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见招拆招


月台上,白色的蒸汽罩着晃动的黑色人影,高大霞穿过层层白雾,费力往卖红肠的小摊前挤着。麻苏苏快步奔来,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影拉住了她的脚步,是傅家庄。同麻苏苏一样,他的目光也死死落在高大霞身上。
麻苏苏心底升起无名的恼怒,正准备绕开傅家庄,甄精细一口一个姐地大叫着跑来,手里举着两根掉着水的冰棍,麻苏苏的挎包在他胸前一晃一晃地打着拍着。
“姐,快吃,别化了。”甄精细把冰棍递到麻苏苏面前,咂了口自己手里的冰棍。
麻苏苏眼底闪过一丝恼怒:“叫你在外面等着,你跑进来干什么!”说罢,从甄精细脖子上扯走挎包。
甄精细小声说:“我怕冰棍化了……”
麻苏苏回头看了看高大霞。人群中,傅家庄正在向她逼近。麻苏苏将甄精细拉到一旁,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甄精细嘴里含着冰棍点头,一接过麻苏苏塞过来的匕首,另一手还举着冰棍,麻苏苏恼火地抢过冰棍,反身甩在月台下。
弥散的蒸汽渐渐淡去,白雾后头走来脸色不快的麻苏苏。
“怎么回事?”方若愚问。
麻苏苏看向人群中的傅家庄:“在赌场外布局的家伙来了。”
方若愚愣了愣,旋即沉下脸来:“先把高大霞除掉,不能让她回大连。她不死,我回去就后患无穷!”
麻苏苏点头。
“刚才跟你说话那个小子是谁?”方若愚问。
“我手下。”
方若愚冷笑:“看上去可不精细。”
“他就叫精细,甄精细。”
“他可真敢叫。”方若愚这回是真想笑。
红肠摊长长的队列里,傅家庄隔着七八个身位,紧盯着高大霞的动静。在傅家庄身后又几个身位,挤着左顾右盼的甄精细。他不时回头看向麻苏苏,在人群里左指右点,等着麻苏苏的确认。麻苏苏不停地摇头,甄精细继续茫然地点着,像一个孩子在玩家家。
“叫他愁死了。”方若愚不由扶额,“那个人分明在保护高大霞,你找这么个彪子去杀人,不是往枪口上撞嘛!”
甄精细又尝试了几次,终于指中了人群中的高大霞,麻苏苏点头。甄精细咧嘴一笑,专注地盯着高大霞的背影。高大霞正巧回过头来,与甄精细目光相对。甄精细笑的格外开心,露出一口白牙。高大霞也回应地笑了笑,又往前挤去。
摊主突然喊起来:“后面的人别排队了,没有红肠了。”
队伍突然乱了起来,众人都向前涌去,傅家庄和甄精细都挤向高大霞,两人看起来像是在较着劲。傅家庄历经千辛万苦挤到高大霞身后,胳膊肘拐在高大霞后腰上,高大霞“哎呀”一声,转头瞪了眼傅家庄,傅家庄下意识地赔着笑脸:“对不起啊……”
高大霞也不搭理他,反身向前挤去,冲小贩喊着:“大哥,剩下的红肠给我吧,我赶火车!”
另一名乘客回头看了一眼高大霞:“废话,谁不赶火车!”
哨声四起,划破了空气。人群中有人怕误了火车匆匆跑开,高大霞趁机往前挤了几个身位,甩开了傅家庄,甄精细凑近高大霞,从袖子里抽出匕首来,对着高大霞的后腰捅了过去,不曾想,前方人群中裂开一道缝隙,高大霞见缝插针挤到前面,甩在身后的包袱被她顺势一带,居然将甄精细捅过来的匕首正好带走,高大霞因为动作过猛,一下子扑在小贩的推车上,小推车跟着晃了晃。
“别挤了、别挤了,这三根都给你!”小贩扶稳了推车,把红肠塞进了高大霞的包袱里,高大霞又抓了两个大列巴塞进去,把捅进包袱的匕首压在了底下。
甄精细还没有从刚才的变故中缓过神来,高大霞已经扔下钱,拎着包袱挤出人群,朝火车跑去。傅家庄紧追过来,赶上了高大霞,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折腾了自己小半天的女人。高大霞也认出傅家庄来,几个钟头里,她已经与这个长相帅气的年轻男人碰面几回了,这不应该是巧合,莫非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高大霞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自己到达哈尔滨后见过的人经历的事回想了一遍,没找出任务纰露,那他为什么要跟着自己呢?高大霞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甩掉他是最好的办法。
列车员的哨声一声比一声急促,高大霞甩开步子跑去,傅家庄紧跟其后,甄精细也追了上来。
“这个笨蛋!”人群外的方若愚满脸恼怒,自顾走开。
上火的还有麻苏苏,她看着甄精细笨手笨脚地追赶高大霞,心底泛起一阵无力感。
哨声又起,悠长而尖锐,是火车开动前的最后一道哨声了。要绕过月台赶火车显然来不及了,高大霞估量着是不是可以跳下月台走个捷径。
“别走了,赶不上了。”傅家庄气喘吁吁地凑到她身边。
傅家庄的这句话,反倒让高大霞下定了决心,她瞟了眼傅家庄,不假思索地纵身跳下月台。傅家庄一愣,也跟着跳了下去。两个人迈着蛤蟆步,跨过铁轨朝月台另一头奔去。高大霞一不留神,被铁轨绊了一下,傅家庄一把扶住高大霞,却被她反手甩开:“别碰我!”
傅家庄站稳身子:“识相的,把东西给我。”
高大霞瞪了眼傅家庄:“凭啥呀?美得你!”
说话间,铁道上出现了第三个人影,是甄精细。
高大霞到了月台另一头,把包袱放在月台上,伸手解开旗袍下摆,用力往上爬去。
一只胳膊出现在高大霞身边。傅家庄单手一撑月台,飞身而上,俯身要去拿高大霞的包袱,甄精细的动作比他快了一步,一把拽过包袱,却用力过猛,包袱脱手而出,落在刚爬上来的高大霞面前,高大霞一把抱紧包袱,瞪着傅家庄:“怎么,还明抢啊!我可喊警察啦!”
傅家庄下意识看了看不远处的警察,两个警察正好奇地望向这边,像是随时在等候着求救人的呼救。
方若愚见高大霞爬上了月台,回身登上火车。麻苏苏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上了车。两个人挤在车门口,观察着月台上的情况。
高大霞抱着包袱,感谢着甄精细刚才的帮忙,甄精细眼睛一直盯着包袱,犹豫着说:“我……我要红肠。”
“你也赶这趟火车吧?上车我给你。”高大霞指了指列车,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原地倒退。三人各自对了对迷惑的眼神,同时反应过来,火车已经缓缓启动了。
“坏了!”高大霞撒腿追去,甄精细一愣神,也跟着跟去,傅家庄几步越过甄精细,一把拉住高大霞:“你赶不上了!”
高大霞竭力挣扎着:“松手!”
“你走不了啦!”傅家庄掏出兜里的手表,表盘上一道裂痕清晰可见,“刚才你把我的表碰坏了,得赔!”
“你讹谁啊?滚蛋!”高大霞又急又气,猛推了傅家庄一把。
本来就在月台边上的傅家庄身子一歪,控制不住,就势跳下了月台,手里的手表落在铁轨间。高大霞朝着火车飞跑而去。
车门里,麻苏苏探出头,冲着高大霞伸出手来:“快点,快跑几步!”
高大霞气喘吁吁地跟在车门后头,二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麻苏苏的手慢慢下移,目光落在高大霞怀里的包袱上,高大霞紧跑几步,一把抓住麻苏苏的手,麻苏苏一用力,把高大霞拽了上去。
“大姐,你心眼真好使!”高大霞喘着粗气,朝麻苏苏点头致谢。
站台上的甄精细跑来,一把抓住车门旁的抓手,跃上车来,他回头看向,傅家庄刚从铁道爬上月台,追赶着火车:“等等我!”
高大霞满脸快意,望着车下的傅家庄大喊:“想讹我?做梦去吧!”转头朝向列车员,“快关门!这个人太坏啦!”
列车员还在犹豫,高大霞一把拉上了车门。透过车窗,眼见着傅家庄还在徒劳地奔跑,一点点消失不见了。高大霞长出了一口气:“真是块狗皮膏药!”
身后的麻苏苏露出笑意,看向躲在车厢里的方若愚,方若愚冲着高大霞的背影示意了一下,转身朝车厢深处走去。
高大霞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打量着麻苏苏和甄精细。
甄精细指着麻苏苏,乐呵呵地笑着说:“这是我姐。”
高大霞打量着麻苏苏:“你们姐俩……都是好人,要不是你们,我都上不了车。”
没等麻苏苏说话,甄精细抢着说:“这不上来了嘛,我看见我姐在车上等着你哪。”
高大霞不解,刚要问什么,麻苏苏抢过话去:“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我就拉你一把,没啥。”
“一看大姐就是好人。”高大霞笑着,看看甄精细:“你们俩弟俩……岁数差不少,不是亲的吧?”
甄精细脸一板:“比亲的还亲!我姐对我可好了,今天让我吃了两顿晌饭!”
麻苏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年轻人,贪吃。”
“大姐心眼真好使,你们也上大连?”高大霞问。
甄精细愣了愣,转头看向麻苏苏,麻苏苏点头:“去做点小买卖。”
一旁的列车员不耐烦了:“别老堵在门口,赶紧找位儿坐着去!”
“对对,咱坐着说话,我在6号车厢。”高大霞说。
列车员一指:“往里走。”
高大霞朝里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大姐,你在几号车厢?”
“我还没买票,一会儿就补。”麻苏苏说。
“我过去了啊。”高大霞走去。
麻苏苏看着高大霞走远,回身对甄精细低声呵斥:“笨死啦!”
甄精细缩了缩脑袋:“姐,咱真去大连啊?”
麻苏苏一扬巴掌:“你干的好事,不去咋办?废物点心,在这老实等着!”
甄精细满腹委屈,看着麻苏苏走开,她的身子随着车厢一起左右晃动。
火车驶出不远,面前的视野渐渐变得开阔起来。东北大地战事方休,铁路沿线仍是人烟稀少。不时有飞驰而过的军列,载的大都是苏联士兵。根据苏联与国民政府签订的铁路协定,苏联有权借助中国境内铁路运送军需而不接受海关检查,苏联管理人员甚至可以直接参与到铁路运输事务的管理与维护上来。高大霞乘坐的这趟列车上,就有一整队荷枪实弹的苏联士兵负责保卫事宜。
两节车厢的交汇处,方若愚正对麻苏苏低声发着脾气:“他还敢叫甄精细!就是个草包!”
麻苏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她不想听方若愚的抱怨:“行了,说正经事吧。”
方若愚激动起来:“他就是正经事,带着这么个人在身边,你什么事都别想干成!”
“他虽然遇事慢半拍,可是对我忠心。”麻苏苏说。
“干咱们这行的,哪个不是龙睁虎眼,别说慢半拍,就是眨巴两下眼跟不上,都能丢了性命!”方若愚铁青着脸,“你最好把他打发走,越早越好。”
“有这么个人打掩护,也不是坏事儿。”
方若愚听出麻苏苏语气里的坚定,他不愿意再为那个傻子费口舌了:“你看着办吧。我就一个要求,到大连之前,把高大霞除掉。”
“先拿回名单再说。”麻苏苏往走廊看了一眼,一名乘务员正走过来。
“我在9号软卧,有事你过去找我吧。”方若愚低声说完,在乘务员过来之前快步走开。  麻苏苏回来,见甄精细正好奇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一脸幸福。麻苏苏重重咳了一声,甄精细回过神来,见麻苏苏走开,急忙跟了上来:“姐,咱坐火车不买票啊?”
“闭嘴!”麻苏苏咬着牙说。
“这样……不好吧?”甄精细面露难色。
麻苏苏忽然顿住了脚步,一回头,甄精细险些撞上她。
麻苏苏压着火气:“给我记住啊,车上有苏联大兵——”
甄粗细急了:“那咱更得买票啊,大鼻子可不惯咱毛病!”
麻苏苏举手做打人状,甄精细急忙捂住自己的嘴。麻苏苏点了下甄精细的额头:“记住,看我眼色再动手。”
“好,我就爱看姐眼色,蓝瓦瓦的……”甄精细憨笑起来。
麻苏苏翻了翻白眼,转身走去。甄精细紧紧跟上,麻苏苏又想起什么,猛然站下,甄精细又险些撞上。
“刀还在吧?”麻苏苏问。
甄精细一下愣住了,浑身摸了摸,欲言又止。
麻苏苏眼里射出一缕冷光:“哪去了?”
甄精细犹豫着,指了指车厢,不敢说话。
“在哪?”麻苏苏厉声追问。
“在……在那个大姐的……包袱皮里……”甄精细小声说。
麻苏苏“蹭”地一下蹿出火来,死盯着甄精细,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蠢货!”
甄精细自知理亏:“……刀没了,咋动手啊?咱又没有枪……”忽然一拍脑袋,两手做了个动作,“掐死她!”
麻苏苏气得咬牙切齿:“我掐死你!”看着甄精细一脸的自责,麻苏苏无奈地转过身去,竭力平复着愤怒的情绪,阔步朝高大霞的车厢走去。
6号车厢里,高大霞正对邻座的中年男人讲述自己刚才在月台上买红肠的经历:“要不是遇上位好心大姐拉我一把,我都上不了火车。”
中年男人看着高大霞怀里的包袱:“我帮你放进皮箱里吧。”
高大霞摇头:“不用,”她指了下男人放在一旁的报纸,“大哥,报纸不看的话,能给我用用吗?”
男人递过报纸,高大霞高兴地接了过去,从包袱里掏出红肠,一根根包了起来:“这东西泛油,不包一下弄得哪都是。”
男人点头,看着高大霞把包好的红肠又塞进包袱里,轻声问:“还要往皮箱里放吗?我拿给你。”说着话,起身要去拿行李架上高大霞的皮箱。
“不用了,搬上搬下怪麻烦的,要用的东西都在这。”高大霞拍了拍包袱。
火车剧烈晃动了一下,近处传来一阵水壶碰撞的叮当响。高大霞敏锐地听出那是军用水壶的声音。她转头打量着四下,不远处的卡座里,六七个苏联红军凑在一起说笑谈天。
麻苏苏一进到这节车厢,就看到了那几个苏联士兵,心里顿时生出一丝顾虑。一名苏联士兵注意到麻苏苏的目光,友好地朝她笑了笑,用俄语问了声好。麻苏苏也微微一笑,用纯正的俄语回复:“你好,你们好。”
甄精细看着红军战士背后乌黑的枪管,脸色煞白,压低了声音说:“姐,还能干吗?咱这不是找死吗?”
“闭嘴!”麻苏苏踩了甄精细一脚。
高大霞看见麻苏苏和甄精细过来,兴奋地起身朝两人招着手:“大姐,我在这——”
麻苏苏前一秒还愁容满面,此时旋即展露出和善的微笑,冲着高大霞兴奋地招手,迎着高大霞亲热的目光走了过来。
“你俩几车厢呀?”待二人走近了,高大霞向麻苏苏问道。
“我俩在前面车厢,我兄弟说想你了,偏要过来看看你。”回头朝甄精细使了个眼色。
甄精细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对,想姐了,老想了。”
高大霞抿嘴一乐,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先坐这吧,反正这里没人。”
一旁的中年男人起身,对高大霞指了指行李架:“麻烦帮我照看下东西,我去抽袋烟。”
“抽吧抽吧。”高大霞忙不迭地点头。
麻苏苏看了眼放在茶几上的包袱,坐到高大霞对面:“一看见你我就觉得咱姐妹俩投缘,坐一块儿说说话,这一道儿也能过得快点儿。”
高大霞笑笑,见甄精细还在一旁站着,连忙招呼道:“坐呀。”
甄精细茫然地看向麻苏苏,麻苏苏点头,甄精细这才坐下。
高大霞打量着甄精细:“你这兄弟一看就是老实人。”
麻苏苏摆摆手:“老实又不当饭吃,该他干的事儿,一样儿都干不好,就一个字儿,彪子!”
“姐,你说错了,彪子是两个字……”甄精细小声嘀咕。
“彪!”麻苏苏眉毛一扬。
甄精细认真地点头:“这回对了。”
高大霞捅了捅麻苏苏:“别这么说,你兄弟挺精细的。”
甄精细愣了愣,一下开心起来:“我就叫精细,叫甄精细。”
高大霞一怔,不可置信地望着甄精细:“啊?你叫真精细?”
甄精细啄米似的点头。
“真精细,这名儿好听……”高大霞抿嘴一乐,想起什么,伸手在包袱里摸出一根报纸包着的红肠,“给你,我答应你的。”
甄精细兴奋地一把接过来,献宝似的递给麻苏苏:“姐。”
麻苏苏心下一阵窃喜,表面却表示了拒绝:“这哪行。”
“别客气了,就一根肠,值不了几个钱,拿着,拿着。”高大霞不由分说,把红肠塞到麻苏苏手里。
麻苏苏不动声色地收好红肠:“那……那我就不客气了。”转头看向甄精细,“精细,你先在这坐一会儿,我去看看咱的座儿。”说完,起身走去。
甄精细犹豫着,看着麻苏苏走去,有些害怕起来,他知道麻苏苏并没有买两人的车票,这要是让苏联人查出来,他可对付不了。甄精细起身要走,高大霞一把拉住了他:“精细,你姐叫你等着,没事儿,她丢不了。”
甄精细还是要走,高大霞低声吓唬他:“你姐可是个厉害人,你不听话,她能让你呛?”
甄精细果然老实了,乖乖坐下来。
麻苏苏拿着红肠,来找9号包厢里的方若愚,一进包厢,看见茶几上放着一堆零碎小吃和两瓶格瓦斯啤酒,冷笑了一下。
“为了和你见面方便,我才包了这个包厢。”方若愚解释。
麻苏苏撇了撇嘴:“打着我的旗号,你倒挺会享福。”
“东西到手了吗?”方若愚问。
麻苏苏扬了扬手里的报纸包,坐在茶几旁,扯着报纸。
“人怎么处置?”方若愚问。
“还没动,先看看名单在不在。”麻苏苏把红肠递给方若愚。
“在不在都不能让她到大连。”方若愚小心地掰开红肠的一头。
麻苏苏冷冷一笑:“依我看,这个高大霞也不精细。”
6号车厢里,高大霞正跟甄精细唠着家常:“精细,你多大了?”
“虚岁20。”甄精细憨笑。
高大霞脸上闪过一丝兴奋:“20?属虎?”
甄精细点头:“姐咋知道?”
高大霞笑脸盈盈:“那你管我叫姐就对了,我有个弟弟也20。”
甄精细心不在焉地点头,不时朝车厢门口张望,等着麻苏苏归来。
9号包厢里,麻苏苏和方若愚望着茶几上剥开的红肠,都是一脸扫兴。
“这根红肠,应该是在火车站上买的。”方若愚推断。
“那她还拿报纸包着,这不成心捣乱嘛!”麻苏苏恼怒,抓起茶几上的一瓶格瓦斯,咬开瓶盖,喝了一大口。
“这就是她的狡猾之处,肯定是为了蒙骗你。”方若愚叹了口气,“要是不打开看看,拿上就下车走了,咱们不就上当受骗了?我说她鬼心眼子多,一肚子猴儿,你还不信。”
“我确实不信。”麻苏苏说。
方若愚激动起来:“不信你就上当了!当年她在大连放火团,就是让日本人头痛的狠角色,有一回,在小日本戒备森严的眼皮子底下,她居然把雷管引线卷在煎饼里头带进码头,炸毁了一架军用飞机!连日本关东军司令梅津美治郎,都亲自飞到大连,敦促我们关东州厅警察部尽快破案!”
麻苏苏愣了愣,捏起茶几上的一块红肠,送进嘴里,发狠地嚼了起来:“那我还真小瞧她了。”
“一定要杀了她,绝不能留下后患!”方若愚盯着麻苏苏。
麻苏苏咽下嘴里的红肠,灌了一口格瓦斯,放下瓶子:“拿到名单再杀人。”起身,开门出去。
方若愚自语:“碰上这么个瘟神,倒血霉了!”
麻苏苏一回6号车厢,甄精细就高兴地起身朝她挥着手,像是与麻苏苏分别了很久,他扶着麻苏苏坐下,也不顾抽烟回来的中年男人对他的不屑,只顾兴奋地对麻苏苏说:“姐,这个姐有个弟弟,跟我一般大,也20。”
麻苏苏佯装出惊喜的模样:“哟,这也太巧了!”
甄精细抽了抽鼻子,期待地看着麻苏苏,欲言又止。麻苏苏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甄精细又抽了一下鼻子:“姐吃肠了……”
麻苏苏咂了下嘴巴:“……我……刚才去找座儿,看见个孩子,直跟我要肠吃,我就给孩子了,小孩子嘛,都馋。”
甄精细咽了口唾液,眼底闪过一丝沮丧。
高大霞一笑:“大姐心眼就是好使。”又看了看甄精细,“我还有,我拿给你。”
麻苏苏朝高大霞的包袱看去,假装拦着:“那多不好意思……”
“没事儿,刚才要不是精细,我得叫那个臭无赖缠死。”说罢,高大霞要去拿茶几下的包袱,一抬头,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过道上,走来了一个人,居然是傅家庄。他正挨个座位找着人,一转头,也看到了高大霞。四目相对,高大霞脸色阴沉,傅家庄则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一如见到了亲人,迎着高大霞阔步走来,可一看见座位上的几个苏联士兵,他的脚步不由一顿。
麻苏苏不解高大霞的怔愣,扭过身一看,也是一惊。
“你咋上来了?挺能耐呀……”甄精细没好气地说道。
傅家庄过来,看了眼高大霞,又看甄精细,手指在两人身上一划拉:“一伙的?”
甄精细连忙搂住麻苏苏的胳膊:“我俩一伙。”
麻苏苏看向傅家庄,笑着说:“你好。”
高大霞一拉麻苏苏:“别理他,沾包就赖,你都抖落不掉!”
傅家庄也不生气,优雅地微笑着,绅士地略一腰弯:“您好女士,我们又见面了。”
高大霞脸颊一红,气得转过头去。
傅家庄掏出车票,伸向中年男人,笑着问:“先生是一个人吧?能换个座位吗?”
男人张了张嘴,刚要说话,高大霞插言:“大哥,别理他。”
男人看了看高大霞,又看向傅家庄,刚要拒绝,却见傅家庄撩开衣角,露出腰里的一截枪套,男人神色一凝,义正言辞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一旁的甄精细要说话,被麻苏苏踢了一脚。
傅家庄还是一脸微笑,把车票递到中的男人面前:“谢谢先生。”
高大霞还要阻拦,中年男人慌张地接过票,转身要走,却被傅家庄拦下:“你的票呢?”
中年男人紧张地掏出自己的票,递给傅家庄,慌乱地从行李架上拉下行李箱,逃也似地跑来。
傅家庄像没事人一样,一屁股坐在高大霞面前。
“你到底想干什么?”高大霞瞪着他。
傅家庄露出手腕上的手表,朝高大霞晃了晃。
“好表。”麻苏苏奉承道。
“坏表。”甄精细义正辞严。
傅家庄一乐:“对,坏表,叫这位女士给撞坏了。”看向高大霞。
高大霞激动起来:“你血口喷人!”
“谁都会犯错,抵赖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傅家庄擦了擦喷在脸上的口水。
高大霞被噎了一下:“你……你爱咋咋地。”
“女士,你如果这样说话,那我就绅士不起来了。”傅家庄慢条斯理地摘下手表,递给高大霞。
高大霞冷笑:“想讹我?你找错主儿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女士,还是不要抵赖的好。”傅家庄眼里闪出一道冷光。
“那你说我什么时候撞的?”高大霞反问。
“在站台上。”傅家庄看向甄精细,“这位小兄弟可以作证。”
甄精细下意识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又连忙摇头。
傅家庄换上一副悲伤的表情,把手表展示给高大霞看:“你看看,是不是不跑字了?我这表可是传家宝,我爷爷在九泉之下也闭不上眼哪!”
高大霞涨红了脸:“闭不上就睁着,我管不着!”
傅家庄做出一个夸张的哭相:“哎,你怎么这么说话?我爷爷都死了十几年了,你还不让他闭眼,他招你惹你了?”
高大霞气得嘴唇哆嗦:“你这破表多少钱?我赔!”
傅家庄低头摩挲着表盘,有如是在摩挲女人的面庞:“你赔得起吗?这是瑞士名表,欧米茄!”
“还咪咪嘎哪!”高大霞低吼。
傅家庄把表伸到高大霞面前:“我这真是欧米茄,刚才这位大姐也说是好表了。”说着,看向麻苏苏。
麻苏苏讪笑着。
高大霞一把推开傅家庄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腕:“等到了大连,我赔给你!”
“那我可得看着你,别让你跑了。”傅家庄往前凑了凑身子,盯着高大霞。
“你……”高大霞脸色羞红,别过了脸去。
麻苏苏沉着脸,心下飞速思忖起对策来。
最后一丝夕阳消失在山脊线后头,月光斜斜洒进包间车厢。9号包间门后传来一声闷响。方若愚恼火地一拍桌子:“他分明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盯死高大霞,不让你动手!”
“六个苏联大兵守在跟前就够受的,又多了这么个眼中钉。”麻苏苏叹气。
方若愚坐在阴影里,声音寒冷如冰:“到大连之前有的是时间,我就不信他百密没有一疏,见招拆招吧。”
“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既然这俩人都是共产党,为啥还要过不去。”  麻苏苏不解。
方若愚想了想:“应该是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彼此的身份,要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他们联起手来可就麻烦了。”顿了顿,方若愚又说,“到大连之前,必须先拿名单,后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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