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深夜

花魁夸过桃笙的吴语好听，教她用吴语唱了几首小调，京话也已经不在话下。

        桃笙开口道：“那天晚上，我等了你很久，阿婆说夫君回来后，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很重要。还记得那束梅花么，山庄的小六子说我花插的好，其实插花很简单，看好了高低的空处，花色与花盘的大小，我看到那束花，一直在想国君是个怎样的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希望君上也喜欢花。”

        “你训练了那么久，知道此时要做什么？”

        桃笙接着道：“君上。”

        寤生静了一会儿，确定她只是叫了自己一声，问：“怎么？”

        “我很累。”

        寤生揭开她的被子，露出她一双带血的小腿，在床边思考了一会儿。

        他似乎在想自己为什么要来，如果说来只是为了让太后知道，没有公然拂她的意，那待了这片刻，他早就能找个理由抽身。

        可是，他还坐在这儿，而且，好像还要继续再坐下去。

        “寡人让医正来给你看看。”

        “不，他们都不会治我的病，况且，人都不在。”

        寤生想起，此前太后借口身体不适，把医正都召到了慈央宫，一是她自己的确需要调理，失寡后，她常常夜惊，后来渐渐患了慢性病，这也是肤疾爆发的诱因，最重要的是控制寤生，至少不会让寤生因此控制自己。

        “第一次见你，匕首藏得很自然，寡人想知道，你这次藏了什么。”

        “君上。”

        “怎么？”

        “陪我一会儿。”

        “不管你的任务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待在冷宫里，止住了肩膀上的血，熬药的时候，我在想君上，”她下巴动了动，把被子掖在脖子下方，“君上的眼神，像个孩子。”

        “寡人貌丑。”

        “君上不丑。”

        火烛晃动，外面吹来一阵暖风，像是春末的交替，气侯终于转变。

        “太后如何吩咐你？”

        桃笙动了动，起身坐起来，黑色的长发从肩上落下，她看到寤生晃了一晃神，随后沉静地与她保持距离。

        “太后跟我说，生下君上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噩梦，那场梦深入脑海，搅得她十几年都很不安。草民不解梦，也看不出什么玄机。不过，”她低头沉思，“和堂姐让我做的事一样，太后也很模糊，草民以为，她或许无意取君上的性命。”

        寤生轻笑了声，“你是病糊涂了，你堂姐的命令模糊，原因在你，她是妥妥地想取寡人的性命。至于太后……”寤生低下眼睛，不再说话。

        “太后命人训练我的时候，怀着一腔怒火，她生的是心病。”

        “你打算用嘴说服寡人，原谅她？”

        “草民不想。”桃笙把她的伤腿蜷起来，她撩开看了眼，想了下，“那场火之后，有几个道士被关了，听说他们在牢中卜卦，郑国将有大灾。君上好生想想该做的事。”

        “寡人这个国君，说不定明天就不当了。”

        桃笙笑道：“君上活着就是郑国之主。”

        寤生挑眉，“你打算让寡人活着？”

        当天晚上，寤生还是请来了医正，作为长子，又是一国之君，他自然懂得培植自己的势力，但是医正并没有用。

        桃笙在离开慈央宫前，太后的贴身侍女柔良告诉过她，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解她身上的毒，按她的说法，这个方法说容易很容易，说难也难，而且据她的推测，有可能已经不太适用于她了。

        对于这种故意卖关子的行为，她其实兴致缺缺，这位柔良一直希望太后能给她一个单独与叔段相处的机会，在此前，叔段也的确与她多番调笑，她也不负期待的送了一个又一个眼神，可惜太后不发话，她即便有心，也不敢造次。

        桃笙来到慈央宫后，所有的一切都受她吩咐，太后心情好时赏她的东西，多半都被她截胡了，每次传达太后的命令，也要挟带自己的私话。以至于她后来也分不太清究竟是太后让自己做的，还是她让自己做的。

        不过，柔良有一个好处，再怎么看她不顺眼，也不会违背太后的命令，所以后来还是告诉了她，所谓的两难的办法，就是和男子圆房。

        事实上，成亲那晚发生的事很少有人看到了全过程，即便是之后侥幸活下来的刺客也是，没有一个人敢称知晓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人进展到了哪一步，真要说的话，两人已经圆房的猜测可能更靠谱，毕竟他们冲进去的时候，亲眼所见两人躺在了床上，而在之后，太后抵达时，所看到的也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子。

        太后没那个心思去问儿子到底进展到哪了，别人也不敢贸然问国君这种私事，甚至于有一段时间，连吴旋都有些怀疑，君上是不是真的对娘娘怎么样了，他的这个疑惑也是到了很久之后才解开，当时寤生面对冲自己心花怒放的祭小宜，局促而不安得太明显了。

        桃笙知道这个方法后，还是有些感激的，从这一点来看，太后并非对他人狠绝至极。她把自己送还给寤生，并且盼着他们能像真正的夫妻，过日子也好，为皇家延续子嗣也罢，总归是一位母亲的心愿。

        当天晚上，寤生没有试出桃笙真正的功夫深浅，自然也找不到理由把桃笙送回去，桃笙睡着后，他从她的衣衫里找到了匕首、飞镖、毒针和药粉。寤生是做好了受伤的准备的，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迎接一场这样的闹剧，他受了伤却没有死，叔段会安寂一段时间，然后再暗中更大规模的布兵，他们的士兵人数也在不断扩充。

        可是这些在寤生看来，还是太慢，他需要让他们加快速度。

        桃笙不知道的是，她不出手，对寤生的伤害半点也不会小。寤生不知道的是，桃笙不出手，身上的毒会加倍发作，能解的人，只有他。

        这样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太后便以各种方法施压，并拟了些谣言，在京城四处乱飞。本来京城的百姓对这些宫里传出的事，都见怪不怪了，而且经过几次无中生有的轰动事件后，他们也知道大部分都是假的，很少再起波澜，可是这次，坊间的流言传得相当热烈，一时间甚嚣尘上。

        “君上，今早上朝府尹的意思可就是太后的意思。”祭大人在偏殿苦口婆心。

        寤生看着手里的奏折，“太后说寡人不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话虽如此，这次可不太一样。”

        “寡人日日去请安，医正也天天由着她使唤，她心情好了，还看寡人一眼，心情不好，寡人就在慈央宫门外跪半个时辰。还有什么不顺她的意？”

        “有。”祭大人直白道，看了国君一眼，又心虚地低下头，“臣是说，太后觉得，君上不孝，是您有意亏待娘娘。”

        一旁的吴旋忍不住冷笑，亏待？把好好的一个人训练成那样，还揣着暗器，君上肯留着她就是天大的仁慈了，留着她也就罢了，而且还让人给她看病，还让她生成活虎，这也叫亏待？这叫玩火还差不多。

        “如今流言四起，把君上传得……”

        桃笙是没有功夫理会那些流言蜚语的，这几天下来都没有解药，她的痛苦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长，强度越来越深，清醒的时候，她就想尽办法的研制药方，好在自从那晚以后，寤生没有再过来给她出难题。

        她的医术是半路出家，一半是跟山庄的田农学的，另一半是在搭配香料的过程中，机缘巧合配出来的，有一段时间，她太过痴迷于配制香料，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她也的确做出了不下十种香气各异的配方。吴地的女子爱美，更爱香制品，她做那些不过是出于喜爱，后来阿婆见她只顾配，把研制的手稿到处乱扔，悉心替她收了起来，她自己全不当一回事。只是在配药的时候，不由得想念起那段时光。

        运气好的时候，配出的药能缓解片刻痛苦，不过想解毒，总得一遍一遍试，有时候运气不好，会加倍的疼，全身各处火烧火燎，有几次，太后派的人过来，看她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觉得好像再怎么样，也不过如此，轻轻松松就回去交差了。

        久而久之，她变得惧怕黑夜，看着太阳西落，月亮升起来，她就有种逃离的冲动。

        可是她哪也去不了，寤生一直很周到的执行太后的安排，既然把人送来了，他就好好地养着，下人、侍卫安排地严谨，总之她出不了正宫，就算出了什么事，也赖不到寤生的头上。

        这一晚，桃笙早早地躺下，她又吃了新配的药，寤生似乎吩咐过医正，说她身体不好，每天也都有人过来给她检查，不过他们都秘而不宣，对她身上的毒视而不见，反而把那些小伤小闹都治好了，即便如此，这些医正还是天天送一些汤药过来，最近更是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药，她没见过，闻着也不像治外伤的药，倒像是什么补品。那些药她每次都挑挑拣拣，大部分都没吃，也没用，不过这两天毒药的发作几乎令她狂躁，她便死马当活马医，把那些不太认识的药放了一部分进去，配了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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