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梦幻城堡09

怀陈见怪不怪地抬头看去，体贴地将手中蜡烛对准了那三颗人头，让裴念看得更清楚些。

        烛光就像一道激光闪过，漆黑的夜空划过闪电般的一道光柱，屋顶瞬间被照亮一个极小的光圈。

        三颗人头充血的眼睛被烛光一晃，呜咽痛叫声霎时上升了一个等级。

        怀陈看着二人惊讶的表情，用烛光晃了晃屋顶，“你们来的时候没遇到什么危险吗？”

        裴念摇了摇头，“我们就是从这条路过来的，来时就没看见人头，也没遇见过什么危险。”

        怀陈平静地将烛光移了下来，“那看来你们还挺……不对，小怪还挺幸运的，没遇到你们。”

        就在遇见二人不久之前，他亲眼看见两只小怪屠杀村民，并将头颅挂在屋顶上的血腥场面。

        屠杀将长夜撕裂了一道裂缝，哀嚎和血腥气味顺着寒风，从裂缝中不断吹入村庄，裴念皱了皱鼻子。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了。

        她斟酌着开口道：“之前有村民说过，这个村子六点天黑，十二点天亮，并且夜里必须回屋子里住，要不然会被煞魇住。”

        裴念手中灯光朝着三颗人头晃了晃，“他们该不会是晚上出来乱逛，所以才被吊起来的吧？”

        怀陈想了想，首先向三颗人头所在的屋舍走去。

        “不会，这条规矩村民们都十分熟悉，便不会随便在夜里出行，拿性命开玩笑。”

        况且这三颗人头也不是个例，他一路上遇到了两次小怪攻击村民的事件，算上这次一共三次，村民们一定是遇到了必须要出房门的紧要事件。

        或者屋子里也并不安全。

        怀陈大步跨过院中石板路，停在破旧的木门门口，隔着残破的木门缺口，烛光在缺口上形成了一条扭曲的光线。

        他想了想，敲了敲门，门内并没有回应。

        裴念凑了上来，好奇地问道：“这家人都整整齐齐挂房顶上去了，你敲门等着谁来应？保家仙？座敷童子？”

        怀陈冷冷瞥了她一眼，他明明是担心屋内还有小怪，所以先敲门试探的好吗？

        “他们家要是有保家仙或是座敷童子，还会被小怪挂屋顶上去？”

        裴念吃瘪，挥着棒球棍让他退后，幸亏怀陈身手敏捷，否则定会被棒球棍蹭上一身的脏污。

        她深呼吸一口气，气走丹田，大喝一声，一脚将门踢开。

        裴念回头得意地向怀陈使了个眼色，怀陈捧场地笑了笑，跟着裴念走了进去。

        谢步东：……

        为什么有种怀哥在摸鱼的感觉，踹个门而已，干嘛不自己去踹啊……？

        裴念扛着棒球棍，刚走进里屋，就对上了一双血色瞳孔。

        这是一个估摸着五六岁的小姑娘，面色惨白，正在一片漆黑里，围在桌子旁玩积木。它苍白犹如木偶般的双手上沾满了血色，将几块破旧的积木涂抹得鲜血淋淋。

        小姑娘手上停止了动作，歪着头打量着裴念三人。

        裴念克制地不去看它手上的血色，礼貌而客气地问道：“您……是保家仙吗？”

        小姑娘圆睁着的大眼睛中几乎被瞳孔填满了，无辜而又诡异地死死盯着裴念，慢慢将手中积木放了下来。

        裴念紧盯着它，将头歪向一旁，嘴唇不动地小声问道：“这是小怪吧？”

        那不然呢？

        怀陈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敷衍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裴念想了想，从兜里摸出那块没送出去的糖果，向小姑娘丢了过去。

        小姑娘并没有伸手去接，糖果直直掉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裴念：……为啥啊？这个试炼里的小孩都不吃糖的吗？

        手电光芒划过，金属糖纸在光芒的反射下散发出彩光，小姑娘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了。

        它着迷地围着糖果左看右看，却不敢上手去触碰。

        这个明显是个死人的小姑娘，此生从未见过糖果，死后这帮村民更是连一次供奉都没有过。

        裴念叹了一口气，有些心酸地走了过去，在小姑娘幽幽的目光中拿走了糖果，将糖衣拨开，露出粉红色的晶体，放在小姑娘面前。

        它似乎从没有见过糖果这种东西，将糖果抓了起来，在光源下痴迷地看着内里琉璃剔透的介质。

        小姑娘捏着糖果看了许久，始终没有将其放入口中。

        裴念虽然十分同情，但也有些不耐烦了，趁它不备，直接伸手箍住它的下巴，将糖果扔进它嘴里。

        谢步东默默地离她站远了一些。

        品尝到舌尖传来的滋味，是它此生从未品尝过的味道。小姑娘的眼睛瞬间睁得更大了，红瞳不自觉地留下两行血泪。

        “这是什么？”小姑娘瞪直了双眼，开口问道。

        裴念震惊：“……你原来会说话啊！”

        小姑娘眯起眼睛，血泪泊泊流出，打湿了它的脚面，但它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这个，多给我一点，我不杀你们。”

        还不等裴念表态，谢步东立刻紧张道：“怎么办……我身上没带糖……”他灵机一动，从裤兜里掏出一包东西递了过来。

        “这个行吗？”

        裴念低头一看，谢步东手心里躺着一包槟榔。

        裴念：……

        你给鬼吃槟榔？

        怀陈也有些无语，他转身走向厨房，翻箱倒柜好半天，才找到一罐几乎凝结成固体的绵白糖。

        他又翻出一个脏兮兮的勺子，在谢步东悲愤的目光中，在他衣服蹭干净了，带着罐子一起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笑眯起眼睛，惨白的脸上似乎想做出一个笑的表情，却只能勉强勾起唇角，它捧着罐子坐在凳子上，明明有勺子，它却用手从罐子里挖糖吃。

        细碎的糖粒从它手指缝中掉在地上，它看着地面有些惋惜，痴迷地舔着手指上的甜味。

        裴念也坐了下来，杵着下巴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嘴里塞满了糖，唇边也沾满了糖，“妈妈叫我淑华，奶奶叫我招娣。”

        妈妈？奶奶？

        屋顶上只有一颗女人的头颅。

        这是个关于被拐卖女人报仇的试炼，所以裴念更倾向于被报复的是奶奶，她尽量放缓语气，“那屋顶那个是妈妈还是奶奶啊？”

        淑华的动作顿了顿，回答道：“那是奶奶，”它似乎想到很有趣的事，痴痴笑了起来，“爷爷奶奶和爸爸住大城堡，但是淑华和妹妹们只能住土里。”

        大城堡？

        看来在小怪的眼里，住在村子的屋舍里相当于住在大城堡里，所以白天的村子才会变成城堡模样。

        “奶奶说，女孩都是赔钱货，不可以住在大城堡里，所以我们就晚上偷偷来住。”它眼中流露出一丝快活，“妈妈说最近的……封什么？反正变弱了，我们可以在黑暗中摸进城堡里，杀了他们，就可以住在城堡里啦。”

        怪不得，他们三人进屋时，屋内一片漆黑。

        可是就算今天他们死了，明天凌晨，他们也会再次复活，就像淑华和妹妹们一样，被困在绝望的复仇中，永无宁日，直到怨恨消散的那天。

        但淑华得到了糖果都会高兴半天，那诅咒着这个村子的源头应该是……淑华的母亲。

        裴念看着小姑娘吃糖时快活地模样，手中棒球棍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送它上路，让它获得永宁。

        它从未品尝过世间美好的事物，却在痛苦中挣扎死去，直到死后，它才品尝到人生第一块糖果的滋味。

        半晌，她长叹一口气。

        算了。

        淑华吃完了一整罐糖，正费劲地舔着黏在玻璃壁上的碎渣。

        “淑华，”裴念轻声问道：“你说你住在土里，你是住在那片树林里吗？”

        淑华从糖罐子里抬起头，点了点头。

        “那妈妈也跟你们住在一起吗？”

        淑华大大的眼睛中浮现出疑惑，“妈妈怎么会跟我们住在一起？妈妈住在村子里。”

        住在村子里？它妈妈竟是村民？村民不是它们的报复对象吗？

        裴念回过头来，跟怀陈对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神色。

        裴念刚要再问，淑华摆了摆手，说道：“姐姐明天见。”

        话音刚落，窗外天光大亮，黑夜霎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味也消失了，淑华的身影变得逐渐透明，手中的糖罐“啪”得一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已是第二天凌晨了。

        屋顶上的三个人头不知何时回到尸体身上，严丝合缝地安了回去，一家三口躺在里屋的床上刚刚睡下，被玻璃碎裂声吓了一跳，拿着擀面杖跑了出来。

        然后他们就看见裴念拎着棒球棍，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冷冷看着他们。

        一家三口不敢多言，尤其是儿子，今天白天他已挨过教训，现在头上还在作痛。

        看他们的神色，已全然不记得刚刚头颅被自家闺女亲手摘掉，挂在了屋顶上。

        裴念轻轻敲了敲地面，三个村民吓得齐齐一抖。

        “你们把招娣埋在了祖坟里？”

        招娣的父亲见二老畏畏缩缩不敢说话，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招娣？您是说哪个招娣？”

        裴念冷哼一声，“别跟我装傻，还有哪个招娣，你五六岁的闺女，淑华，招娣。”

        他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淑华？我家没有五六岁的招娣啊……您是说别人家的招娣吧？”

        裴念威胁性地眯起了眼睛，抬起手中棒球棍，他立刻大叫道：“真的不是我家的！我家……我家的招娣一出生就埋了……”

        怀陈挑了挑眉，有些古怪地问道：“那你们村还有谁家的女儿叫招娣？”

        男人看着裴念手中的棒球棍，咽了口口水，老实回答道：“我们村生的女娃都叫招娣……”

        三人有些震惊地瞪大了双眼，谁知男人继续道：“也没见谁家里养到五六岁那么大啊……不可能吧，我们村都是生了女娃就埋了的。”

        他似乎觉得这是件习以为常的事，诚恳道：“我怎么敢骗您呢，是真的，我之前的婆娘生不出儿子，连生了六个女娃，一出生就都埋在祖坟里了。”

        男人神色愤愤道：“那些个女娃阴气重，听说以前经常闹，是高人指点了一番，我们才能勉强把她们封印在祖坟里的。”

        他脸上挂着不满地神色，“不过女娃能进祖坟，已经是天大的好运了。”

        裴念低着头，手上爆满青筋。

        男人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您这是？”

        裴念甜蜜地笑着抬起头，抬起手中棒球棍。

        “我们的口号是什么！”一个玩家用双手撑在嘴巴旁边做喇叭状，朝着田地里大喊道。

        田地里稀稀拉拉回应起来：“撸起袖子加油干，脱贫攻坚当好汉……”

        在这个试炼中，凌晨一点的太阳也如正午时分的阳光一般猛烈，狠狠刺向田地里挥舞着锄头的庄稼汉的后脊梁上。

        几位村民的衣裳都湿透了，他们被裴念从床上挨家挨户地叫醒，被逼着出来干活。

        “我们村实行狼性文化！狼哪有晚上睡觉的！晚上是我们发起进攻的时间！”裴念如是说。

        田地里，几个老汉俨然撑不住了，他们黝黑的面庞上，五官紧紧皱在一起，十分痛苦的模样。

        一个小姑娘玩家有些不忍心，凑过来殷勤地给裴念捏腿，“大佬，您看这个小怪已经快不行了……要不然我们……？”

        裴念蘸着黄豆粉，小口吃着刚打好的糍粑，舒服地靠在躺椅上，这是她刚刚从村民家里搜刮来的。

        “行啊，那你替它下去干活呗？”裴念若无其事地说。

        小姑娘眼中露出屈辱的神色，委屈地闭嘴了。

        裴念用手搭了个小帐篷看了过去，淑华的爷爷一边大喘着气一边放慢了动作，余光撇到裴念在看它，只好咬咬牙，继续卖力地锄地。

        年级大可不是被宽恕的理由。

        裴念招招手，一个玩家凑了上来，殷勤道：“大佬，您需要点什么？”

        他目睹了裴念冷血无情的一幕，生怕裴念拉自己跟这帮村民一起实行狼性文化，此时巴结得恨不得替裴念将糍粑嚼碎了喂给她吃。

        “有点困了，让厨房给我弄点咖啡。”

        困了？

        玩家眼睛一亮，谨慎地回答道：“是这样，村里没有驴，也没有咖啡豆，没法给您磨咖啡。”

        裴念想了想，“那……豆浆也行吧，弄点黄豆磨磨，快去。”

        玩家一脸不情不愿地去了。

        怀陈不在这里，他正挨家挨户地搜查着淑华母亲，既然是个能起得出淑华这个名字的女人，那想必是个有点文化的人。

        虽然从淑华父亲口中得知，淑华母亲前些日子失踪了。

        但淑华却说，它妈妈还在村子里。

        怀陈的猜测是，淑华的母亲死在了村子里不为人知的角落中，所以在村民的眼中，她才会失踪。

        否则若一并葬到祖坟中，被那该死的树林一挡，管你冲天的怨气，也翻不出花来。

        裴念努力睁大双眼，尽量抵挡住睡意。

        她精神有些恍惚，隐隐约约中竟然听见了发动机的声音。

        不行……不可以睡着……

        远处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豆腐！腐乳！米面粮油嘞！”

        裴念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她放眼望去，远处一辆深蓝色卡车缓缓驶来，车上喇叭不停重复着：“豆腐！腐乳！米面粮油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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