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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没有等太久,集团的决定就下达报社。

        陈垣调离时政板块,转入副刊编辑部,扣三个月奖金,处一年观察期。

        据说原来是要直接开除,报社领导亲自到集团游说,才勉强保下她的工作。

        收到消息后,陈垣直接请了长假。

        知道所有事情的第二天,俞芹冲进韩亭的办公室,赏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他妈回来干吗?垣垣招你惹你了?你害她还不够?渣男,管好你的下半身,你若管不好,我不介意为人间除害!”

        俞芹这人一向公平,她当然不会厚此薄彼,许凤伊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

        富婆俞芹有的是钱和闲,她花大钱找来一群混混,天天去报社门口围堵许凤伊,要和她谈谈人生和理想。

        王总编无奈报警。

        警车闪着灯开来,混混们作鸟兽状散开,警车闪着灯离开,混混们后脚又来。

        然后,许凤伊也请了假,不见踪影。

        八月中旬,依然是烈日当空的炎热,蝉鸣不绝。

        秋天漫不经心,只在早晚透出些许凉意,让人能喘口气。

        陈垣和许凤伊同一天回来上班。

        周一例会,依照惯例,所有报社人员必须参加。

        王总编事无巨细,慢条斯理地安排工作,反复关照该写的不该写的,能写的不能写的。

        乐乐靠着陈垣的右手臂昏昏欲睡,年轻人无处安放的荷尔蒙,只能靠疯狂的周末去发泄,周一变成了困倦不堪的受难日。

        陈垣把一本旧诗集搁在腿上。

        她回老宅百无聊赖时,找了些旧书来解闷,离开时便顺手塞进行李箱。

        多年前,为了给母亲治病,陈垣做主把自家的旧居卖了。

        后来母亲住进康复医院,她则搬进狭小的一室一厅,杂物只能送回乡下老宅。

        那本诗集,陈垣以为早就遗失了,却原来一直安静地躺在老宅书架的夹层。

        “光阴在你胸口/刺上爱的疤/那是我/在暗夜/吻你的痕迹/请记住我。”

        年轻的诗人,躁动的青春,稚嫩又矫情,却赤诚如火。

        书的背脊上都是折痕,泛黄的纸页脆得透光。

        “我来说几句。”许凤伊突然从第一排站起,所有人的目光却落在陈垣身上。

        陈垣从诗集里抬起头。

        “这次头版的新闻事故,我和陈垣都负一部分责任。我为我的错误言行,当众向陈记者道歉,并自罚三个月奖金,由王总编处置。”

        半晌没有人说话。

        王主编霍然起身,椅子拖拉着发出吱噶声响,打破四周死一般的沉寂,“散会,注意截稿时间,都愣着干嘛,回去干活!”

        乐乐瞬间清醒,脸上笑开了花,转过头对后排的二师兄伸出手,“拿来吧,愿赌服输。”

        二师兄痛快地甩出张百元大钞,“这么多年,只有别人给许凤伊道歉,邪了门了。垣垣,牛逼啊!”

        二师兄姓朱,大名剑锋,原本也是时政新闻记者,现在跑民生和政法口。

        从进报社的第一天起,他就被许凤伊呼来喝去,当小弟随意使唤。

        最后他狠下心自断前程,逃入社会新闻部,天天和社会底层、恶□□件当事人、非主流人群打交道,悲天悯人之余,心理差点出问题。

        断绝了隐性红包和出名的机会,这让二师兄的女朋友娜娜非常生气。

        靠几千元的工资,无法在这个城市安居乐业,更不要痴心妄想实现阶层飞跃。

        娜娜三天两头找茬,二师兄愁得头发都白了,可他依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乐乐得意洋洋,搂着陈垣的胳膊,“也不看许八婆招惹了谁。我的女人,天生大女主范儿!”

        陈垣呵呵一笑,人在职场,身不由己,哪有什么大女主,芸芸众生,不过是为了一份工资在煎熬。

        但,人与人之间必须要有界限,底线更不能冲破,只为守住对人性最后的信仰。

        “垣垣,说实在的,这次你没把她捶死,只怕后患无穷。”

        许凤伊的无敌和张狂,源于她睚眦必报的性格。招惹她等于找死,谁敢?

        二师兄并不看好陈垣,心软一时爽,全家火葬场。

        “走着瞧吧。”陈垣合上诗集,伸了个懒腰,振臂一呼,“走,中午我请客。”

        阿黄面馆隐于弄堂的拐弯处,几十年的老店,做的都是熟客生意。

        白底红字的招牌挂在门楣,排风管直接插在窗口面朝大街,油污爬满窗格,如灰色柳絮时起时落。

        塑料门帘挡住马路上飞扬的尘土,掀开落下之间,浓郁的酱汤肉香四溢,诱惑着味蕾。

        老板小名阿宝,店是从父亲老黄手里传下来的。

        老黄嗜酒,每天二两白酒,雷打不动。

        头天晚上,阿宝坐在小板凳上,帮老黄把小龙虾的壳剥掉筋挑干净。

        老黄咪着小酒,感慨万千,多年辛苦没有白费,儿子乖巧,懂得孝敬老子。

        老黄一高兴,又喝了二两,第二天早上就再没有醒过来。

        阿宝和黄家姆妈歇息了三天,第四天,阿宝扎上围裙开始掌勺,磕磕碰碰中,面馆继续营业。

        招牌辣肉面,二十元一碗。

        豆干笋丁大肉丁炒辣酱,鸡蛋面软硬适口,高汤做底,葱花为盖。

        配菜有大排素鸡荷包蛋,浓油赤酱,偏甜,符合南方人的口味。

        傍着川菜的名头,内里却是江南的市井气。

        阿宝性格软弱,不爱重口,下手又温柔许多。

        裹着辣酱的大肉丁,霸气地铺满面条,油亮高光,看似粗旷,吃口却只是微麻微辣。

        陈垣掀开塑料门帘,和正在收银的黄家姆妈问了声好。

        一行人直接走到底,霸占角落最好的八仙桌。

        阿宝从蒸汽弥漫的厨房里探出头,笑着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阿姐阿哥亲热地叫上一遍。

        虽然过了立秋,温度丝毫未降。大灶里的水烧得滚烫,阿宝的脖子上围着湿透的毛巾,背脊上布满汗水。

        陈垣和黄家姆妈闲聊了会儿家常,把带来的粽子糖塞给她。

        黄家姆妈笑得眉开眼笑,说多少年都没吃过小时候的味道,小姑娘你心真好。

        面端上来,李苒和二师兄已用热水烫好筷子碗勺,四杯超大杯奶茶摆在桌上,又是二师兄请客。

        “苒姐喜欢软烂的面,少放辣油,加小青菜。乐乐的面,加麻加辣,多加了份辣肉,我看你都瘦了,多吃点。二师兄肯定要多加一块大排,下午还要出任务。”

        最后,才把一碗汤比面高的辣肉面端到自己面前,陈垣举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面前的三人却没有动静,环着手臂看她滋溜面条,在耐心等待。

        “说吧,想知道什么,看都把你们憋坏了……”被人盯着看,陈垣吃着也不香了,只好先放下筷子,端起手边的温水杯。

        李苒的胳膊撑在桌边,托起腮帮子,慢条斯理道:“垣垣,你缺我们一个交代。”

        陈垣知道,苒姐为了她,和王总编吵了几次。

        二师兄和乐乐也去找过王总编,求他网开一面。乐乐都哭了,是真哭,眼泪鼻涕一起流的那种。

        陈垣低头开始搅拌面条,葱花浮在浓汤上,像漂泊小船起伏,一个浪卷来,就沉到碗底。

        “俞芹给许凤伊发死亡威胁时,许凤伊就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说,我闺蜜祖上是干土匪的,真敢杀人。要不你来找我,咱们聊聊。”

        “你到底去哪儿了?电话不接,消息也就简单一两个字。”李苒当时急得差点要报警,还是俞芹打电话说陈垣平安无事。

        “我妈上次说想吃粽子糖,我就回老宅呆几天。结果粱家姆妈年纪大了,早就不做生意了。我天天蹲在人家门口软磨硬泡,也没空管手机。”

        “后来许凤伊来找我,来了都是客,不能怠慢啊。我就陪她到处瞎逛。她这人,若不谈工作也是正常人,还挺有意思的,能相处。”

        二师兄兴奋地用筷子敲着碗边,叮叮叮!

        “做局,你和俞芹在做局!够奸!”

        陈垣白了他一眼,做你个头,网文看多了是吧,“您抬举我了,真不是。俞芹你们都认识,这小妞做起狠事,谁有胆子去拦,嫌命长?”

        众人无语,说得在理。

        许凤伊都被俞芹吓得躲起来,王总编千年第一遭请了半天的假,去医院配速效救心丸。

        陈垣慢悠悠又吸溜一口面,再喝了勺汤,觉得浑身经脉都舒坦。

        “我一直想找她聊聊,苦于没机会。她平日里不待见我,我就想知道原因。”

        “她真的说了?”李苒手没停,忙着把辣酱和面汤搅浑,面条浸润在红亮的汤汁中,粒粒分明的肉丁镶嵌其中。

        “说了,我灌了她两坛糯米甜酒,她直接喝跪了,祖宗八代的事都说了不少。”

        乐乐哎哟哎哟乱叫,“女人,我太爱你了,真不愧是我后宫独宠的蛇蝎美人!”

        李苒面色不喜,略凝重,刀子般的眼神扔给乐乐叫她闭嘴,让陈垣说下去。

        “都是些芝麻绿豆的糟心小事。许凤伊觉得我不够上进,空有学历没有能力,配不上记者这份高尚的工作。”

        “当年她有个好友也在应聘我们报社,资历比我深,却在最后关头被刷下,她为朋友鸣不平。你们懂的……”

        “放屁!”李苒啪得放下筷子,骂了句脏话。

        陈垣是她亲自面试招进来的员工。

        她清楚地记得,在面试时,她曾问所有候选人相同的问题,为何要做记者。

        所有人都在侃侃而谈崇高的新闻理想,“无冕之王”,“第四权利”云云。

        唯有陈垣说自己单纯就是喜欢,她能写能编能采访,除了摄影差了些。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养家。

        她从不讨论好高骛远的理想,但她做得很好,谦卑又踏实。

        “许凤伊这次当众服输,难道是真有把柄落在你手里?”二师兄用男人的思维,开始抽丝剥茧。

        没有,陈垣坚决地摇摇头。

        既然已尘埃落定,就不要再赶尽杀绝,全个脸面,毕竟牵涉到韩亭,她不想继续深究。

        二师兄表示不信,许凤伊绝不是靠喝一次酒,谈一次心就能妥协的人。

        “清者自清。”陈垣随口应付,二师兄嘿嘿奸笑两声。

        说起来,这几日的相处,陈垣对许凤伊倒也有些新的认识。

        “其实,许老师也不容易,人聪明,家里穷,学历不够,特向往做记者,所以用了千百倍的力气,才走到今天。“

        乐乐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女人,你是要倒戈吗?说,她许了你什么,我袁乐乐会给你全世界!”

        陈垣乱笑着把乐乐搂在怀里,“放心,人是你的,心也是你的。许凤伊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只是路人。”

        “咱们几个,哪个不是一步步走过来。”二师兄嗤之以鼻。

        所有这些都不是欺凌新人的理由。如果为了爬上高位,需要出卖灵魂和做人的基本道德,这样的人,和魔鬼又有什么区别?

        陈垣不置可否,这道理谁都懂,可一旦把个体的境遇摆在天平上衡量,终究有人会心生不平。

        “人生从来不是坦途,而是一路跋山涉水。善爬者,爬山时走得快些,善游者,渡河时游得快些。能被好风助力直上青云的人,少之又少。一时迷障而已,许凤伊会想通的。”

        “但愿吧。”

        李苒突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挫败感,可陈垣不是铁,更不会成为钢。

        她是松松软软的棉花,任何重拳打上去,都消散于无形。

        许凤伊太聪明,不费吹灰之力就除掉学历比她高,背景比她强,人缘又比她好的陈垣,从此可以在时政新闻部继续呼风唤雨,称王称霸……

        陈垣这孩子,有时候成熟得叫人为她难受,可有时候,又幼稚得让人无言以对。

        “我想要的不多,只求来日,太平经年,岁月静好,多涨工资少干活。来,咱们干杯!”

        陈垣举起奶茶,四个塑料杯欢欢喜喜碰在一起。

        哪怕身外兵荒,心中马乱,这尘世中,还有人愿意为你撑伞,因你的际遇而揪着心,因你的成功而大声喝彩。

        这样的生活才有期待,才会人间值得。

        饭后,陈垣帮衬着黄家姆妈,把空碗端到后厨,又利落地抹干净桌子。

        阿宝傻呵呵对她笑,嘴里含着粽子糖,甜得他眉毛一跳一跳。

        “阿宝,一天三颗,不好多吃,牙齿会生虫。”阿宝贪吃,黄家姆妈太忙管不过来,陈垣就像大姐姐一样关照他。

        阿宝的脸垮了下来,他难过得要哭。

        “乖阿宝,听话。”阿宝不情不愿点头应了。

        人高马大的阿宝刚过二十岁生日,却依然单纯如孩童。

        一场突然来袭的高烧,把他永远困在六岁的心智里。

        长不大的孩子,总会让人心疼。

        转身告别,背对着坐在角落里的男人,也同时起身。

        狭路相逢,陈垣和他面对面,堵在窄小的过道。

        乐乐像发现新大陆般,热情地打招呼,“秦老师,你也在?”

        秦山满额头都是汗,正举着纸巾不停抹,嘴唇被辣得红肿一圈,“唉,听同事介绍,这家面店不错,就来尝试一下。”

        他只敢点微辣,可对于辣的程度,彼此的主观认识存在差异,又不好意思换一碗,勉为其难吃了几口。

        陈垣往桌上一看,大半的面条都留在碗里,辣肉丁浮在汤里。

        真是无耻的浪费!

        她主动侧了半身,示意秦山先走。

        乐乐看陈垣一脸淡然,以为他们还不认识,“垣垣,这是报社新来的摄影记者,著名摄影家,秦老师。”

        秦山伸出手,“秦山,摄影记者,临时工,幸会。”

        陈垣迎上他闪烁的目光,双手相握,他的手心中粘着潮湿的汗。

        “陈垣,副刊编辑。秦老师,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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