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轮弦月

吃过饭，天也渐渐暗下来了，红彤彤的太阳降落，将天边的云彩染成橙艳一片。偶有成群的飞鸟振翅翱翔而过，形成了落日余晖与高飞远翔的自然美景。

        盘算着今日住处的温恬数了数荷包里的钱，眉头微蹙。他们的钱并不多，还要为后面的日子打算，现在就算衣食住行二人都是能省则省。

        住店的话，不便宜，就算那种最差的店也是要费些银钱的。可不住店的话，难不成他们去睡大街？她自己的话皮糙肉厚倒是无所谓，穆弦塞一个小娃娃，撑得住外面的夜风吗。

        陷入沉思的温恬没有注意到，她身边的穆弦塞早已将她皱眉的一幕收入眼中。敏感的他大概猜到温恬是因为自己在为难，缓缓低下头，掩住眼里的自责，袖里小手不安的握起。

        他不想成为麻烦……

        以前他是娘的拖油瓶，现在又成了姐姐的累赘。

        好没用，好不甘心！

        温恬拉着穆弦塞去找了附近几家客栈问价，结果不出意外，客栈不便宜。而他们现在只有三两银了，住不了几天，就彻底弹尽粮绝了。

        看着温恬左右为难，穆弦塞心里也是不好受的，见她一脸豁出去就要掏钱的动作，他忽然开口打断：“姐姐，咱们不住店好不好？”

        “为什么？”温恬不解。

        “因……因为……”穆弦塞被问的一噎，眼神躲闪。

        “银钱的事你不要担心，姐姐明天就出去找活干。”温恬心知道这是个格外敏感的孩子，怕他多想，连忙安抚。

        “不……不是，我就是……就是不想自己住，我怕。”他五岁就敢独自上山找山货，那些山林深处幽森诡寂的地方他能一路平静的通过，何来害怕之说？

        “没关系，我们开一间房，姐姐保护你，不用怕的。”

        “姐姐，我不想住店……”

        “可如果不住店，咱们就只能睡大街了，你不怕？”

        “不怕。”穆弦塞坚定的摇头。

        温恬与穆弦月对视，良久，她妥协了，笑着摸了摸穆弦塞的头，“好，既然不想住，那咱们就不住。睡大街其实挺好的，你看，话本子里的侠客们，都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多潇洒自在啊？”

        “睡大街那不是乞丐嘛……”路过的路人听了，眼睛斜看吹牛的姐姐，忍不住嘀咕。

        “弦月儿别听那人瞎说，幕天席地乃侠客情怀。”她言行举止小心翼翼，怕伤了弟弟年幼的自尊。

        穆弦塞轻摇温恬的袖子，见她朝自己看来，软软说道：“知道了姐姐，弦月儿有些困了。”

        说着，眼皮半瞌打了个哈欠，小小的手背揉了揉漂亮的狐狸眼睛。

        “好，姐姐现在就带你去找睡觉的地方啊。”揉了揉弟弟柔顺的发顶。

        “嗯。”穆弦月舒服的眯了眯眼，将狐眼弯成了月亮。

        温恬只觉心都快被暖化了！抱着穆弦塞脑袋就是一啄：“弦月儿最乖了！呒嘛！”

        被啵了一口的小男孩呆若木鸡，看着温恬走在前面欢快的背影，他嘴角扬起，欢快跟上，就像……就像一条小尾巴！

        温恬最后带着穆弦塞找了巷子尽头的一处角落，主要温恬看中那儿人烟稀少，几乎没有过路的人。而且巷口还堆放了几个大木箱，增添了一丝隐蔽性，能找到这么一处僻静地儿，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按理说，一个小女孩带着弟弟露宿街头，黑灯瞎火，竹影摇曳，鬼影重重的，应该早已吓得六魂无主的了。

        温恬拉起他的小手认真说道：“这儿暗，小心点走路啊，别摔着了。”

        “好，姐姐也小心些。”

        瞧瞧，多懂事的孩子呀。

        夜逐渐深了，姐弟二人靠墙并肩而眠。虽然露宿街边，但有亲近的人陪伴，他们谁也不觉得孤单。圆圆的月亮突破乌云，安静的陪伴相依相偎的姐弟。

        “娘……”

        睡的正沉的温恬觉得身边有模模糊糊的声音，半梦半醒间，恍惚认出好像是弦月儿的声音。以为他只是梦语几句，也没放心上，转个头继续睡去。

        “娘，不要走……不要……走开！走开！”知道被身边传来的剧烈颤抖惊醒，温恬才意识到穆弦塞的不对劲。趁着月光，只见他眉头紧锁，唇色苍白，全身痉挛抽动。

        温恬被这样的穆弦塞吓了一大跳，彻底清醒了，赶忙想要叫醒他，“醒醒，弦月儿，弦月儿醒醒！”

        可穆弦塞像是根本听不见一样，嘴里一只嚷嚷着不要，沉浸在噩梦中无法挣脱。

        隐隐觉得不对劲的温恬想起娘以前，总是在自己梦魇的时候摸自己额头，便也学着记忆中娘的样子，试探的摸上了穆弦塞的额头。

        一碰，被那热度灼的手一缩！

        糟了！怎么这么烫？弦月儿这是生病了！

        依稀记得有人说过发热的人拖不得，特别是小孩，很容易烧坏脑子，变成傻子。温恬说白了也是个不大的孩子，她哪里照顾过生病的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这事是头一遭。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人事不省的穆弦塞背在背上，急匆匆去找医馆。

        月光，为姐弟二人照亮了一条只属于他们的道路。

        温恬背着穆弦塞在夜色里奔波，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热度越来越高，她竟不争气的急红了眼眶。

        水雾模糊了视线，周围事物随着她的奔跑被一个个抛至身后。

        自责和后悔快将她淹没……

        早知她就不该为了节省银钱，带弦月儿去露宿街头！

        早知道她就不该睡那么死，既然连弦月儿病了都不知道！

        早知道……早知道……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还记得那天，景姨蹲在牢车边，隔着栏杆紧紧拉着她的手，将穆弦塞托付给自己的模样。

        看见自己点头答应的瞬间，女人眼角留下泪，可面上，却带着幸福的笑容。

        那是绝境中看到了希望的笑。

        如阳光突破阴云，苗芽顶开瓦砾，幼鹰悬崖初展翅，山火焚万物春风吹又生……

        身在绝境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了希望。

        从军营逃生后，温恬是迷茫的。

        一夕朝变，家破人亡，她自从前的将门之女沦为阶下囚，身无分文，无依无靠，像只畜生一样日夜被关在牢笼之中，只等哪日被拖上邢台，接受死亡。

        想当年，她父亲堂堂镇国大将军，名讳威震四方！作为君王心腹辅佐王上征战天下，每次父亲征战归来，城门都会被百姓堵的水泄不通，民间还曾有人用他的画像来镇宅，可见其当年是何等威风！

        可是，上天永远不可能只眷顾一方，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曾经被母亲抱上父亲的战马，一家三口共乘一马其乐融融的画面。此今也如镜中花，水中月，成了再也回不去的回忆。

        后来温恬被母亲熟人所救，却没有重获新生的喜悦。

        景姨死了，留下了一个比她还小的孩子，明明自己都是个孩子，却还要照顾他。

        她没有任何经验，没有任何人可以求助，甚至没有钱。

        希望，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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