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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把脉


武安王府议事厅宽阔的大门紧闭,门外戒备森严,而屋内甚至连端茶送水的丫鬟也没有,空气中的气氛些许凝重,忽然有人沉声开口。

        “此番殿下入府,虽尚无动作,可想必定与先前两位亲王联名状告王爷一事颇有关联,若再不想办法洗清圣上疑虑,后果不堪设想啊!”

        说话的人正是卿大夫蔡珩,他的情绪微微激动,神色复杂,手中拳头紧握,抬头望去,武安王沈武高坐于主位,静静听完他如往常般的激昂陈词,迟迟没有给出回应。

        蔡珩虽为文官,性子却急,见状话语愈发铿锵有力:“此事迫在眉睫,请王爷早做打算!”

        沈武回过神来,扔了手中厚厚的文书,几分苍老的面容看不出悲喜,他整个后背靠在座上,像是泄了全身的力气。

        “蔡珩,郡主之事,查得怎么样了。”他突然开口这样问道。

        四周烛火忽明忽灭,墙面上倒映出的人影也跟着模糊,烛芯燃烧的声音还在啪啦作响,蔡珩闻言一愣,最终倒是叹了口气,语气缓和道:“回王爷,现下还是断在那一环,尚无进展。”

        沈武眯起眼,不容拒绝道:“那就继续查,务必水落石出。”

        蔡珩俯首听命,当即应下:“当日事出蹊跷,理应查明真相,给郡主一个交代。”

        “王爷!大事不好了!”

        门外传来一名侍卫的叫喊,还逐步混杂着无序的敲门声,听来很是六神无主,沈武当即眉头一拧,十分不悦:“想来是近日对府内人管教过于松懈,到底是何事至于如此慌张?”

        王府有一项不成文的规矩,沈武与蔡珩每每单独议事,是断然不许任何人靠近房中的,王府中人向来知晓且不敢违,这般情况的确是头一回。

        蔡珩两步上前去将门打开,侍卫刚甩开其余企图将他拉开的人的束缚,欲继续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见状扑通一声在门外跪下,头也不敢抬:“王爷!郡主她……”

        “郡主”二字一出,沈武当即从椅子上唰地站起身来,拍案怒道:“给本王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即便是面对怒火中烧的沈武,这名侍卫也坚决不肯开口:“您还是自己去看吧!”

        沈武本就是多年习武之人,步子迈得极大,震得房中地板嗒嗒作响:“先带路!稍后再拿你是问!”

        事发突然,蔡珩自然跟着一道赶往,夜里凉风四起,吹散无数枝头繁华,只是无人有闲暇停下,他们疾步匆匆,踩着一地落花赶到时,在侧院碰巧撞见被簇拥护送回来的两人。

        蔡珩眼尖,发现缩在最后头一脸惊魂未定的蔡婉婉,当即走上前去将她揪出来,见她并无异常,只是面色些微苍白。定了定神,待沈武问了几句话,得应许后,忙不迭带着蔡婉婉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沈以宁瘦削的肩上搭了一件外袍,发间湿润,乌黑的眼眸湿漉漉地耷拉着,无精打采,整个人显得格外虚弱,身边扶着她的秋霖已经快哭出来,满脸懊恼。

        而另一队人群中央稍显躁动,只需一眼,沈武头顶的白发好似以惊人的速度又瞬间花白几根。

        他不可置信地摸着心口缓了缓,瞪着鹰目在两人之间来回徘徊,宽袖一拂:“还愣着做什么!快速速扶郡主和殿下更衣!”

        拜蔡婉婉那几嗓子所赐,景昭一路上都被七八个丫鬟小厮围着,身旁水泄不通,奈何禹贡当时为保他安然,也纵身一跃下了水,浑身上下也被水浸透了,行动不便之下反倒被挤了开。

        这方院落应是离太液池最近的一处,沈武与蔡珩已在中院站定,想是提了巡夜的领头侍卫去问话,期间能隐约听见沈武怒不可遏的训斥。

        景昭被引着往东房的连廊走,他心中有掂量,故而慢慢走着,突然间回头,看见背对着他正往反方向而去的沈以宁一行人。中院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依旧断断续续传来问责声,他左右两侧聒噪之声也是连绵不绝,可唯独她的身边寥寥几人,当下间,相形见绌。

        “殿下,小心…小心脚下的台阶。”又是一名丫鬟渐弱的声线传来,尾音轻轻发着颤,轻易便能让人捕捉到她眼里隐不掉的拉扯。

        廊顶投下的灯影迷离,景昭收回目光,侧头看向她,淡道:“你很怕我?”

        问得很突然,丫鬟也不曾想到殿下会屈尊降贵,主动与她搭话,遂低着头磕磕巴巴:“殿下说笑了,这怎…怎么会。”

        景昭俯首,盯着她插着一株凌霄花的发顶,语气转而微凉:“说谎。一路上分明步步紧跟,结果连头都不敢抬。”

        “…殿下天人之姿,自是不敢直视。”

        话音未落,被景昭一声讥嘲打断,丫鬟瞬时不敢再多言语,顿在原地。

        景昭转身抬脚踏进屋内,除了禹贡,这时无人再敢向前半步,在门关上之前,被狠狠隔绝在外的一众人听到里头传来带着几分寒凉的声音,宛如雪地刺骨的冰渣,细细密密地刺进每一个心怀鬼胎之人的血肉里。

        “所有人,回你们该去的地方。”

        沈以宁被伺候着换完衣服出来,脑袋尚未彻底清醒,就见景昭已然先一步落座,手中一盏瓷碗正悠悠抿茶,如若不是他鬓角的发丝尚未干完,还带着湿润,沈以宁定会怀疑方才落水的只她一人。

        景昭现下未再束冠,只用发带将头发高高扎起,余一缕漆黑的发随意从肩头落至胸前,少了些敬而远之的冷淡,莫名多了一分风流少年的佻达。

        沈以宁见他一身月白风清的长袍外头还多罩了件深色披风,虚虚搭在肩头,脚底又开始发软。

        虽说如今夏日炎炎,入夜后却很难说,他要是运气不好被折腾病了,她自己断然也无法安然度日。

        时运不济大抵便是用来形容今晚。

        沈武脸色铁青,见她归来,起身皱着眉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一圈,在确认肉眼之下没有地方受伤后,转头朝景昭起礼拱手,言辞恳切:“殿下赎罪,小女胆大包天,冲撞了您,臣甘愿替她领罚!”

        楠木矮几上放了副棋盘,放下茶盏,景昭随手又拿了枚黑棋在手里专心把玩,方才沈以宁进屋他也并未抬头,此刻闻言倒像是刚回过神,眉宇间还有残留的冷意,他淡淡道:“王爷哪里的话,起因乃郡主不慎受惊落水,本殿就算自持身份,又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虚虚实实未可知,沈武不敢应下,余光瞟着上座人的脸色,没有松口的意思,厉声吩咐左右人:“还不快扶郡主向殿下行礼赔罪!”

        秋霖手忙脚乱地在开始比划,未等沈以宁动作,就听见景昭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缓缓皱起眉头,犹在喃喃自语:“只是……”

        沈以宁咬紧后槽牙,深吸一口气,十分抗拒这种憋着一口气不把话说完的行为,同时从心底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手里捏着的棋子被重新归于原位,他换了个更为端正的姿势,稍微坐正些,眼尾顺着上眼睑一同撩起,韵味荡漾幽长,他隔着中间人,懒懒散散地看着沈以宁:“此番意外落水,也不知郡主的耳疾可会再次加重,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让御医前来诊脉才好安心,王爷意下如何?”

        沈武眸中顿时闪过一丝诧异,沈以宁面上不显,心中亦是一惊,王府行医之人中不乏佼佼者,却岂敢称为御医!

        只道是景昭原先在宫里住习惯了,没改过口来也说得过去。

        本以为他会发难,结果他一脸高深莫测原是在考虑这个?

        斟酌再三,沈武再次委婉道:“殿下心善,臣亦惶恐。自从小女身遭不幸染疾,头几月每日都会派云洲城名医定时问诊,后来身子是大致调理好了,唯独还是无法听见周遭声音,现下只得命人另寻法子,同时也换成每三日一诊,今日刚巧才诊过脉。劳殿下记挂,现下夜深,恐勿了您休息,不如……”

        “无妨,”景昭面色稍霁,意有所指,“本殿贴身护卫禹贡的武功了得,人也还算伶俐,但方才之事,若非他反应迟钝,但凡他能够快一步拦住郡主,远不会至此,说到底本殿也有责任。”

        此话一出,禹贡从他身后的暗处现身,高高仰着头一言不发,一副甘愿主动领罚的模样。

        几番拉锯之后,沈武已摸清楚景昭处事不太会按常理出牌,全凭自己心情,但唯独摸不清他在此地纠缠不休,意欲何为,于是有些迟疑。

        事出无常必有妖,沈以宁悄然抬眸看了那人一眼,那张过分丰神俊朗的脸上神采清润,如画一般的眉眼之间却犹如隔着千万分森凉。

        她并不觉得这面相会是属于乐于助人一挂的。

        “禹贡,还不快将功补过,把我从宫里带来的御医速速请来。”景昭又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珐琅细瓷碗中盛着的茶,猝不及防下令。

        “来为郡主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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