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当天晚上，印子兮和幻玥回到寝舍后，就拿出纸墨笔砚，一人一张案桌，埋头开始抄写起庄规来。

        大概在三年前，秦念衣就主动申请更换寝舍，很识趣的将房间留给了印子兮和幻玥两人。从那之后，印子兮就将寝舍里的资源分出一半给了幻玥，俨然将他视为同窗伙伴，而非专属于她的战灵。

        印子兮抄了没多久，就按捺不住，一头倒在床榻上，百无聊赖地叫唤起来，“这样的日子真无聊啊，玥儿，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下山？”

        幻玥埋头疾书，神情专注，不多时就抄了厚厚一叠纸稿。他放下笔，转头看着榻上的印子兮，道：“你今天不是才去过？”

        幻玥说话时的语气总是淡淡的，有着一种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成熟感，常常让印子兮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是在跟某位长辈说话。于是她翻了个身，单手支起头来，看着幻玥那张稚嫩俊美的脸蛋，说道：“我指的不是这个……玥儿，你还记得我以前告诉过你，我的梦想吗？”

        幻玥点点头，“行走江湖，降魔除邪。”

        “你觉得我现在能行吗？”

        幻玥继续点头。他与印子兮说话的时候，喜欢一直盯着她的眼睛，表情极度认真，好像不管印子兮说什么，他都会点头称是。

        印子兮忍不住摸摸他的头，笑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走，咱们现在就下山去验证一下这六年苦学的成果。”

        幻玥坐在位置上没动，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好像是在思考印子兮这个提议的可行性。过儿一会儿，他摇摇头说：“小兮，你还是先抄完一百遍庄规再说吧！”

        印子兮不高兴了，嘟起嘴，气鼓鼓地说：“玥儿，我们都要走了，还抄什么狗屁庄规呀！”

        幻玥拿起笔，递到她面前，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地说道：“走？你不打算晋升七阶弟子，不想要九天神剑了？”

        “嘎？”印子兮哑然，她怎么会把这茬给忘了，“好吧，那就等我成为七阶弟子，拿到九天神剑，再下山也不迟。”

        幻玥低头继续抄写庄规，懒得再搭理她。

        印子兮重新拿起笔，才写了几个字，就看着那满篇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再次哀嚎起来，“哦不，又是庄规，又是一百遍，师父啊，您老人家就不能罚罚别的吗？”

        幻玥低声叹息，没作回应。

        印子兮翻身扑到他案前，“玥儿，我的好玥儿，这次你一定得救救我！”

        “师父说过不能再帮你了。”幻玥没有抬头，一语断了她的念想。

        印子兮不死心，软硬兼施道：“哼，在你心里，师父重要还是我更重要？别忘了，我们俩才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幻玥手腕微微一顿，沉默半晌，“要我帮你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尽管说。”印子兮急忙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幻玥从桌上拿起一本砖头厚的书递到她面前，“再过半个月就是七阶弟子的晋级考试了，在此之前，背熟它。”

        “《异兽录》？哦不！”印子兮接过书一看，顿感一个头两个大。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单调枯燥的背书写字了，她宁愿背着几十斤的米袋山顶山脚跑十个来回，也不要呆坐在案桌前，对着这本天书背得昏天黑地。

        这简直就是要她的命嘛！

        幻玥不看她，把书放在桌上，埋头继续抄写。

        印子兮撒泼打滚，无赖耍了半天，没有观众自然无趣，只得乖乖拿起书，佯装认真的背诵起来。

        结果，不出一柱香的工夫，就抱着书睡着了。

        幻玥抄完自己的那份庄规，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起身拿了条毯子搭在印子兮身上，然后在她的案前坐下，左手执笔，重头开始抄写起来。

        七阶考试的前一天晚上，印子兮紧张得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到深夜，索性裹了铺盖卷挤到幻玥的床上。

        幻玥如今的作息时间，已与常人无异，白日里陪印子兮上课修炼，晚上戌时准时睡觉。他睡觉时特别沉，几乎雷打不醒，而且喜欢侧着睡，非常规矩，可以一个姿势保持到天亮。印子兮有时候失眠睡不着，就喜欢跑到他的床上，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他，脸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胸腔里独有的空灵声，不知为何，就会感到特别安心。

        “玥儿，你说我这次考试还是通不过怎么办？”

        印子兮一双大大的杏眼在黑暗中扑闪扑闪着。这两年因为这个七阶考试，让她的自信心大受打击，每考一次就会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蠢一些，到现在，她对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信心了。

        “你是不是对我特别失望啊，玥儿，说好考上七阶弟子后，就带你下山去游历江湖的，可一连两次都没有通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印子兮从小争强好胜，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当初入门时，她就发誓要成为庄里最强的弟子，于是拼上性命，在无垠海中找到了幻玥。印子兮一直觉得，能够得到玥儿，是她这辈子做得最棒的一件事。如今，她已经拥有了最强的战灵，自然而然，她也要成为最强的唤灵师才能与之匹配。

        当然，印子兮曾经也确实辉煌过。那是她刚升为一阶弟子后，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实现了反超，不但领先秦念衣他们一步，成为三阶弟子，并且在入门第四年就取得了六阶弟子的头衔，这在神鹿山庄几百年的历史中，都是史无前例的。

        印子兮一度成为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再加上幻玥不断打破战灵显形时间的纪录，让她在神鹿山庄很是风光了一段时间。

        然而，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任何事情到了极致，就会朝着与之相反的一面发展。这个定律，在印子兮身上也得到了应证。

        自从升上六阶后，学习难度猛然加大，需要背诵的口诀心法、史书典籍堆积如山，并且要求他们不仅能熟练的背出来，还得融会贯通、举一反三。这对于心性活泼、开朗好动的印子兮而言，无异于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因而从取得六阶弟子头衔到现在，又过了两年，秦念衣和时年他们都已追赶上来，纷纷晋升六阶，而她始终未能更进一步，跨入七阶的门槛。

        七阶是神鹿山庄弟子中最高的阶位，再往上走，便是质的飞跃，八阶可以为师，九阶为尊，十阶……便可称为仙人了！

        仙人印子兮还不敢奢望，她现在的目标是七阶，因为只有七阶弟子可以持剑，并且有机会取得九天神剑，成为神鹿山庄最优秀的弟子——天音阁里的一员。

        可是这两年，不论她怎么努力，总是在第一轮文试阶段就被淘汰，这让曾经那个凡事都要争第一、做最好的印子兮很是沮丧，慢慢地，便开始有些破罐子破摔起来。

        “玥儿，其实这两年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你别看我每次一背书就睡觉，其实书里的内容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但考试就是通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说来都是泪，印子兮越想越悲愤，最后心一横，道：“玥儿，如果这次考试我再通不过，我们就下山去，我不要做什么七阶弟子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们携手浪迹天涯，惩奸除恶、行侠仗义，好不好？”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印子兮也不在意，搂着幻玥的腰，满脸向往的望着眼前的虚无，“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房间里很快陷入沉寂，只剩下轻浅绵长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幻玥侧过身子，缓缓地坐了起来。他点燃床头的烛台，从枕边拿过那本《异兽录》一页一页地翻阅起来。

        看着书里每页纸上的褶皱——那是经过多次反复翻阅才会留下的痕迹。直到这一刻，幻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两年是他误解她了。印子兮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贪玩，她只是在用玩世不恭的外表掩饰自己内心的焦虑，其实私下里一直都在偷偷地拼了命地努力着，只是……始终未能找到自己的问题所在罢了。

        幻玥垂眸看向身边熟睡中的印子兮。刚才听她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他却一直装睡未作回应……并非他故意想要冷落她，只是到了今时今日，任何言语上的鼓励，除了给她徒增压力外，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与其不痛不痒地说几句安慰她的话，不如让她毫无顾忌地发泄一番。

        此时看着印子兮睡得一脸香甜的模样，幻玥勾起唇角，微微地笑了笑。

        其实，不管她是想迎难而上也好，临阵脱逃也罢，他都不在乎。在他心里，唯一在意的，只有她的感受。她若想要君临天下，他便随她征战沙场；她若只想田园安居，他便陪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总之，无论她做出怎样的决定，他都无条件的支持、生死相随。

        想到这里，幻玥忽地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脸颊。

        指尖即刻传来一种奇怪的感觉——软软的，特别温暖。

        幻玥却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猛地缩回手去，愣怔地盯着自己的指尖，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这种感觉……难道就是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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