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雨

“……”布鲁斯·韦恩握紧了刀叉。

        在他对面坐着垂着头如同听训小学生的奥德莉和克拉克，二人的神态出奇地一致。尽管他们的表情似乎是心虚得不敢抬头，伟大的侦探布鲁斯仍然能从他们的肩膀弧度看出来他们在桌子下面偷偷拉手指——

        “可以了，不要摆出好像我会训斥你们一样的样子了。”布鲁斯头痛地打破了沉默，旁边的迪克终于噗地笑出了声。

        奥德莉也笑了起来，克拉克则是立刻跳起，打算给忙着上菜的阿尔弗雷德帮忙。

        “刘易斯，再来！”达米安坐了下来，气势汹汹地举起了餐刀。奥德莉扬起眉毛，耸了耸肩表示“好吧”，然后举起一只手，开始用手指对达米安发射冷气小箭。

        达米安叮叮咚咚地用餐刀斩断小箭，冷气带出来的冰霜四处乱溅。奥德莉的每个指尖都能射出速度不一的箭头，一旁的迪克和提姆玩性大发，立刻也抄起自己的刀叉加入。一时间餐桌上方刀光箭影四处滚动，宛如某种炫技表演。被阿福赶回来的克拉克又重新坐回了奥德莉身边，笑着帮她把散落的头发别回耳后，转回头来时正好和布鲁斯对上视线。

        克拉克：……

        布鲁斯这个挑起眉毛的眼神他可太眼熟了。好吧，有时候奥德莉可能确实幼稚了一点——但克拉克自己也挺想玩的呢。他朝布鲁斯露出了一个“我不懂你什么意思”的灿烂笑容，然后目不斜视地开始研究叉子柄上的花纹。

        “咳。”布鲁斯清了清嗓子。一枚小箭咻地擦过他的鬓角飞过，奥德莉已经双手并用，刁钻地同时攻击布鲁斯的三个儿子们，倒是还不忘分心关切地问了一句：“嗓子不舒服吗，布鲁斯？我下次可以给你带一些我妈妈做的花茶。”

        “它喝起来确实味道很好，你真的应该试试，布鲁斯。”克拉克立刻表示赞同。布鲁斯对他这种助纣为虐的行为投以眼神谴责。这场不符合在座所有人心理年龄的幼稚对决以阿尔弗雷德优雅地放下一盘焗龙虾告终，年迈的老管家矜持而礼貌地请几位先生和女士不要继续打湿桌布。

        “好的阿福。”奥德莉立刻恢复了端正的坐姿，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于是桌布上的几团水渍立刻飞速消失了。克拉克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们解决争执比我想象中最快的解决时间还快。”布鲁斯叉起一块龙虾，淡淡地说。

        “是吗？”奥德莉完全没有希望回避谈及此事的态度，她挑起一边眉毛说，“我想我们已经在自我怀疑和缄默不言中浪费了太多时间了。请原谅，克拉克。我绝非在指责你。”

        “我知道，奥德莉。”克拉克露出微笑，“我想我们不能在矛盾和误解中忍受数天甚至更久的疏远。”

        迪克发出一声怪异的咳嗽，那声音听起来像是“蝙蝠侠！”

        动辄与自家孩子在矛盾和误解中缄默不言，疏远数月甚至更久的布鲁斯暗自揉了揉脸，决定明天给奥德莉加训。

        奥德莉的手机发出一声叮咚的信息提示音，但片刻之后，暗下去的屏幕中那条未读信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

        “最后居然过了一整天才有机会和你单独聊聊，布鲁斯的训练强度未免太可怕了……”迪克在红灯前踩下刹车，感慨地说。

        奥德莉瘫在他旁边的座位上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身上正在不断地缓慢冒出白色的水雾。她今天被布鲁斯勒令将一整个游泳池里的水全部蒸发成水蒸气，结果直到现在她还像个人形茶壶一样烟缭雾绕。

        “我听说正义联盟的每个人都接受过布鲁斯的格斗训练。”奥德莉喃喃说道，“有机会真想领教一下……”

        “你可以和我切磋一下。”迪克轻笑一声，潇洒地打了下方向盘，“我可是蝙蝠侠培养出的最优秀的罗宾。”

        “真的？”奥德莉露齿而笑，“这话你也会在你的兄弟们面前说吗？”

        “当然。”迪克扬了扬下巴，“达米安肯定会要求跟我比试一场——他还是输得比较多，提姆会说他的智商完胜于我，嗯哼，随他吧。杰森——”

        他沉默了一下。车缓缓开进墓园，迪克低声说：“杰森……杰森一直想成为最优秀的那个。如果杰森能回到我面前，我愿意把这句话让给他。”

        他们下了车。下午的墓园天色昏沉，铅黑色的云层从遥远的天际蔓延到城市的边缘，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狂风怒号着卷过墓园，迪克看了看天色，轻叹了一声：“要下雨了。”

        他从车里取出两把伞，拿在手里，和奥德莉走进了墓园中。他们穿行在一座座纯白冰冷的大理石，数不清的死亡被他们缓缓路过。在这个只有风声萧瑟的沉眠之所里，迪克向奥德莉讲述了杰森的故事。

        杰森是蝙蝠侠收养的第二个孩子。那时候布鲁斯并不太懂得怎么和一个孩子相处，而迪克又为蝙蝠侠用另一个罗宾取代了他而感到愤怒。杰森并不像迪克那样活泼外向，也并没有他那样的马戏团经历，这个倔强的孩子只是拼命地学习和训练，试图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如果没有小丑的话，杰森最后会和布鲁斯和解吗？杰森会成为韦恩家餐桌上的一份子，加入他们的餐前话题和奥德莉的无聊游戏吗？迪克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只是和奥德莉一起，沉默地站在杰森的墓碑前，看着那串相隔并没有多远的生卒年份数字。

        奥德莉忽然转过了头，盯着身后连绵的墓碑。风吹得更猛烈了，风声呼呼地灌进耳膜之中。

        “……有火药味。”奥德莉轻声说。

        “在哪儿？”迪克抓住了挎包的带子，低声说道。

        “右后方七百米左右。很浓的血腥味……有人死了。”奥德莉的右手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她轻轻咬牙，抓住了不听使唤的手腕。

        迪克已经将挎包一甩，边跑边换起制服。奥德莉跟在后面，将风衣外套脱了下来，抖开藏在腰后的披风。

        轰隆！

        一声惊雷响起，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溅起飞扬的尘土。

        “围墙后面！”奥德莉高声说。他们冲到墓园边缘一堵高大的围墙边，奥德莉蹬地加速飞起，迪克甩出一根钩爪助跑迅速攀爬了上去。

        他们站在了围墙上，低头看向围墙背后的小巷中的景象。

        满地尸体。鲜血在地上还未凝固，四处流淌，在凹凸不平的砖石路面上积成一滩滩血泊。雨点砸在血泊之中，溅起深红的水滴，将血迹冲刷到更远的地方。

        在尸体中央，一个双手持枪的身影站在原地，胸口不断起伏。他听到了他们落在围墙上的声音，转过身来，露出了身上的几道伤口和一个醒目的红头罩。他们隔着一地鲜血对视了一瞬间。

        下一秒，红头罩毫不犹豫地举起枪朝他们开了两枪。

        子弹才出膛便无力地落地，奥德莉收回了手，皱起眉说：“是你。”

        “红头罩！”夜翼低吼一声飞身跳下了围墙，将短棍横握在手中，朝红头罩猛攻而去。红头罩不退反进，硬挡下夜翼的短棍，顺势抬腿踢向夜翼的膝盖弯，夜翼立刻收起了脚步，躲避掉了他的攻击。他们在暴雨中迅速缠斗在一起，冲刷而下的雨水遮蔽了他们的身影。

        “看看这是谁，夜翼。”红头罩不闪不避地接住了夜翼手中的短棍，讥笑着说，“单飞离开了哥谭，结果还是逃不出蝙蝠的控制，是吧？”

        “你究竟想干什么？”夜翼咬牙挥开他，扭身朝他踢去一脚，“你杀了许多人！”

        “是的，是的。他们都是一群该死的败类，你不觉得吗？”红头罩如同看透了他所有行动轨迹一般灵活地躲开他的一击，回过头举起双手朝他连开三枪。

        然而这三枪的效果却不尽人意。先是一颗子弹无力地掉出枪膛，接着两把枪几乎在同时发出一声爆响，齐齐炸膛。红头罩暴躁地扔掉手中已经报废的双枪，怒吼道：“别来插手哥谭的事，气女！”

        一只冰冷的手捉住了他后颈的衣服，将他提离地面，飞上了空中。曾经跟他在实验室地下交谈斗嘴的那个声音殊无笑意，戴着护目镜的气女稳稳地接住了他的拳头，轻声说道：“我只是帮助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红头罩停止了挣扎，嘲讽地说道，“你和你的朋友蝙蝠侠一样，都是为了复仇而生不是吗？”

        气女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还没等她思索红头罩对她的了解从何而来，他忽然在空中猛然拧身，一手朝奥德莉甩出一颗烟雾弹，另一只手握住匕首，挥手割断了衣领附近的衣服，直直地往下方落去。几乎两个呼吸的工夫，他就跳进了墓园之中，在墓碑之间飞快地奔跑。

        “气女！”夜翼翻过围墙跳进墓园，追着红头罩的方向飞奔，“我们得追上他！”

        奥德莉的身前如同摩西分海一般，出现了一条雨水被风完全吹开的干燥道路。红头罩在这条无形之路的尽头快速移动着，夜翼顺着这条没有雨水阻挡视线的道路一路追去。

        奥德莉飞在他们身后，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那一截被割断的衣领布料。在衣领内侧的水洗标上，有两个用圆珠笔随手写上去的单词：平放晾干。

        她将这块布料扔进了腰后的储蓄空间中，猛地抬起双手向前平推。在墓碑之间快速奔跑的红头罩一头撞在了看不见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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