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时间在姜肆痛晕过去再醒来的一瞬间飞逝了半年。
就如同当初在出谷回谷只一个转身就过去四天一样，姜肆被迫承受阿晨半年的记忆，这半年阿晨过的日子生不如死，以致她的情绪跟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在被丢出灼巳门之后，阿晨偷了一块村民晾晒的麻布床单把自己裹成木乃伊，他似乎把床单当成了自己的皮，为了时刻提醒自己勿忘报仇，当麻布床单和血肉融为一体时，他就会亲手把床单给撕下来，整个过程同再剥一次皮没什么两样。
旧床单撕下来之后，阿晨又裹一张新床单，直到新床单和血肉相融，他再撕下来……周而复始，半年下来，他已经换过三张床单了。
也就是说，姜肆迄今为止已经体验过五次剥皮之痛。
阿晨疯了，姜肆也快疯了。
自我欺骗的碎碎念已经不太起作用了，她越来越难以控制负面情绪，甚至不可避免地生出暴戾之气。
去他妈的樱樱，去他妈的阿晨，她恨不能亲手将两人碎尸万段，以抱剥皮之仇。
偏偏她又清醒地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象，一腔戾气无处发泄，只能憋屈地靠自我警告来维持意识。
你不是阿晨，你是姜肆，你要冷静，要保持清醒，否则一切又将重启，无穷无尽……
半年后的场景是一个混乱不堪的宗门。
姜肆隐匿在暗处，窥视着灼巳门肆无忌惮地烧杀抢掠，窥视着站在高处俯视手下作恶的方灼和樱樱。
她身旁站着一个完全隐没在黑袍里的老人，老人的声音苍老和蔼，“这是灼巳门半年内摧毁的第三个宗门，难道你还认为自己能靠着传统的修行方法，成长到凭一己之力报仇？呵，痴人也不敢如此做梦。”
黑袍老人是个魔修，他几天前找上姜肆，非要收姜肆为徒，给出的理由是姜肆像他。
什么狗屁理由，姜肆才不信，她只死死盯着方灼和樱樱，对老人的话充耳不闻。
老人见姜肆无动于衷，嘿嘿怪笑，“说起来还是多亏了你们灵溪谷的灵草，否则灼巳门的实力也不会提升如此快。”
姜肆侧头阴沉沉地盯着黑袍老人，杀气毕现。
因长时间没有眼皮的保护，她的双眼产生了变化，瞳孔缩小到豌豆大小，眼白被血丝覆盖成了猩红色，这样的一双眼让她看起来比黑袍老人更像魔族。
老人很满意姜肆的反应，他引诱姜肆，“拜我为师，加入魔族，我保你三年报仇雪恨。”
“魔族要真这么厉害，早该统治十九州了，何至于龟缩在断矛州不敢出来？至于你这个魔族，呵，连在这下下等的梨花州，都只是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也有脸狂悖至此。”姜肆的嗓子就像破风箱，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老人双眼微微一眯，随即笑出声，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杀意是错觉。
“你是吃灵草灵药长大的，体质异于常人，修习我魔族功法，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魔族提升修为最迅捷的方法是吸食他人灵力，这种方法最大的弊端就是容易‘消化不良’，吃多了还得不偿失，但阿晨体质特殊，完美规避了这种弊端。
“不必多费口舌，我是不会加入魔族的。”
为了报仇加入魔族？
她还没被仇恨蒙蔽双眼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小子，年纪轻轻就如此迂腐，可笑至极。”黑袍老人指着那些个滥杀无辜的灼巳门弟子，“这些人该死吗？”
“当然该死。”
“对，该死！你杀他们是报仇也是为民除害，既然该死，那拿刀杀是杀，吸尽灵力也是杀，为何不选后者将灵力收为己用？”
姜肆双唇紧抿，沉默不语。
“你不愿意拜我为师，是因为我是魔族，是你们口中的邪魔外道。可我在成为魔族之前，也是正经的修仙者。”
“修仙一途弱肉强食，想当年我师门上下只二十余人，实力不济，仅因为一句口角就被人借机灭门，我想凭一己之力报仇难于登天，这才一脚踏入魔道。”
“我成了魔族，我报了仇，也成了你们口中人人喊打的邪魔外道，但那又如何，我报了仇啊，为我的师父、师兄弟报了仇，能让他们得到安息，我背负一点骂名算得了什么，哪怕为此丢了性命我也甘愿。”
“再看看你。”老人冷笑，满口嘲讽，“你嚷嚷着报仇，却是放着铲除仇人的机会不要，眼睁睁看着仇人继续壮大作恶，看着发生在你身上的悲剧一次次重演。”
姜肆感受到阿晨的情绪变化，暗骂这老不死不该修仙，应该去搞传销。
“你看看那些个丑陋的人，他们哪一个不比我更像邪魔外道？你自诩正派，难道连是非都分不清了？”
“你闭嘴！”姜肆喝止老人。
黑袍老人满意了，“不想听？呵，那是因为我道出了真相。承认吧，你就是个不敢豁出去报仇的懦夫，可怜你的父母族人，大仇未报，不得安息。”
“闭嘴！听不懂人话吗？我叫你闭嘴！”
‘不得安息’四个字就像锋利的刀，来回戳刺姜肆的心脏。
她很清楚，阿晨也很清楚，老人说的没错，仅凭自己一人报仇根本不可能。
灵溪谷因灵草交易而交好的宗门有，但没人愿意为没了药田的灵溪谷跟灼巳门交恶。
再者，自己又不是天道宠儿，碰不上天上掉馅饼的奇遇，有的只是被魔族找上门的另一条绝路。
“哎！”老人叹息，“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拜我为师，传承我的衣钵，在你大仇得报之后，我教你控制魔性，让你能像一个普通修士一样活着，只是相对的，你的修为会折损大半。”
“而且在你修炼期间，我只抓灼巳门的人给你吸食，这不算滥杀无辜，你也不必有心理负担。”
老头的话漏洞百出，显然连谎都懒得编个像样的。
姜肆嗤笑出声，“别再惺惺作态了，商人尚且无利不起早，何况是你们已经丧失了人性的魔族，说出你的真实目的，或许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黑袍老人沉默了会儿，他桀桀怪笑起来，笑声过后，声音也从沉稳和蔼变得尖酸阴沉：“不错呀小子，这种时候脑子还能保持清醒。”
“我没完全骗你，我的确是为了报仇入的魔，但收你为徒嘛……”黑袍老人吸溜了一下口水，“当然是为了吃掉你。”
“吸食修者的灵力需要耗费时间精力消化，但吸食同为魔族的灵力就不用这么麻烦。”
这也是魔族喜好自相残杀的原因。
姜肆苦笑，看来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都逃不脱被老头吸食的命运，既然如此……
姜肆再看樱樱的目光带了鱼死网破的决然，“我答应你，不过你得保证在我报仇成功之后立即吃掉我，我可不想变成你这样的怪物。”
姜肆对阿晨的遭遇感同身受，换作她，她或许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父母族人惨遭心上人杀害焚尸，自己被心上人剥皮，他没自行劈叉堕魔已经难得了。
场景再次转换到一片幽暗阴森的树林。
黑袍老人佝偻着身子，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只容一人盘坐的圈，然后在圈的周围画起繁复诡异的纹路。树枝过处，留下的纹路就泛起流动的红光，像有生命的鲜血。
“第一次会有些疼，忍着点。”
啊这……什么虎狼之词！
姜肆表情怪异，侧头去看一旁瘫倒在地的四个灼巳门弟子。
这四个人被黑袍老人割了舌头震碎了骨头，像是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恐惧得丧失了理智，明知跑不了，却还是挣扎着想要离黑袍老人远一点。没了骨头的支撑，他们动起来就像一条条会呜咽蠕动的虫子。
姜肆走了过去，在四人面前蹲下，吓得四人蠕动得激烈了。
显然，裹成木乃伊的姜肆比黑袍老人更让人恐惧。
她不像老人，用宽大的斗篷把自己遮起来，相反，她全身上下都用撕成条状的布条裹得紧紧的，将修长细瘦的身体暴露无疑。布条上都是干涸的黑褐色血迹，散发着宁人作呕的恶臭。
最为可怖的还是她的脸，布条胡乱包裹着的脸，只露出血红的双眼和狰狞的鼻孔，以及因没了嘴唇而露出的森森白牙。
被流动的红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树林里，这样的一个木乃伊，跟恶鬼阎罗没什么两样。
“怎么？后悔了？”黑袍老人画好了阵，站到姜肆身侧。
姜肆没有吭声。
“看好了。”黑袍老人抓起一个灼巳门弟子，右手五指成爪往灼巳门弟子头顶一拍，干瘦的五指如同插豆腐一般插入灼巳门弟子的头骨，以吸取灵力与精气。
不过十来个呼吸时间，灼巳门弟子就被黑袍老人吸成皮包骨的干尸。
黑袍老人发出一身极为舒服的□□，灵力灌入体内，就像炎炎夏日一口冰水灌入干涸的咽喉一样让人畅快。
畅快之后，他随手一丢，干尸落地，散架成一堆碎皮烂骨。
黑袍老人又抓起一人丢进布好的阵法当中，“等你熟练了也能跟我一样，不用这么麻烦。去吧。”
被丢进阵的灼巳门弟子像是被定了身，全身不得动弹，只有一双惊恐万状的眸子死死盯着姜肆。
姜肆起身走了过去，学着黑袍老人，一手提拎着灼巳门弟子，一手成爪拍向灼巳门弟子头顶，没有丝毫迟疑。
浓郁的灵力顺着五指灌入她体内，顺着经脉游走在四肢百骸。
疼吗？并没有。
姜肆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抽离自己，她不知道是什么，也抓不住，因为源源不断的灵力涌进身体的感觉太让人着迷了，只一瞬间就拉走了她全部的思绪。
她感觉自己的经脉在扩张，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在扩张，她就像一团被揉捏过的纸巾，遇水后舒缓自然地向四周延展，逐渐充盈、满足。
黑袍老人见姜肆第一次吸食灵力竟没有一丝排斥反应，心中大喜，在姜肆吸食一人之后，立即往阵法里丢第二个、第三个。
接连吸食三个炼气后期的修士，姜肆许久不曾波动的修为直接升了一个境界，从筑基中期升到筑基后期。
突破筑基到结丹好比鲤鱼跃龙门，好些修士一辈子都卡在这个坎上。姜肆哪怕靠吸食灵力突破结丹也并非易事，好在灼巳门弟子众多，量大管饱。
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灼巳门弟子接连不断地失踪，让方灼暴怒，他派了大量人手调查，终于将姜肆和黑袍老人逮了个正着。
方灼和樱樱赶到的时候，姜肆正一手一个灼巳门弟子吸得正欢，她能感觉到体内瓶颈的松动，知是结丹之日不远了，两人也是因此有些得意忘形，让方灼找到了踪迹。
“师兄？”樱樱瞪大双眼，因难以置信，声音很轻很轻，但还是让姜肆听到了。
在这一瞬间，姜肆被阿晨强烈的情绪冲得七荤八素，意识差点崩溃，等她挺过来，发现自己缠满布条的手已经穿透了樱樱的肚子。
血啪哒哒打在枯黄的落叶上，宛若惊雷。
樱樱惊愕瞪大的双眼逐渐温柔悲戚下来，她涂着血红丹蔻的手，瘦削如柴，缓缓地抚摸上姜肆丑陋狰狞的脸。
“师兄。”
樱樱，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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