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出逃

柳春华：“你弟弟在这个家不会受苦的，放心吧，他有你爷爷奶奶护着。”

        许雪云想了想也是。他是男孩，男孩到哪里都有特权，自然是不可能受委屈的。

        可她不同，她是女孩，是他们眼中的万恶之源。原先上学成绩好还有人稍微搭理她一下，但自从半年前中考落榜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就在昨天早上，她无意中听到，奶奶已经在悄悄和爸爸商量着给她找个婆家算了，省的留在家里浪费粮食。

        虽然当时听到爸爸一口回绝了，但是许雪云却没有感到任何的欣慰，而是被莫名的恐惧和迷茫笼罩着。

        这个家里早已经没有一丝丝的温暖，自从妈妈走后，她就没有任何牵挂了，也许，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许雪云郑重的点了点头：“我跟你走。”

        接着，柳春华隔着窗户指挥女儿：“那床毯子装起来。”

        许雪云把毯子从床上拉了起来，随后又甩了回去：“毯子可重了，带到来就是个累赘。”

        柳春华不为所动：“哎呀，你不会找个蛇皮袋把它装起来啊，还有你现在盖的那床棉被也一并装进去。”

        一直到凌晨，隔壁那振耳欲聋的声音才停了下来。

        随后便是关电视、上厕所、开门、关门的声音。

        半个小时后，隔壁房间终于传来了均匀的呼噜声。

        许雪云和妈妈这才蹑手蹑脚的把早就收拾好的一切往外搬……

        外面的天出奇的黑，风时大时小，好不容易冒出来的月牙不一会功夫又被乌云遮住了。

        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拼命的往前奔，在凌晨荒芜的田野间，像极了一对无家可归的魑魅魍邈。

        她们专挑人烟稀少的羊肠小道走，她们走的特别的快，仿佛慢一步，就会有人追过来似的。

        可走着走着，许雪云却感觉不对劲了。

        透着忽隐忽现的月光，不远处的三颗枯树出现在许雪云的面前。

        她这才猛然想起来：这里是附近最大的乱葬岗，听说里面埋的都是横死之人。

        中学的时候她为了早点赶回家，抄近路和小伙伴走过两次这里。

        路边密密麻麻都是坟包，就算是在大白天也是格外的渗人。

        她们每次路过这里都是飞跑着过去的。

        而此刻正是传说中百鬼夜行的凌晨两点，那三颗枯树黑洞洞耸立在眼前，许雪云全身都忍不住发抖，这要是搁以前，她早丢了手上的东西撒丫子跑了。

        可现在不同了，现在的她不是赶着回家，而是赶着跑路。

        她现在不得不强压住心中的恐惧，不回头，也不到处乱看了，心里恨不得长个翅膀飞过去。

        都说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行李箱从她手中滑落的时候，许雪云吓得两腿一软，跪了下去。

        里面的东西也随之稀里哗啦的散落了一地。

        她慌忙弯下腰，试图去拦住那不断往外溢出的衣服和书本。

        东西实在太多了，也不知道之前是怎么塞进去的。

        此时的许雪云又怕又冷，手也止不住的颤抖着，摸索了半天也无法把东西重新塞回去。

        终于，她带着哭腔喊：“妈，箱子的拉链坏了，里面的东西都掉下来了！”

        走在前面的柳春华闻声，忙大声说：“你呆在原地不要走动，我马上过去。”

        “好。”许雪云乖乖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柳春华艰难的把背上的巨大蛇皮袋慢慢的卸下来，放一边的空地上。然后快步朝女儿所在的位置走去。

        若隐若现的月光下，那棕黑色的箱子像一个没有底的黑洞。

        里面的衣服和书不停的往旁边的田埂下掉，七零八落的散在荒了一冬的稻田里。

        那散碎狼藉的一片，像极了她那支离破碎的婚姻，越收拾越糟糕。柳春华不由的悲从中来，蹲在原地失声痛哭了起来……

        许雪云见妈妈情绪失控了，她着急了起来，大声说：“妈，您不要哭了，我们要赶快想办法啊，万一他追来，我们就走不了了。”

        女儿的话瞬间把柳春华从悲痛中拉回来：是啊，她们这是在逃难呀！

        一阵风吹过，刮起路旁的枯叶沙沙作响，将周围的气氛衬托的更加诡异了。

        许雪云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这可比恐怖片里的场景可怕多了。

        天空也在此时突然开始飘起小雪，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催促着母女俩，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柳春华用手背擦拭即将掉落的泪水，那透亮的眸里满是坚定:“书不要了，把衣服收起来，不要折叠，直接捆成一捆，有弹力的裤子打结连起来捆住箱子，这样就不会掉了。”

        可是……”许雪云一脸的不舍。

        “你是去打工，不是去读书，带这么多书干什么！？”柳春华冷声道。

        一句话直接戳中许雪云的痛点，不一会功夫她的眼里便充盈着泪光，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

        “你要知道，我们俩今天要是失败了，怎么死都不知道。”柳春华又说。

        是啊，现在没有比逃出去更加紧要的事了。

        “我知道了。”许雪云微微仰起头，任由泪水风干，随后又低头把心爱的书籍从行李箱里面翻出来，一股脑的倒在旁边的土地里，用稻草小心掩埋了起来。

        “好了吗？”柳春华问她。

        “差不多了。”许雪云还是趁妈妈转身的功夫，赶忙从草堆里抽出来一本藏在怀里。

        “趁现在天黑，我们要走快一点，必须赶在天亮以前离开这里。”柳春华边走边交代着，

        “记住了，白色的是路，黑色的是石头，发光的是水。”

        “好。”

        于是，母女俩继续赶路。

        可没走多远，许雪云偷偷藏怀里的书便掉了下来，啪嗒一声掉在夜深人静的小路上，格外的刺耳。

        柳春华吓得停下来回过身查看。

        许雪云赶忙捡起来，把书塞进行李箱最里面，又仔仔细细的把行李箱捆绑扎实。

        柳春华见女儿这样，微抬眼皮，摇摇头，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路还要继续赶，许雪云感觉箱子越来越沉重了，冷风在后面呼呼的跟着，但许雪云却出了一身的汗。

        混杂着寒风，不一会儿功夫，天空又下起的毛毛雨，雪混杂着雨瞬间把许雪云刚出的汗，冲刷的干干净净。

        她又累又困惑：妈妈既勤劳又优秀，为什么当初要嫁到这么远的山沟沟里来，而且经历了这么多的折磨和困苦都没有离婚，难道这就是人家说的命？

        汪汪汪汪……

        远处断断续续的狗吠，把许雪云的思绪拉了回来。

        妈妈背着一个巨大蛇皮袋，早已经走到了前面的前面去了。

        她昨天可是蹲在窗口呆到半夜啊，现在又走了这么久的路，难道不累吗？

        可妈妈走得极快，完全不像一夜未睡的了人。许雪云都快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柳春华也发现女儿掉队了，便停下来站在原地等女儿。

        可等到许雪云好不容易走到了她跟前了，她又起身前行，又走到前面的前面去了……

        东西真的很沉啊！

        刚开始在平一点的地，还可以把箱子放到地上拉。

        可是拉链坏了后，许雪云只要一拉，里面的东西就稀里哗啦的重新掉下来了。

        如此反复了几次后，许雪云终于放弃了挣扎，把箱子抱在怀里，艰难的前行。

        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似乎没有尽头。

        手上的东西也越来越沉，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疼痛异常，每走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刃上。

        但许雪云知道：不管多么沉，东西绝不能丢，丢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前面虽然漆黑一片，但是只要拼命往前奔，总会看到曙光的！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她们脸上的时候，妈妈的眼里泛起了难得的喜色。

        许雪云抱着沉重的箱子，困惑的看着前面的妈妈。

        只见她把蛇皮袋放在路边空旷的处，然后坐在上面，喘着粗气对女儿说：“雪云，你看！石头山，快到了。”

        许雪云盯着那山，也欣慰的松了一口气，石头山到了，就意味着目的地快到了。

        阳光柔和的照在她们疲惫的脸上、身上，温暖又舒爽。

        仿佛是要把她们这几天受到的委屈一一晾干。

        稍做休息后，她们仿佛有了无穷的力气，起身奋力的往目的地狂奔。

        终于，她们到了此次的目的地:柳家拗的外婆家。

        柳家拗离县城近，村口不远处就有高速公路，村里有直达县城的公共汽车。

        这里是城郊，到处都已经是红砖粉墙的新房子。

        此时整个村庄都还在睡梦中。

        母女俩带着清晨的露水走到家门前时，大门已经大开，客厅里却空无一人。

        只有鸡窝里的大公鸡在孤单的打鸣。

        她们跌跌撞撞的踏过齐膝盖的门槛，柳春华用尽全力大喊了一声:“妈！”

        之后便把肩上的东西往旁边地上一卸，接着就如同卸下千斤重担似的，一屁股坐到了客厅冰冷的水泥地板上。

        许雪云也紧跟着倒在了妈妈的旁边，手上的东西随之散在了地上。

        后院的厕所门吱吖一声，打开又关上了。

        王金芳的一边系腰带，一边往屋里走。

        她揉了揉布满皱纹的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坐在地上的二人，半晌才认出: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回来了。”

        说着，王金芳便伸手把许雪云拉了起来，轻声问她：“你们没事吧？”

        许雪云迷茫的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说：

        “没事了，外婆。”

        柳春华也扶着墙站了起来，找了一张矮凳坐着。

        王金芳又问：“你们，就这样走回来的吗？”

        柳春华颤声说：“是…啊，昨天半夜才开始动身，走了一个晚上。”

        王金芳说：“我苦命的女儿啊！”

        随后又对许雪云说：“雪云啊！你以后可要好好孝顺你妈妈啊，你看你们是多么难才逃出来的。”

        此时的许雪云累的根本就不想说话，只默默的点了点头，找了张靠背的椅子，坐了下来。

        说话间，外公已经从房里的走了出来。

        柳春华立即放开母亲，用手背把泪水擦干，有气无力的唤了句：“爸，我回来了。”

        柳敬来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坐在另外一边的许雪云。

        柳春华立即递眼色给女儿。

        许雪云不安的和外公对视了一眼，这才起身喃喃的唤了句：“外公。”

        柳敬来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才慢慢露出了欣慰的笑，他伸手拍了拍许雪云肩上的灰尘，自言自语道:“没事了，没事了，你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说着，他麻利的拎起散在地上的袋子，试图拖进房间里面。

        “老头子，让我来吧。”

        王金芳上前夺过他手上的袋子，说：“你有高血压，一大早不能提这么重的东西。”

        柳敬来想了想也对，只好作罢，把袋子交到老婆手上。

        “老了，不中用了。”他自嘲道。

        紧接着，他又走去壁橱那里拿出来一个热水壶，摇了摇，发现没有热水了。

        他抬脚就走进了厨房去装水，又去房间找来热水器烧水。还一边喃喃自语道：“我女冻了一个晚上了，必须要喝热一点的水驱寒的。”

        安置好行李后，王金芳才腾出功夫打量坐着喘气的母女俩，可这一看，她差点就笑出了泪来：“看看，看看，我女真是遭老罪了啊。”

        母女俩面面相觑，这才发觉彼此的衣服由于长途跋涉，早已皱巴巴像那风干了的咸菜。

        她们的头发都乱得像鸡窝，用来绑头发的皮圈早已不知去向。脸色也灰扑扑的，满身的衣服都是尘土，眼圈乌青，两眼无神。

        脚上的鞋子又黄又黑，早已没有了鞋子的形状了。乍一看还以为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两个女鬼。

        她们瞠目结舌的对视了几秒后，便迅速起身去到井边打水洗脸，换衣服、换鞋子。

        早饭是青菜芋子汤，瘦肉炒青椒，外婆的手艺哪怕是最简单的食材都能够做出美味佳肴来。

        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却再也回不去小时候了。

        早饭母女俩都吃的狼吞虎咽，她们仿佛饿了一辈子，不一会功夫，电饭煲里的饭已经被她们俩吃了个精光。

        王金芳只好又下了半斤面条才把母女俩的肚子勉强填饱。

        柳敬来则坐在旁边一脸慈祥的看着她们吃。

        饭后，王金芳坐在小院的竹椅子上剥豆子，一边问正在井边洗碗的女儿：“春华啊，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柳春华苦笑了一下，说:“我准备出去打工，只要有钱了，才能彻底摆脱那个魔鬼。”

        “哎！”王金芳突然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们柳家虽说现在落魄了，但好歹也是世代书香门第，我就算是把族谱都翻烂了，也没见过你这档子事，真是丢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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