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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四十轮弦月


第二日一早,山里飘起了细雪,雪没落一会儿就收了,只剩下阴沉沉的天空。乌云如吸饱了洗墨水的棉花,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儿,有种风雨欲来的味儿。

        姐弟二人吃过早饭,温恬去照看棚里的鸡鸭,穆弦塞则在牛棚里做清理。

        温恬看着忙上忙下的弟弟,愈发觉得牛耽搁了他宝贵的时间,卖牛的事不能再拖了,早晚都得有个结果。

        难就难在说没有感情,那是骗人的。

        说舍得,那也是假的。

        这牛他们养几年了,穆弦塞从小就与它朝夕相伴,一人一牛走过了春秋冬夏,踏遍了翠湖山的角角落落。

        每当温恬坐着小凳在院儿里折菜准备做晚饭时,听见铜铃清响,一抬头,总会看见弟弟骑在牛背上,背着漫天霞光归家。

        可总得有人站出来当恶人。

        一边是弟弟的前程,一边是跟了家里多年的孩子。

        温恬逼自己做取舍。

        可好不容易决定做好了,她还没来得及开这口,村里就来人通报,叫他们姐弟二人立马下山去,说村里出了急事。

        温恬问什么个事儿,那人摸摸脑袋一脸糊涂,显然也不知情。

        没法,姐弟二人只得下山,结果刚到村长家门口就见里里外外围着好多人,都是熟面孔,乡里乡亲的,温恬特地留了个心眼儿默默盘点了人数,惊觉挨家挨户人都来齐了,竟一人都没落下!

        什么大事要费如此阵仗?竟出动了全村!

        温恬眼尖,一眼就注意到了周边或是倚靠在树桩上,或是两三凑在一起交谈的兵官儿。这些军爷的到来令温恬感到诧异,他们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除了每年来村里征税,断不会往这山旮旯里跑,今年已经征收过了,这会儿怎么又来了……

        不好的预感渐渐上涌心头,如被一条通体冰凉的蛇缠上后颈,温恬打了个激灵,莫名生出怯意。

        察觉到姐姐的步调慢了下来,穆弦塞暗暗拉住她的手,袖下二人十指相交,他轻轻捏了捏,无声安慰。

        那种芒刺在背的怪异感,连温恬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愿她杞人忧天了吧。

        那边,林卫国正躬背附耳听头领吩咐着什么,领头的刚交代完,就见林卫国面露出难色,随后张口求着什么。那军爷粗眉恶目,听了眉一横,眼看要发怒,林卫国连忙低头哈腰给人赔不是。

        林卫国这人温恬知道的,不说事事无私,至少大事上有格局,不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他平时挺看中他那张老脸,最爱在他们这些小辈面前撑面子,这么爱面子的人和人低三下四倒是头一遭,那兵头头到底说了什么犯得着林卫国求情?

        林卫国顶着上头的压力,惭愧地扫了一眼面聚集的男女老少们,看着乡亲们信任的脸,他只觉无地自容。

        “咳咳!父老乡亲们呐……”

        他深深吐纳了一回,一咬牙豁出去:“这位是里长夏大人,今日来是征兵的,凡是年满十二以上者必须服役,家有两男的,一并征入,三男以上抽丁。凡是符合条件的,回家收拾收拾包袱,跟着大人走吧。”

        话罢,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几步跌坐在地,抬起糙黑的手背抹了把老泪,人仿佛一下苍老了十余岁。

        林卫国这番话,让人群炸开了锅,感情这是抓壮丁来了!

        十二?十二岁!

        这是什么概念?

        以前惯往征兵收的都是二十以上的青壮年,这些年天下战乱不堪,门槛儿就往下降了降,变成十八,如今……

        如今居然直接压到了十二?外面的战事到底有多不容乐观!可惜,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被困在深山里的人,外面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只能傻傻被人牵着鼻子走,等火都烧到眉毛才知道着急。

        “简直不让人活啦!”立马有人闹了起来,温恬认识,村里冯三娘,去年唯大儿子被征走了,生死未卜,小儿子今年刚好十二。

        这人就如一根导火索,炸响了所有愤愤不平的翠湖山村民。

        “就是啊!你们把男人都招走了,家里地谁种!”每家每户每年都要征收户税口税,家里顶梁柱们一走,尽剩下些女人照看田,这是要难死人啊!

        “这是官家的旨意!我们只管执行,违令者,斩立决!”仿佛早就料到会爆发躁动,士兵们不急不慢拔出长刀!

        嗓门儿再大,说白了平日都是些扛锄头挑扁担的,手无寸铁的平民哪能和这些舞枪弄棒的士兵比?

        那亮晃晃的刀片儿往脖子上一比,立马成了哑炮,不敢吱声儿了。

        “俺儿子去年就跟着你们去了,到现在也没个消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如今唯一的幺儿又要叫你们征走,俺老婆子是作了什么孽啊!这是要叫俺家断子绝孙呐!”冯三娘瘫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撕心裂肺。

        “娘!”她儿子赶紧去扶她,听着他老娘哭诉,知道自己若是跟着去,八成就是有去无回了,也跟着红了眼眶,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搓了几把头。

        “不成!不成!你们这是要俺的命!俺幺儿你们不能再带走!”冯三娘爬起来护在儿子跟前,张开双臂憎恨地瞪着官兵。

        “这可由得你!”夏里长嗤之以鼻,拔刀出鞘,砍柴似的一个斩劈!这是打算杀鸡儆猴了。

        可怜的冯三娘,到死都不知道,那些军官为了镇场,正差只“猴”呢。

        她村妇一个,没读过书,不懂得这些道理,希望下辈子,她能明白吧。

        空空的脖颈,“噗嗤”喷出血雾,人还保持着护崽儿的姿势,断了的脖子只剩一截桩儿,血从切面儿喷出,跟红色的泉眼儿似的,溅了她身后儿子一脸。

        “娘?”愣愣摸了一把还残留在脸上的温热,摊开手掌入目的是渗入皮肤纹理间隙的猩红。

        “啊!娘!俺的娘!”

        “狗日的!俺和你们拼啦!”

        长刀一挥,又是一颗头颅,咕噜噜滚在地上,转了好些圈儿才停下,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好对上翠湖山一众村民。

        鸦雀无声……

        “这就是违抗官家的下场!”

        收刀,归鞘!

        刘里长动作优雅,神色自若,仿佛杀的,不过两只聒噪的家鸡。

        空中隐隐传出臊味儿,有人失禁了。

        林卫国回过神,战战兢兢道:“快……快回去收拾收拾吧,啊?趁着时间赶紧和家里人说会儿话,不然……”

        不然就再也没机会了。

        说山里人愚昧是真,可有些事上他们又精明,譬如没人和他们说道,他们却清楚,要是上了战场,那只有被拉上去冲头锋的命。

        基本去了,就不指望能回来了。能从战场上平安归家的,大抵都是有些后台的,当然也有极个别祖坟冒青烟。

        可他们不敢奢望,他们是蝼蚁,是草介,是尘埃,他们最终只会成为报给圣上战亡者名单上的一串数目。

        没人会记得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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