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集团的通知隔天就传达报社，陈垣考核通过，继续留在副刊部做编辑。
林胜天天给她布置一堆任务，“既然你留在副刊部，我们就是好战友好同事，一起努力，争取把副刊办成精品！”
陈垣点头，她还能说什么呢？为了五斗米，她不得不折腰。
可忍了几天，终究还是大爆发。
一上班，还没坐定，林胜又开始唧唧歪歪，调研报告不合格，基本格式都不对，需要她重新写，必须现在就写，下班前就要交！
她手上还有两个版面要做，下午约好新作者聊聊，根本不可能完成工作。
林胜又批评她没有组织性纪律性，李苒气不过，加入进来为陈垣说话，一时间副刊部又是鸡飞狗跳的热闹。
王总编出来做老好人，李苒把火力转向王总编，两人从副刊部转战到总编室，咆哮的声浪让人汗毛乍起。
近来，王总编和林胜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两人经常勾肩搭背一起进出。
李苒看不过眼，好心提醒王宇。
可王宇却很生气，“林胜是上级指派的副总编，就算李苒你能耐大，也要看清楚形势，择良木而栖，趋利避害，懂不懂啊你？”
李苒狠狠骂他舔狗，“你不想做人，我还想呢！”
陈垣实在受不了，拎起包就想跑，林胜在背后不阴不阳地说，“你不要以为现在有秦光罩着你，你就可以得意忘形。我是你的领导，照样可以开除你！”
她停下逃跑的步子，转过头，一字一顿道，“林老师，所以你是在针对我，还是在针对秦光？”
林胜瞪着一双恨意滔天的眼，骂了句反了你，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
走出报社，她原本钟爱夏天，因为有梧桐树，可如今却再也喜欢不起来，只觉得知了怎么那么吵闹，不嫌烦吗？
天怎么可以那么热，地球怎么还不毁灭？
插着耳机，陈垣蒙头乱走，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好沿着街走到街心花园，找个阴凉的石凳，坐下生闷气。
耳机里是喜欢的民谣，听着温柔如少年的朴树，心里才舒坦些。
低头看见有双脚停在面前，迟迟不移动，抬起头，赫然发现是秦山。
她茫然拉下耳机，耳机里传来大音量的音乐声，什么？
秦山指了指她的耳机，也不怕耳朵聋了？
“聋了才好，就可以不被林胜烦了！秦老师，你怎么来了？”
她以为他已经走了，上次韩亭说过秦山要离开，是这周还是下周，她没认真听。
秦山坐在她身边：“一路追着叫你，看你不回头，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只好跟着过来。”
她真的没事，陈垣耷拉着肩，重重叹了口气，“林副总编说，就算现在是秦副总裁罩着我，他也照样能开除我，提醒我别太得瑟。”
秦山面色微变。
“这么久以来，一直想找机会谢谢您，秦老师，谢谢您帮我保住工作。”她对他只有无限的感激。
秦山略微弯下身子，把手肘搁在膝盖上，眼睛注视街上来去匆匆的人群。
“应该的，都是朋友。我也希望你留在报社，毕竟这是你喜欢的工作。”
这话没错，哪怕深陷艰难的困境，陈垣都没想过要离开报社。
天大地大，陈垣的世界，却很小。
“秦老师，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她突然心有触动，“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除了回老家。你看我读了那么多书，仿佛走过千山万水，可世界只是一张平面的图，只在脑海里铺展。”
秦山突然笑了，怎么今天那么深沉，见她正在凝神静听，似乎不在说笑。
“怎么了？被林胜气坏了，动了离开报社的心思？”
陈垣坚决摇头，不能，大部分原因是为了工资，她需要钱，还有为了李苒，她答应过王总编。
“只是偶尔会想想，海的那边，山的那边，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风景。我有诗，却从来没有远方……”
秦山把手里的报纸展开，那是样刊，是不幸夭折的摄影专版。
今天特意跑来报社，就是想留个纪念。
他指着其中一幅作品，“这是我第一次登顶的山，你看那个尖顶，似乎就在镜框前，可实质上我爬了六个小时。到了山顶，我往下看。切，也就这样啊，山下都是石头和杂草。我心里挺遗憾，那么苦爬上来，不过是换个角度看平常风景罢了。”
他说着，修长的手指划过报纸，好闻的油墨香荡漾开，那是陈垣最喜欢的味道。
“可这一路上的感受，恐惧或是喜悦，失望或是遗憾，都一直在我心里。走过的每一步我都清楚地记得，这大概就是行走的意义。”
“陈垣，你比自己想象中勇敢。第一步往往是最困难的，迈出第一步，你就能看见。”
陈垣歪着头去看秦山铺在膝盖上的报纸，她有些近视，今天又没有戴眼镜，只能凑近看。
她突然惊喜地说，“这幅作品我看过，是秦老师您早期作品，和后面的风格有些不同。”
秦山闻到淡雅的檀香，是她身上的芬芳，他有些慌，控制住心神，仔细琢磨她的话语，觉察到异样。
“你看过这幅作品？我的摄影集里并没有收入。”
陈垣把头埋得更低，大概是在网上浏览时无意看到过。
秦山收起报纸，差不多了，她该回去工作，他也要继续收拾行李。
两人站在街边的梧桐树下，陈垣主动伸出手。
“我欠您一个道歉，非木批评过我，对不起，我太刻薄了。”她说的是在电视台地下车库里争执的事情。
那么久了，她一直念念不忘。
既然分别，她不希望留下遗憾，虽然依然不明白原委，但她相信非木。
“应该道歉的是我，说了粗鲁的话，还给你带来无谓的困扰。”
秦山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陈垣凝视他的眼，那里面是不是深藏着她可望不可及的星辰大海？
手心有些汗，她很不好意思想收回手，秦山却用力捏了捏，才放开。
“珍重。”
秦山站在街口，看陈垣走过马路，一直往前，马尾辫在背后上下跳跃。
他心想，只要她回头，只要她回头看他一眼，他就决定追上去。
那天目光的对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今天的她，竟然可以如此坦然面对他。
他的心在隐痛，他很想问问她，可是话说不出口。
陈垣却坚定地往前走，再没有停顿，更没有回头，直到纤弱的身影消失不见。
秦山叹息着立于喧闹的街道，只觉得身边竖起道道屏障，他与世隔绝又回到冰天雪地的山上，孤寂冷清，自怨自怜。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紧握的样刊。
只有自己知道为何执意把样稿要来，抬头一行字，“责任编辑：陈垣”。
终归要留下点什么，来证明他们曾经相遇过。
晚上，陈垣赖在俞芹的咖啡馆里，她喜欢阿利做的简餐。
生意稳定后，俞芹有时把咖啡馆交给阿利打理，自己出去见朋友。
她近来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电话不停，听口气，似乎涉及前夫哥张凡，不停催促俞芹快点做决定。
陈垣很想问问，可俞芹却总把话题避开。
她去问过二师兄，二师兄也是一头雾水，俞芹不经常这样嘛，有不同吗？
陈垣气得没话说。
今晚的客人不多，陈垣躲在角落里赶稿件，虽然她不齿林胜，但表面工夫还是要做。
上网找了篇类似的稿件，借鉴结构，充填内容，大小标题分列，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够专业唬不住人。
又找了花哨的模版套用，瞬间拉高了整篇稿件的档次。
她检查了两遍发给林胜。
林胜很快回信，表扬她这次做得不错，要多挖掘潜力，再接再厉啊！
陈垣呸了声，小人得志！
阿利走过来，已经十点，要关门了。
陈垣说了声抱歉，赶紧收拾东西走人。
她刚想走，阿利却叫住她，别一个人走，外面太危险了，等他一会儿。
陈垣拉开门，都十点了，怎么外头那么吵？她过去都没注意到。
阿利说，“陈姐你不晓得，隔壁开了家酒吧，天天吵到半夜。”
酒吧老板营销手段高明，没几天就华丽转身成了网红店，生意爆棚，夜夜笙歌。
可这条街的安逸生活被完全打乱。
喝醉了酒的男男女女，聚在街边大喊大嚷，发泄现实生活中的郁闷，通常要闹到凌晨一两点才散场。
最可恶的是，酒吧设施简陋，很多顾客因找不到厕所而在大街上随地解决。
俞芹的店受了牵连，每天早上来开店，总会在门口发现污秽满地。
阿利又指了指窗玻璃，刚修好，前两天被砸了。
陈垣很惊讶，她真不知道，俞芹也没说过。
前段时间她忙着考核的事情，每次到咖啡馆都是匆匆来去，是她疏忽了。
阿利又哀叹声声，他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愁得跟迟暮之年的小老头似的。
“俞姐去酒吧吵了几次，可那个章老板是个混子，根本无所谓。我们报警，警察来了说，这家店天天被人投诉，人家证照齐全就是关不掉，他们也没办法。”
外面恰好有一辆警察开过，经过他们店铺缓慢了车速，靠边停了下来。
郑业从车里走下来，招呼她过来说话，“朱剑峰好点了没？”
啊？他又怎么了？她捂着脸不住叹息，她只是离开了一阵，不是去月球。
“亏他还当你是妹妹，你哥争强好胜，逞英雄，去找章老板理论，互殴。各自赔了点钱，也没处理。”
陈垣叹了声，问郑业，真没办法治他们？
郑业抬头，看男男女女的，都是喝醉的模样，在街头徘徊，说胡话，大叫大嚷。
他冷着脸走过去，让人群散了，这么晚了，闹什么，都回家去！
骂完，又走回来，神情依然不轻松。
“我们也尽力了，只好派警车在附近多巡逻，看到寻衅滋事的就往局子里带，可还是没用，酒疯子谁管得住。这事，你们也得想想办法。”
对讲器里突然有人说话，郑业匆匆离开。
酒吧门口不停有人进出，喧哗声，吵闹声，一直没有停顿。
阿利陪伴陈垣走到公交车站点，似乎有话想说，又开不了口，支支吾吾的。
陈垣说，“阿利，说吧，你有事？”
阿利点点头，把头埋得很低，“陈姐，你能借我点钱吗？我家人有急用，我已经预支工资，不好意思再和俞姐开口。”
“很严重？”
“还好，是慢性病，就是需要买药钱……”阿利眼神有点躲闪。
陈垣说你抬起头看我。
阿利有些胆怯，抬了抬眼，最终还是和陈垣对上视线。
“你有没有瞒我什么？”
阿利摇头，真的没有。
“需要多少？”
“一万。”
陈垣想了想，说好，在手机上操作，给阿利转了一万。
阿利对陈垣深深鞠了一躬，“陈姐我一定会还。”
陈垣看着他跑远的身影，心里却并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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