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苏悯躺在家中的床上，气息奄奄，日薄西山。
他浑黄的眼珠僵硬如蜡球，眼白中还带着好些骇人的血丝，嘴唇因长期干燥而裂出了口子，脸色苍白得就像一张纸，颧骨高高地凸起，呼吸十分微弱几乎感受不到，心跳缓慢而又微弱，整个人瘦到脱相，整个身体都抽缩了，往日玉树临风，丰神俊朗的风采再也找寻不回来。
岁月磨人。
终究不抵岁月。
“感觉怎样？”
迷迷糊糊之间听到身边有人讲话，苏悯吃力地扭头过去，看到了敖朔坐在他床旁，身边站着苏悔和苏悯，姐弟两都低着头，不吭一声。
苏悯想挣扎着坐起身，但敖朔止住了：“没事，我就是去暗裂星系考察完了，跟两个小孩回来看看你，坐一下就走，就聊两句而已。”
“你……你们两个……”苏悯僵僵地抬起几乎是皮包着骨头的手指着孩子，“先出去，我跟敖朔单独说两句……”
“爸，你别太激动。”苏悟表情冷漠，直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而苏悔出门的时候还不太放心，满脸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含泪，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带上门。
“还有救吗？”敖朔低声问道，给苏悯整整被子，“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苏悯无力地笑了笑，“他们尽力了……”
“叫我……心态要好……”
“这不要他们说……我心态也好的啊……”
“我可是……苏悯啊……最没心没肺的……怎样心态都好……”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被呛着了，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了一滩黑红色的血，浑身上下一股腐烂和将近死亡的气息。
“你别激动……”敖朔连忙起身给他倒了杯水，但苏悯摇摇头拒绝了。
“敖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那么快就到托孤的步骤了吗？”敖朔嘴角抽搐，“苏悯你可别发好人卡那么快啊，我可没说我要帮你照顾孩子。”
“你会……帮吧……？”
敖朔叹了叹气：“如果我说不帮，你是不是能振作点好起来？算了……我会帮的，你放心，苏悔和苏悟我会照顾好的。”
“我就知道……”苏悯眼角慢慢滑出一滴泪，“苏悟他……其实是九尾……”
“好的好的我早猜到了，你和你妻子那血脉生不出九尾这种谎打死我都不信……今天，说点我不知道的东西吧。”
“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出轨……觉得这是背叛的一种……”
“但这不会妨碍我们当朋友的，”敖朔皱皱眉，“我确实受不了任何背叛，但你的家事我不会过多评价。”
“敖朔……我想讲一个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有一个权势滔天的大家族，掌握着管辖地区的经济命脉，家族旺则市场旺，家族衰则市场衰，名曰狐族。
而在这个大家族里面，分有几个小家族，小家族中的核心家族又有三个，最主管权力的家族为苏家。
狐族每一辈中会诞生一位九尾，九尾即狐族诞生下具有九条尾巴，能力超群，智商卓越，并且九尾具有最强的身体素质和学习能力，尤其是在精神控制灵域会有很大的天赋，但这几乎是算个传说，因为已经四辈没出过九尾了，九尾似乎会逐渐成为前人的故事，辉煌不再。
苏悯那一年刚成年，他是苏家的未来家主，但已经是最年轻的第一梯队，可谓是风光无限。
但他不是九尾。
他也不屑当九尾。
当一个被众星捧月的天才，他可受不来，还是自由自在点好。
他能力上远远甩了同辈一大截，站在顶峰有些洋洋得意，在个人作风上也就放肆起来，拈花惹草，处处风流，而家族长辈见他工作和责任上不出问题，也没有严管苏悯的私下生活。
直到他被家族长辈突然安排了政治联姻。
对方也是核心家族之一，华族的成员，是华族星际边界军的领袖，也算是狐族总军的领袖之一，算是苏悯下属，华音。
她是狐族少见的灵源强大，苏悯还没见面的时候就暗暗骂过她一定是“母老虎”，见面的时候华音有一张俊美英气的脸，气场冰冷而强大，不怒自威，让苏悯更是暗中不爽——我家长辈到底会不会给我挑媳妇啊？！
华音没有什么不满的意见，她平静地接受了家族安排的结果，看着两家长辈都是满脸欣慰地准备着盛大的婚礼和礼物，她甚至一直都是表情冷漠。
苏悯心性其实有些幼稚，他在结婚前一天挑衅般地跟华音说：“我这辈子可不会只有你这个女人，明白吗？”
华音还是没什么表情，她轻轻点点头，继续整理着家人给她送来的礼品和新娘服，耐心而轻柔。
他们就这样联姻了。
结婚后的华音重心还是放在训练和管理军事上，苏悯也是整日忙于公务，两人都无暇理会对方，时间就这样不经意间从指间流过，一年，两年，三年……
苏悯不想花心思焐热一块千年寒冰，而华音除了在苏悯过生日的时候精心准备，平日里倒也不会怎样献殷勤。
苏悯作为从小就被寄予厚望的公子爷，早就习惯女人放下身段在他面前做小猫咪讨他欢心了。
高岭之花谁爱摘谁摘吧，老子才不稀罕。
七年过去了，两人还是没迎来一个孩子。
家族长辈都来来回回担忧了好几次，夫妻两一脸“关我屁事啊，你们实在想怪去怪风水啊。”直接让长辈们闭嘴。
倒是苏悯这边耐不住寂寞，外出办事的时候接触了一个外族的女人，那女人那时自己出来旅游，不小心着了风寒，可怜楚楚，弱柳扶风，身上的钱包被偷了买不了药，苏悯便很乐意去英雄救美，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熟络了。
然后苏悯自带的魅力和风流把女人迷住了，她情陷于他，不能自拔。
苏悯也沉溺在女人的温柔之中，牵着女人的手，带她半夜看海，看烟火，看日落，看日出……
他们在一起了，但苏悯一脸毫不在意提了一句“我结了婚，你不介意吧？”的时候，女人脸色变了变，睫毛抖了抖，最后还是没说出话，乖乖地伏在苏悯怀里，吻着苏悯的胸口。
女人怀孕了。
女人哭得梨花带雨，好生温柔。
这时候苏悯心里终于觉得过意不去，挠挠头，回家跟华音坦白了。
华音面色淡淡：“我知道啊，她前两天上门找过我了。”
“啊？！”苏悯懵了。
“就说了两句自己的情况而已，没事，”华音喝了口水，“你还是注意一点，不要破坏自己的形象，我不想和你离婚。”
我不想和你离婚。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华音平时讲得实在太少，苏悯这么一听都觉得华音是在告白。
算了，谁稀罕啊，高岭之花谁爱摘谁摘吧，老子才不稀罕。
可之后苏悯去打听了才知道，女人趁他去远方开会，偷偷上门是来示威，炫耀自己有了苏悯的孩子，甚至还骂了华音，骂她占了本应该是女人的位置，不要脸，不得好死。
苏悯有些困惑。
他困惑原来女人并不是完全纤弱温柔。
他困惑华音说了谎。
他困惑华音说“我不想和你离婚”。
……
他想不明白，但其实他也没那么多时间想感情上的事情。
女人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他取名“苏悔”。
他心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后悔。
但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后悔。
他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女人生的时候难产大出血，之后身体一直很差，气血不足，体质越来越弱，面色蜡黄，脸颊一日比一日凹陷了下去，靠着苏悯送来的药品撑着，艰难续命。
苏悯有一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大概率脑子抽了，对华音说了一句：“你也给我生个孩子，可以吗？”
华音在看文件，头也不抬：“你想要的话，就准备起来吧。”
“……哦，好的，”苏悯看了看华音，“那个那个……”
“你还要说什么？”华音挑挑眉，“我还要忙。”
“我要说的是，”苏悯小心翼翼地指了一下华音电脑上显示的文件，“这份你可以不用看了，不符合规章要求，我明天开会的时候会直接否掉的。”
“……好的。”华音抿了抿嘴。
过了两年，苏悟出生了，家族长辈们开心得举办了一场场宴会，大喜大庆。
苏悯有些不知所措，推掉了很多应酬，晚上陪着华音和苏悟，小小声问华音：“你还痛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来看孩子，你好好休息，好好恢复啊。”
“不了，我的孩子我自己看，”华音面色依旧淡漠，“你早点睡吧，晚安。”
“好好，那……”苏悯突然愣住了。
晚安？
那么多年，她第一次对我说晚安诶。
她对我说晚安诶！
那……我也要对她说晚安。
苏悯来了兴致，从那一天开始有事没事去看华音训练，刚开始华音受不了，直接问他：“是我哪里做错事了么？你实在怀疑我训练不够认真吗？”但是到后来，苏悯带着一袋水果来到华音面前，笑嘻嘻地说：“好久不见啊，下属，我来给你送点心了!”华音眼神慢慢鲜活了起来，从惊讶，到怀疑，到复杂，最后说——
“你不知道我不喜欢吃水果吗？”
“？！”苏悯的脸色很精彩。
但华音见他如此反应，却被逗笑了，抿嘴笑笑：“谢谢你来看我。”
“不谢，客气啥，关怀下属是应该的，”苏悯挤眉弄眼，“尤其这位下属是我的宝贝老婆！”
华音再次被逗笑了，而苏悯试了几次摸准了她的笑点，实现了精准笑话打击。
两人关系火热了起来。
苏悯不得不承认，高岭之花，挺香的。
在一个晚上，华音轻轻对苏悯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啥？”
“我，”华音神色认真，“是九尾。”
“哈？”苏悯一脸不相信，“别欺负我读书少啊，我再笨都知道九尾多少年没现身了，你可以别乱讲。”
“我没乱讲。”华音目光深沉，“不是没现身，而是隐藏了自己的身份……苏悯，一代代九尾都有自己的使命，为了完成使命，有些需要隐藏，有些需要公开，而我……”
“我家人砍掉了我另外的八条尾巴，他们希望我做一个普通的孩子，过着普通的生活，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可我……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去了一次星际边界，参与一个公益活动，我看到那儿的孩子们，和我同样的年纪，我手上拿着书，拿着平板，而他们手上沾满血，满身灰尘，眼神迷茫。我知道，如果我有可以改变他人命运的能力，可我不站出来，我会恨我自己的。我从那以后就以我个人的名义在为星际边界的孩子们捐助资金和物产，我还要上战场，我要保护我能保护的人，既然上天让我做了九尾，我就要敢去面对，去帮助他人。”
苏悯没说话。
“苏悯……”华音情绪激动起来，“对不起，我和你联姻是因为我们联姻双方家族势力会更壮大，我的地位也会随之提升，我如果要获得更多的钱和远行权限，去帮助更多的，在战地颠沛流离的孩子们，我必须和你结婚，我承认，我利用了你，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敢让你动真情，我接近你的目的根本就不纯，我怕你会对我失望……”
“老婆，你真的……”苏悯笑了出来，“真不会说笑话啊，九尾这传说谁信啊真是。”
“还有，不要叫我苏悯，叫老公啊！”
……
日子还是照样过，直到瘦到只剩下骨头的苏悔跪在家门口，跪了一天一夜，哭着求苏悯去看一眼她的那个病危的母亲时，年幼的苏悟眼里揉不得沙子，直接从二楼窗口倒了一桶红油漆下去，直直地淋到姐姐的头上，浸湿全身，一片血红。
华音狠狠责怪了苏悟，而面对苏悯她脸色重新变得冰冷，说：“你来处理就好。”
她回想起了苏悯放纵风流，毫不在意的当初。
那女人身子骨终究太弱，没撑过去。
而那段时间，星际边界突然爆发了新一轮战乱，华音义无反顾地奔向战火，毫无犹豫。
华音打赢了一场仗，就两个字：漂亮！
她准备返回的时候，看到不远处一片废墟中，有一个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小孩，睁着大眼睛看着华音，可怜兮兮。
华音没多想，立马离开队伍回去要抱孩子一起离开这片废墟——
孩子在华音抱起他那一刻，爆炸了。
敌方装的高科技纳米炸弹在孩子体内，肉眼看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剧烈的爆炸。
华音最终没能回家。
苏悯接到消息的时候，有些懵。
他甚至没哭出来，因为他根本没做好准备。
他那时候在没心没肺地准备两人的结婚纪念日，他想趁此机会跟华音好好道歉，承认自己过去的风流错误，乞求华音的原谅。
但没有机会了。
苏悯懵懵地接受了华音离世的消息。
他把苏悔带回了家，苏悔瘦弱憔悴，眉眼像极了她的母亲，怯生生的。
苏悯还是把华音是九尾的事当做一个笑话。
直到他有一次去了星际边界的某地，看到了一处山脚下的学校，原本应该是战地废墟的山地像是凭空变出了一个小小的城镇，有一所小小的漂亮学校。
苏悯去询问情况，才知道，这所小镇包括学校的重建，是由一个叫华音的狐族女人投资建造的，并且这个女人不止投资了一处，她在很多战地需要重建的时候都挺身而出，捐钱，捐物资，调动人力……
“她好温柔啊，”学校的校长被问起她，一脸的感激，“她还陪着孩子们打球，捐书，她笑起来真好看，一点架子都没有啊。”
是吗？
苏悯晕乎乎的。
我也觉得她笑起来好好看。
温柔吗？
哄孩子的时候……确实很温柔诶。
苏悯回去的路上觉得鼻子塞，一看车视镜，发现自己哭得泪流满面，眼眶通红。
日子还是要过。
哭没用啊。
苏悔和苏悟都长大了，苏悟一直受不了苏悯出轨的事实，苏悟一直厌恶着他，更受不了苏悔的小心翼翼，他长大后选择去了星际边界帮助弱小，苏悯没说什么，随他去了。
可他身体快撑不住了。
他十几年前受了一次重伤，并没有治愈完全，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要不……就到这里吧。
我还要去另一个世界，跟一位高岭之花道个歉呢。
可……
……
“可我放心不下……我的两个孩子……”苏悯说到这里，涕泪横流。
“敖朔，你说……她会原谅我吗……”
敖朔没说话，他神情复杂。
“我知道……你想说……这很复杂……”
敖朔内心——大哥啊其实我觉得你老婆大概率不会原谅你出轨还接受了外遇的孩子但是我真的好怕我说出实话你就嗝屁了好吧！？
“敖朔……苏悟他还……不懂事……就更要麻烦你了……”
敖朔挑挑眉，想是想到了什么：“好，我会的。”
苏悯努力挤出了最后的笑容：“那我……放心啦……”
“我要……”
“去跟她道歉了……”
手无力地垂下。
机器发出了尖锐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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