　李天赐点点头：“一定要去啊！”随后，喃喃自语：“…人会老的…老了会死吗？死了，是不是就分开了？”

　　李圆拍了拍孩子的脑袋：“这孩子，净瞎说不吉利的话。看来，还真得马上送你上学了。要不然，你这儿聪明劲儿没地方用，净胡思乱想。”

　　李圆此话不假，李天赐确实异于常人。同龄儿童喜欢的零食，玩具，以及爱玩的游戏，他都不感兴趣。

　　回家后，李天赐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望着天发呆，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

　　李天赐：“爸爸，树叶为什么都落下来了？”

　　李圆：“因为寒冷，所以树叶都枯萎了。”

　　李天赐：“枯萎了是死了吗？”

　　李圆：“不是，到了春天，树叶会重新生长出来。”

　　李天赐：“人也是这样吗？”

　　李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天赐：“树死了还会再活过来，人死了就不会再活过来吗？我们怎么知道呢？”

　　李圆：“人和树不一样，人有生命，有感觉，有感情，人会感到痛苦，树不会。”

　　李天赐若有所思，指了指楼下的母鸡：“那它们呢？和人一样，还是和树一样？”

　　李圆：“鸡是动物，和人一样。”

　　李天赐：“那我们为什么要杀它们？它们有感觉，有感情，它们会感到痛苦。”

　　李圆：“因为人需要营养啊，鸡就是给人吃的。”

　　李天赐变得闷闷不乐：“我看见树在变化，鸡在吃虫子，然后又被人吃了，它们会死，我们也会死，一切都在变化，是不是谁也逃不过这痛苦？”

　　李圆被孩子问的无言以对，陷入沉思，从事社会科学研究这么多年，这些形而上的问题，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在他这个年龄时，更不会去想这些问题。

　　多年学习科学理论，认定实践可得的客观世界就是真理，可是否就是完全客观不存在主观思想呢？客观的看，石头是没有生命的，对于我们是静止的，可它经过磨损就变成了沙和土，沙和土又相聚变成石头，这便成了石头的生命。淮南子里说：蜉蝣朝生而暮死，它们存在的时间相对短暂，相比较它，人类的生命对它来说便是石头对人类。在蜉蝣看来，我们人类就是亘古不变的存在，可事实并非如此。

　　我们今天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对吗？

　　李天赐的一席话给他开启了另一个视角。假如，我们用树的眼睛去看树，用花的眼睛去看花，用动物的眼睛去看动物，用石头的眼睛去看石头，是不是能够重新认知这个世界呢？

　　李圆越想越激动，孩子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彻底颠覆了他多年学习的理论知识。他觉得这孩子不一般，绝不能让他上一般的学校，如果接受最好的教育，说不定以后能够成为一名伟大的科学家。

　　他连忙起身，前去和妻子商量孩子上学的事情。

　　来到卧室，梦步萍一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

　　李圆摇头，拍拍妻子：“现在还不到六点钟，你怎么躺下睡觉了？”

　　梦步萍捂着头，半昏半迷，极不耐烦：“别管我，我有些头疼…”

　　李圆有些担心：“这样不行，你先别睡，要不然晚上又睡不着了。”

　　“你别管我！”突然间，梦步萍冲他一声怒吼。她坐了起来，脸色铁青，眼里布满血丝，隐约看见脖子上的青筋。

　　李圆一愣，妻子的脾气怎么变得这么暴躁了？

　　梦步萍恶狠狠地冲他吼道：“去年你们单位分房子，你发扬什么风格啊？你为什么拱手把房子让给老陈？”

　　李圆无奈，原来妻子想的是这件事情。这一年，妻子好像变了一个人。

　　前几年，儿子还小，妻子每晚都和儿子一起睡，注意力全在儿子身上。可是现在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单独的房间，不再和妈妈一起睡了。

　　此后李圆发现，妻子经常半夜醒来，坐在床头一会儿哭一会儿念念叨叨，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咒骂接触过的所有人，还把很多陈年老账全部翻出了，充满怨恨。

　　那场景很吓人，可他实在是找不出任何缘由，妻子为什么会这样？

　　“老陈啊，在单位里工作了大半辈子了，这么多年一直住宿舍，他家情况有些困难，咱们要有些同情心。”

　　梦步萍冷冷讥笑：“同情心？谁同情我们啊？现在人都为自己考虑，老陈那人最有心计了，其实他在算计你。你充什么大款啊？咱家情况好吗？这么多年你连车都买不起！你看看过去门口卖茶鸡蛋的，都开上奔驰了！你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还骑辆破自行车？你连卖茶鸡蛋的都不如！”

　　这席话让平和的李圆怒气填胸，这些年搞经济发展，人们的生活确实发生改变，而自己从事学术研究，离市场是有距离的。聊以自慰的是，自己是从事上层建筑的。可妻子却说他连卖茶鸡蛋的都不如，感觉妻子好似拿着一把刀戳进了他脆弱的自尊心。

　　李圆回应：“我不如卖茶鸡蛋的？梦步萍同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庸俗不堪，像个小市民！”

　　“你说我是小市民？我跟你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委屈，你爸，你妈，他们怎么对我的？就因为我没有生出个孩子来，对我冷嘲热讽的，我告诉你，我都记着呢！现在，我成了小市民？李圆，我恨你！我恨你们全家！”

　　李圆越听越生气，正欲发作，突然间，只见李天赐站在门口，那双明亮纯真的大眼睛含着泪水：“爸爸妈妈！你们怎么了？”

　　李圆瞥了一眼梦步萍，闷声说：“小点声！把孩子吓着了！”

　　梦步萍看见儿子，浑身打了个哆嗦，瞬间醒过神来，将儿子抱起来，柔声安慰：“没事，没事！妈妈就是说话声音大了一点。”

　　李天赐抚摸母亲的脸：“妈妈，刚才不是你，我知道…”

　　李圆在一边安慰：“天天真懂事！对了，和你商量正事，孩子的上学问题…”

　　梦步萍缓和了情绪，想了想：“要不，让天天爷爷托托关系，送他去实验小学，毕竟，那是咱们这儿最好的学校。”

　　市重点实验小学，夫妇二人领着儿子来到学校报到，李天赐正式上学了。

　　校门口围满了第一天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夫妇松开儿子的手，俯身再度整理他的书包。

　　李圆和儿子说：“天天，爸爸妈妈只能送你到这里，自己进去吧，和小朋友们一起上学。”

　　梦步萍不停地抹眼泪：“放学后，在校门口等着不要乱走，爸爸妈妈来接你。”

　　李天赐抱着父母的脖子，亲了亲他们，擦擦母亲的眼泪，微笑和他们挥手道别，乐呵呵走进了学校。

　　望着儿子的背影，夫妇二人不免有些担心。这孩子生性淳朴善良，思维与众不同，不知道能否与老师同学愉快的相处，会不会有顽皮的孩子欺负他。

　　不出所料，李天赐第一天上学，就语出惊人，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来到教室，小朋友都很兴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同龄人聚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我，由于互相不认识，又有些胆怯。

　　班主任说：“同学们，今天是你们第一天上学，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并且告诉老师，你们长大以后希望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时间班里热闹起来，班主任迅速维持秩序，按照座位顺序依次让同学发言。

　　大部分同学说的都一致，希望长大以后成为一名科学家。可以看出，家长提前教好了。

　　轮到李天赐，他站起身，冲老师鞠了一躬：“老师好，同学们好，我的名字叫李天赐。”

　　“你就是李天赐！”班主任仔细端详一番李天赐，班里招来一位神童，也是有所耳闻。

　　只见这男孩相貌俊美，神色稳重，不像其他孩子一样毛毛躁躁。班主任看着很喜欢，笑眯眯地问：“李天赐同学，你长大以后希望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李天赐眼皮微微下垂，若有所思：“老师，我想先弄清楚我是谁…”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傻子，你不就是你嘛！”不知道哪个孩子突然冒出来一句话，课堂上顿时一片哄堂大笑。

　　班主任却没有笑，这个问题本身已经超出了六岁少年的认知范畴。

　　我是谁？这个问题，包含了整个人生意义。千百年来，无数圣贤先哲都曾提出过这样的问题，人类对自我认知的探索等同于探索浩瀚的宇宙。即便是一位学富五车的教授，也不能给出准确答案。

　　这孩子不是疯子，就是天才，然而疯子和天才之间本身就很难界定。伟大的科学家，牛顿，爱迪生，爱因斯坦，在少年时都爱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你叫李天赐？”

　　李天赐点点头。

　　“你问的这个问题，老师暂时不能回答你。但是，你可以通过好好学习文化知识，自己去寻找答案。”

　　李天赐又鞠了一躬：“好的老师，我一定好好学！”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各门学科的老师都发现，一年级的课程对于李天赐来说太简单了。再这么下去，李天赐根本就不用学习了。

　　几位老师商议后，将李天赐叫到办公室，对他进行一系列的教学测试，从易到难。

　　李天赐很轻松的完成了所有测试。老师们难以置信，这孩子的水平可以直接上五年级了。

　　班主任说：“李天赐，虽然学校没有这个先例，可是，老师还是会和你爸爸妈妈谈谈的，你应该跳级，一年级的课程不适合你。”

　　放学后，孩子们都很兴奋，归心似箭，似鸟儿一般飞奔出教室。李天赐不慌不忙走到校门口，父母还没有到来，便安静的坐在路边等待。

　　此时，一个服饰奇怪的大和尚出现在他面前。

　　那和尚中年，大脸盘，高鼻梁，深陷的大眼睛，轮廓分明，身穿缠绕式的橘黄色僧袍，双手捧着一个金色的瓶子。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天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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