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苦年
唐三觉得此人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不认识我了？”女子笑道，“小公子。”
这一声小公子，把唐三叫回了十几年前的地煞山庄，眼前的女人渐渐与记忆中的红衣少女重合。
“九娘姐姐？”唐三道。
“诶。”段九娘笑道，“一别经年，小公子别来无恙。”
“谢九娘姐姐相救。”唐三哆哆索索地起来。
“好好躺着，别乱动，伤得那么重”段九娘连忙把唐三按了回去，“你怎会与山匪混在了一起呢？”
“不是山匪，是四十八寨。”唐三道。
“四十八寨？”段九娘纳罕。
“这说来话长。九娘姐姐，你为何？”唐三望着段九娘。
“那日之后，我也算心灰意冷了，便假称死了，来了华容浑噩度日，却不想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双胞姐姐。我便留在了这里，后来姐姐死了，我听了姐姐的遗言照顾她的孩子，这一照顾就是十多年。”段九娘道。
“”唐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年见到名动江湖的枯手段九娘时，她是何等的英姿飒爽，如今却也失了锋芒，浑浑度日，原因自当是当年没能把地煞给全缴了。其实想来，他何尝不是呢？胡天瑛痴于炼毒，为了制毒不顾人妖规矩天道伦理，甚至到最后联合地煞灭了生养了自己的大药谷，她是恶，可助纣为虐的地煞又何尝不是恶人？只是当初地煞背靠俞闻止，而俞闻止当时已经揽了北朝大权，其中干系错综复杂，他灭不了地煞。而他们至少在表面功夫上也没有袒护胡天瑛，大闹了地煞山庄之后，甚至把胡天瑛以及众多地煞徒众的遗体扔在了星斗森林外，足显诚意，他已经没了立场去闹，不然，胡来的就要算在妖族头上。如今，地煞势头愈发强盛，已然是惹不起了。
“你呢？”段九娘问道。
“地煞做足了表面功夫，妖族不便迁怒，只好化干戈为玉帛，却也加强了防范。我心中不忿，便在留下了灵种之后脱离了妖族，只身前去报仇。却不想被暗算中了透骨青，透骨青与我是同根而生，发作便晚了些，我感觉到自己妖力失散便及时逃了，后来是大药谷的谷主救下的我。大药谷被胡天瑛所灭，胡天瑛为我所杀，冤孽算也算不清，谷主是大药谷中唯一活下来的人，后来被四十八寨所救，只愿余生医人赎罪，便尽心为我研制解药。毕竟我是妖且透骨青来源于我，谷主便研制了出来解药，当然也只对我有用。”唐三苦笑，“还是有副作用，我的藤蔓再也没有了能杀人的脾性。后来，我也就留在了四十八寨。”
段九娘沉默。
那么多年，那些想要弄死仇人的人已然没了能力，能盼的，只有天道轮回与因缘机遇，只能蛰伏，，何其心酸。
“那你为何下山啊？”
唐三一愣。
若是没有他，前日暗桩的背叛恐怕会害得大半人手折损，甚至尽数被抓；可有了他便不一样了，他是妖，他的藤蔓最耐火烧，虽折他大半灵力受个重伤却能保他人无忧顺利出逃。但是不对，没人会想到华容的暗桩出了问题，也不会想到这次还牵扯到了沈天庶，原本应是只有王老夫人带着的。他只是在大家临下山前说了请求然后才下山的。
我是为了什么下山的呢？唐三想。
春日正好，远山清丽，有竹影息息，阳光正好。没由头的，唐三想起了前日站在树影斑驳中的谢允。好像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唐三却不敢多想了。
“挂心忠良。”唐三苦笑，“王麟将军身死，吴费将军也出了事。”
“”段九娘道，“确实是大事。只是当务之急，是你要先养好身子。你就是运气好，正好躲进了我的院子里，我姐姐是县令的妾，这些年我照料她的孩子也算是有他的信任，要不然，你怕是被地煞抓去了。”
“嗯。”
“恐怕是要逼我招出四十八寨的东西吧，毕竟只有我一个人没有逃出去。”唐三心想。
“对了，什么是灵种啊？”段九年忽然来了劲，“你们妖族男人可以生孩子？”
“”唐三一时凝噎，“是我的灵丹，离了体会化成种子。妖皇不可长时间离开自己的领地，不然那里的平衡会被破坏。妖族还要与人为善，不会帮我为那些族人杀尽地煞报仇，所以，我必须留下种子，让它孕出新的妖皇。”
“没了灵丹，你”
“还好，我毕竟还是妖皇之身，只不过，灵力会枯竭需要时间休息罢了。”
外面还在下大雨，电闪雷鸣的，不知是惹了谁的怒。唐三虚弱，聊了一会又是沉沉睡去。
“有三哥的下落吗？”谢允问道。
“没有。不仅如此，地煞得人似乎也找不到那位公子。殿下，说不定，这位公子已经安全出城了。”白先生道。
“不会的。我还在这里，他一定不会走的。”谢允道。
“殿下，你们只是萍水相逢，况且您当年还拐走过甘棠公，他们怎会那么在乎你呢？”白先生劝道，“殿下，这里太危险，夜长梦多，我们得赶紧离开。”
“四十八寨的人也许不会专门回来找我，但三哥会，三哥他就是这样的。”谢允道，“如今他定还躲在某个地方”
“殿下”白先生无奈。
“堂兄，白先生说的对，夜长梦多，而且他与你只是萍水相逢，他”旁边一直缄默的少年开口，“他不值得你如此费心的”
谢允打断，缓缓开口道，“那谁值得呢？子琛，你说，那谁值得呢？”
白先生与那少年都愣了愣。
“堂兄”
谢允望着萧子琛，良久，“他就是这样值得的人，你与他不过相识几日，他便会因你饥饿时撒娇为你好好做一次饭；你与他玩闹，他会一直对你笑；别人说话时他会一直听”
“子琛，你不明白的。”谢允苦笑，“他不是宫里那些戴着假面的主子奴才，他很好。而且，他于我而言，永远不是萍水相逢。”
“殿下，您”白先生惊愕。
“那日殿前与皇叔对弈时说的话是真的，并非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而虚与委蛇。”谢允道，“我是真的喜欢男人。所以你们不要再觉得我是为了自保才说出喜欢男人这种话。不要觉得我被你父皇逼得已经没了尊严，也不要觉得愧对于我了。”
“堂兄”
“子琛，你不必因你父皇对我的戕害而拼命弥补。我父皇在世时他安分守己，虽有野心却从不逾越；后来天下大乱我尚年幼，他有雄心有能力也算正统，这无上尊荣不算你们抢来的。他看到我长大，看到有臣子想让我即位，心中不忿再正常不过。他对我下毒，可之后，他还是叫了御医，不是吗？我走之前，皇叔也曾对我痛哭流涕心中愧疚，可如今他不也整装待发精神矍铄吗？这皇权富贵和手足亲情的两间的算计，我们都心眼明亮，只有你，被困在了里面。”谢允道，“子琛，你是未来的太子，可你太天真了。我不会原谅皇叔所为，可他也算心为万民，我不会找他麻烦。”
“可是，堂兄，父皇真的很后悔，我也”萧子琛声音越来越小。
“子琛，若是你，你愿意原谅吗？因为莫须有的猜忌，对自己的皇侄下透骨青！”谢允气笑了，“你来找我无非就是想求得一个原谅，可你本知，我不可能原谅的，你父皇当初想要的是我的命。我不会即位，我可以当个闲散王爷，暗中帮他出谋划策，我不会抢皇位，他知道的——我强调过无数次。可他还是下了毒，哪怕在我喝下晕厥之后良心发现叫了御医吊回了我半条命。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已经变成废人了，今日说了原谅，原谅什么呢，这除了能感动你自己，谁都感动不了。”
“子琛，扪心自问。”谢允叹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殿下”白先生哽咽了。
“白先生，以后别陪着子琛胡闹。”谢允苦笑，“他现在还不懂事，该在宫里好好读书的。”
“臣下明白。”白先生行礼。
“既如此，你们快走吧。你们留在这里终究不安全。”谢允道，“三哥还在等我，我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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