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当晚，蒋宜蓝与韩莉娜原定的语音通话被推迟到九点钟开始。

        蒋宜蓝戴着蓝牙耳机等在线上。她在自己家的书房里，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外接显示器，修长的手指快速地在键盘上敲击着，屏幕上正在被编辑的电子文档俨然是一份关于唐柏年的性格分析报告。她的写作思路显然很流畅，几乎不怎么停顿。

        九点刚过，蓝牙耳机里响起提示音。

        韩莉娜接入了通话。

        “蒋小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的游船在返程途中耽搁了。”

        韩莉娜讲话很有礼貌，不像是被宠坏的富家大小姐。

        蒋宜蓝也很好说话。她对待自己的访谈对象总是特别包容。

        “韩小姐太客气了。应当是我感谢你才对，你能够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配合我们的访谈。否则按照原本的安排，我们之间的对话要到周一才能进行。”

        韩莉娜轻笑：“你们之前通过我的助理预约时间，那就只能预约到我的工作时间。我最近刚好在度假，不在办公室，所以分配不出工作时间给你们。不过我觉得，用我的私人时间接受你们的访谈也没有关系。应该会很有趣吧。”

        寒暄结束，直入主题。

        这通电话里的谈话内容，基本围绕着韩莉娜和唐柏年的感情经历展开。蒋宜蓝充分尊重受访对象的个人隐私，她很少追问，而是耐心地听，完全由韩莉娜本人决定要告诉蒋宜蓝多少内容。

        蒋宜蓝听完韩莉娜的陈述，这才了解到，原来韩莉娜和唐柏年是在两年前利昇集团的年会上认识的。智信恒律师事务所是利昇集团的法务合作方，唐柏年作为智信恒的合伙人，出任利昇集团的长聘法律顾问，因此他出席了那次年会，并由韩莉娜的母亲引荐他们两个年轻人相识。

        “当时他没有很主动。但女孩子的直觉都很准确的，我其实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柏年他好像对我有好感。不过他这个人很被动，他不跟我挑明，总是若即若离的，可是总不能让女孩子主动告白吧，而且我也不缺追求者，又不是非他不可嘛。”

        “后来，我跟我的异性朋友走得比较近，柏年他居然因为这件事情而吃醋了诶。我一追问，他这才跟我表白。他说，他之所以一直都没有下定决心追求我，是因为他不想结婚，他是不婚主义者，而他不想耽误我的青春，所以才逼自己跟我保持距离。”

        韩莉娜完全就是一副陷入热恋的情态。

        虽然隔着电话蒋宜蓝看不到韩莉娜的表情，但是想也知道，韩莉娜现在肯定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

        马上就要结婚的年轻女人，最终还是驯服了不愿意结婚的野马啊。

        “蒋小姐，我和柏年下个月结婚，我可以给你送请柬吗？还有助理凛子小姐。如果你们能来的话，我会很荣幸的。这简直太有意义了。”

        蒋宜蓝应下。

        “可以，到时如果有空的话。”

        熟悉她的人肯定听得出来，这是她最有诚意的一种敷衍。

        第二天，蒋宜蓝刚到办公室，就把包里带着的文件夹放到凛子的办公桌上。

        凛子的工位上没有人。

        蒋宜蓝不过是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坐在凛子旁边同样是办公室新人的瑞贝卡马上替凛子说好话：“蒋老师，凛子在茶水间。”

        很好，办公室的氛围很和睦，年轻的同事都会互帮互助。

        不像蒋宜蓝当年刚入行的时候。

        办公室堪比宫斗现场。

        “等凛子回来，让她拿电脑到五号会议室。”

        “好的，蒋老师。”

        蒋宜蓝拎着包直接往会议室的方向去了，连自己的办公室都没有进。

        凛子在两分钟后敲五号会议室的玻璃门。

        她一进去，蒋宜蓝就开始给她布置任务。蒋宜蓝在白板上用黑笔写字，边写边说：“我拉一条时间线，你记一下重要的时间节点。”

        amy谭留给蒋宜蓝三周的时间试拍第一个单元。

        唐柏年和韩莉娜只是蒋宜蓝的访谈对象，实际拍摄的时候不会拍他们这一对。唐柏年和韩莉娜都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即使韩莉娜自己恋爱脑上头愿意出镜，执掌利昇集团的韩家也不会同意的。蒋宜蓝根据访谈结果会出一个拍摄方案和细纲，然后转给拍摄组，由他们按照她的方案和细纲去完成实拍的部分，当然期间蒋宜蓝也会全程盯着拍摄过程和制作过程，直到拿到最后的试拍成片。

        凛子还是第一次跟这么完整的工作流，她在紧张之余，难免还会感到一丝兴奋。

        蒋宜蓝梳理好时间线，看了一眼凛子手里的笔记簿，看她差不多记好了，蒋宜蓝顺手就拿起白板擦把墙上的字擦掉。

        蒋宜蓝把白板笔的笔帽扣上，放回笔筒里。

        她又问起刚才放到凛子办公桌上的文件夹：“我放在你桌上的文件夹，里面的内容你看过了吗？”

        凛子肯定没有来得及看，她端着咖啡杯刚刚回到工位前面，隔壁的瑞贝卡就告诉她，蒋老师找她，要她马上到五号会议室去。凛子匆匆抱起笔记本电脑和文件夹就小跑过来了，根本没有时间打开那份文件夹。

        蒋宜蓝示意没关系，她的语气还算好：“文件夹里放的内容是我这两天分别和唐柏年、韩莉娜谈话过后做的文字记录。两场谈话你都没有参与，所以你自己读一下，了解一下大致情况。周一我们会去见唐柏年和韩莉娜，他们两个都会在，到时由你负责做书面记录，所以你也可以顺便参考一下我的格式和内容，希望你到时候能够交一份让我满意的记录文件。”

        凛子听到她这么说，顿时有一种自己被蒋老师委以重任的感觉。

        “好的！”

        干劲满满的年轻人。

        蒋宜蓝下班后直接开车去恒金。

        她去取之前订好的包。

        店里sa夸她最近气色好。蒋宜蓝笑，这些都是客套的话，最近她都没有时间交往新的男友，把精力全部都放到手头的这个新项目上，气色会好才怪呢。

        刷卡买单，拎包走人。

        出门的时候，她倒是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顾显。

        她的初恋男友。

        他跟一个明显年纪比他小好几岁的年轻女人走在一起。

        看来顾显目前不是单身。

        蒋宜蓝鬼使神差地回想起前一天唐柏年说的话：“遇上事业和情场都春风得意的前男友，如果那样的话，你会觉得膈应吗？”

        唐柏年果然是乌鸦嘴。

        蒋宜蓝退回店里。

        倒不是她要躲顾显，只是没有必要迎面碰上。蒋宜蓝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蒋宜蓝只好又在店里逛了两圈，这次她看中一款手镯，再度刷卡付账。

        再出门的时候，顾显早已不见踪迹。

        手镯的账，蒋宜蓝总觉得应该算在顾显的头上。

        第二天是周末，蒋宜蓝戴着新买的手镯去陪母亲喝早茶。

        喝早茶是母亲从小的习惯，怎么样都改不了。如今她身边只剩下蒋宜蓝这个女儿，两个人吃早茶，哪怕是点心摆满一桌，也找不回从前的感觉。

        母亲倒是不在意蒋宜蓝手上戴了什么东西，只说自己下周要回香港一趟。

        蒋宜蓝的微表情稍动。

        “你最近都在忙什么？感情状况怎么样？回去若是你外公问起这些，我也好回答他。”

        蒋宜蓝由这句话判断，母亲多半是为了娘家的事情回香港。

        “我在筹备新的纪录片。上次跟您提起过的，打算拍都市女性的婚恋状况。”

        母亲笑了笑：“我要是这么回答你外公，他肯定下一句马上就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你的感情状况呢？之前听你说准备跟男朋友分手，后来呢？”

        “确实分了。”

        母亲从来都不插手管蒋宜蓝的事情，她只是看起来对女儿略感无奈：“玩心也别太重了。”

        说笑间，蒋宜蓝的指尖搭上手镯的硬质边缘，她不免回想起昨天在恒金遇见顾显的事情。

        初恋男友么——

        她的倒还不算是最糟糕的例子。毕竟，顾显总归比唐柏年要好得多。叶晴初恋遭遇唐柏年，也算是孽缘。

        她随口开玩笑说：“如果外公问起来，妈妈你就说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不婚主义男，但是对方完全不主动，态度模棱两可，他不开口表白，所以我也没有办法。”

        就差指名道姓说是唐柏年了。

        母亲扬眸，终于有点儿惊讶：“啊？这样的男孩子，靠谱吗？”

        果然，正常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这样。也不知韩莉娜怎么就会对唐柏年情根深种。

        依蒋母看，虽然以蒋宜蓝在情场上的道行，对上这样的男人未必会吃亏，但母亲始终觉得，不靠谱的男人最好还是从一开始就不要接触为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母亲认为蒋宜蓝还是应该尝试交往那种能够维持一段长期稳定的恋爱关系的男人。

        “是开玩笑的。”蒋宜蓝笑着说。

        母亲这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早茶将要结束的时候，母亲忽然又提起公司管理权的事情。

        “宜蓝，我还是这句话，趁着这几年清闲，你就尽快把你想要做的事情都去尝试吧。也许很快家里的长辈就指名要你接班了。你外公这边的生意，你要是不想接，我或许还能劝你外公找职业经理人打理。但是你爸爸家里的情况——”

        余下的话不必说，母女俩都心知肚明。

        应该由蒋宜蓝来履行的责任，无论如何她都是避不开的。

        唐柏年乌鸦嘴的余威太强，蒋宜蓝躲得过顾显一回，却没有躲过第二回。

        蒋宜蓝抓住周末的尾巴出去放松一下，刚好在外面碰到很久不见的朋友。朋友很热情，表示一定要请蒋宜蓝喝一杯，于是把她带去自己组局的聚会。好巧不巧，这个朋友是做资本市场的，顾显在她的人脉圈子里，今天也会来这场私人聚会。

        蒋宜蓝喝了两杯百利甜，把优雅温柔的虚假形象维持得很好。

        此时大律师顾显姗姗来迟。他拎着包，浅色边框眼镜，衬衣西裤，领带倒是早已经取了下来，才不至于显得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长腿窄腰宽肩，肌肉线条保持在恰到好处的水平。在很久以前，顾显就已经能够把睿智性感的男性魅力诠释到极致，如今更是成熟而越显气质矜贵。

        蒋宜蓝看到他，不自觉顿了一下。

        现在离开，显然太迟了。

        只能说她今晚失策。看来以后她还是要离做券商投行和法律的朋友们远一点儿。保不齐他们刚好就落在顾显的朋友圈里了。

        蒋宜蓝感受到，顾显从镜片后面投过来的眼神疏离而冷漠。然而下一秒，他身上原本散发着的生人勿近的气场就奇妙地消失不见了，他的脸上挂起温和的伪装，还有点儿雅痞的调性，薄唇嘴角勾起，随意挑了一个空位置坐。

        “george，这个座位有人了。晗良在外面打电话，太太查岗。”

        于是顾显从蒋宜蓝的旁边换到她的对面。

        朋友不知道蒋宜蓝和顾显的过往，热情地为他们两个做介绍。蒋宜蓝和顾显倒是谁都没有拆穿，默契地扮演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桌下，蒋宜蓝略感不自在，因此稍稍调整坐姿，羊皮底高跟鞋的鞋头不慎擦过某人西裤侧边挺括的缝线。

        顾显放下酒水簿，抬眼看过来。

        蒋宜蓝总觉得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她顿时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可她就算再怎么爱好玩火，也不至于此刻在桌下用这种三流的手段勾搭他。

        顾显到了之后，蒋宜蓝感到意兴阑珊。她坐了一会儿，随后托辞离开，把原因全部都推到工作上面。

        蒋宜蓝没兴趣找代驾，打算直接把车扔在停车场里，打车回家，明天有时间再来取车。结果她坐电梯下楼的时候，临时想起来有一份文件被她放在副驾驶座的储物格里，于是只好再按下b2的按钮，先去车里拿文件，然后再折返到地面打车。

        她穿过停车场，走到自己的车边上，从包里拿出车钥匙，按了解锁键。

        “喝过酒就不要再开车了，对你自己负责，也是对其他人负责。”

        是顾显。

        这声音化成灰蒋宜蓝都认得。

        她回眸，看到顾显站在不远处，他的衬衣袖扣被解开了，随意地挽起，露出他手腕上价格不菲的机械表。有的人，就是被偏爱到连手腕和小臂线条都如此性感。

        他怎么跟上来了？

        蒋宜蓝翘起唇线，正要不露机锋地调侃回去，她明明要拉开的是副驾驶座的车门。没等她开口怼回去，放在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她拿出来查看，是她的工作邮箱新收到一封邮件。

        工作优先。

        蒋宜蓝对顾显说了一句抱歉，然后就把他晾在一旁。

        她打开收件箱，新邮件的附件里有一张照片。

        蒋宜蓝眯起眼睛。

        “蒋小姐，事关你的纪录片项目，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蒋宜蓝点开那张照片。

        是一对男女的拥吻照片，拍得很清新也很甜蜜。

        男人的脸在照片上很清晰，是唐柏年。

        至于照片里只露了一点儿轮廓的女人么，有效信息太少，但是蒋宜蓝的直觉告诉她，这人必然不是韩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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