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旧人重逢

茗烟不住摩挲着腰间那块乌木牌子，仔细又将绳结紧了紧。

        瞧他欢喜，郑和宜便未追问临华殿一行如何。

        这种职位调派的处置，自然都看主人的意思，只要见到了便好。

        眼前仿佛浮现谢从安的笑脸。糯软的语气带着三分懒散，“我有宜哥哥替我，崔姐姐也可以找人替嘛。”肩头依稀还有她靠近过来的温度。

        “东西可送到了？”

        “公子今日可要去温泉泡会儿？”

        二人同时开口，具是一怔。

        茗烟忽的记起偷藏带回的那张纸，却见公子温和一笑点了点头，反应过来这是要安排温泉，忙的又去吩咐宫人预备，便将那页纸抛在了脑后。

        北环山腰处的打斗已经停了下来。风雪更烈，迷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林木稀疏处山石积雪，可见不少黑衣尸首与飞溅的血色。谢从安身侧是护着韩玉的笙歌，另一侧的王曦抱臂坐于马上，以睥睨之姿望着坡下一众乌衣卫，两方以对阵之势而立。

        一位衣着迥异的少年从乌衣卫中缓缓行出，向上抱拳道：“谢小姐莫要动怒，这些都是混入乌衣卫的奸细，不知受了何人指使。我等是知晓山上天气有变，特地前来救小姐下山的。”

        谢从安面无表情，计较着如何应对。一旁的王曦却忽然开口，笑嘻嘻道：“你一个新上任的兵部主事，怎么会忽然带着乌衣卫出来寻人？凤清是死了么？”

        少年被世子点名，仍然不卑不亢的抬起头迎着风雪，对上对面打量的目光。“小的此行是来给房大人送信，过宫门时临危受命罢了。小人的家乡在巫峡，对此处也算熟悉，便被唤来带路。”深灰色的瞳孔望着谢从安，似要看透她心里所想。

        天气恶劣，远处已渐不能视，谢从安满心焦急的想带着两个受伤的人下山，但方才的百人队中已有三成奸细，余下仍不能尽信，只怕下山途中又有埋伏。

        她因皇家仪仗的限制，只有三名影卫随身……若是今夜不归，爷爷想必会派人来寻……不如，就借这位贵客的势，在山上缓上一缓……

        思绪万千中忽有一句低语入耳，“怎么房苑杰与凤清这两只狐狸也搭上了？”

        谢从安侧目，自言自语的王曦见了当即懒笑道：“小王我今日若不来，你们是不是要将谢小姐灭口在此？”

        这言辞粗鄙，谢从安朝他瞪了一眼，不想对方却笑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兴北一别，重逢便是个打架的场合。王曦也没料到一个眼神就能让他高兴至此。

        他正了正身形，俯下身低声对李璟道：“爷现在要跟谢小姐到山顶赏雪，你去把凤清给爷叫来，跟爷把这道理说个清楚。”说罢起身转头，语气中是明显的讨好：“从安，咱们走？”

        被一个过分漂亮的男子冲着眨眼，谢从安心底慌张的小虫，惊得一窝蜂飞起，散入漫天白雪之中。

        她从第一眼看见他就不对劲，只是无暇顾及，只能借着寡言掩饰几分，先考虑眼下困境要紧。

        韩玉和笙歌都是她带出来的，还是要先保得他二人的安危才是。

        “李璟。”谢从安想起王曦唤过那少年的名字，朝他伸出手道：“拿些伤药来。”

        主意已定，四人三马迎着风雪继续上山。

        方才打斗，笙歌的披风已破的不成样子。谢从安翻了翻行囊，找出一件递了过去。她面有忧色，语气中满是歉意。“披着些吧，切莫冻着。”

        她带这二人出来，一为韩玉识路，二来少年出游总好呼朋引伴。未料及今日竟有境遇。还好两人未伤到要害，不然这欠下的人情要怎么去还。

        笙歌瞧出她情绪低落，将披风丢给身后韩玉，朝她笑笑，“他身子弱，披好了抱着我，我们两个便都不冷了。”说罢又道:“今日我俩跑马赢了你，瞧这一番阵仗，咱们的赌注可得翻倍才行。”

        她有意的安慰让谢从安心生感激，“君子一言，输了便认。价码由你来开，随后自会有人送上。”

        王曦瞧着三人来往，心头泛起疑云：从安何时竟能与陌生人玩笑？忽然一条绒毯劈头丢了过来。

        谢从安道：“风雪大了，披着些吧。”

        他一把抱在怀里，笑的又差点从马上跌下去。“我不冷。”

        “那还我。”谢从安伸手。

        “我冷，我冷。”王曦忙的展开毯子将自己裹住。他笑容明艳，连周身的雪色都似因此而有所不同，飘的更加欢快。

        绒毯上全是谢从安的香气，深吸一口气，他心中似甜汤翻滚冒泡，哪里会冷。

        自前年腊月两人在兴北吵翻，距今亦有一年光景。这期间诸事，此时想来仿如昨日。

        似从谢侯婉拒公主封赐开始，他常常被关在府中，后知后觉是父王寻了由头不准他与从安相见。去岁上元，两人曾在街市中偶遇，不知为何她忽然动怒封街。当时因有九皇子在侧，两人未能说上话，也未能将她留下。翌日一早他就被诏入宫中。

        因南境诸事机密紧要，他又被关了起来，之后圣旨将他派往北疆。出行那日，他在城门想尽办法的磨蹭，等足半日也未能等到她。

        回忆到此，王曦心头泛酸。

        听闻郑家出事，唇亡齿寒，颜谢两家必然忧心皇帝对士族的态度。从安想是因此无暇顾及他事。直到他实在等不及了才让人送回一封平安信，只是没想到会收到一份正经八百的回礼。

        身在南境，他只能命人打探长安发生了什么，送来的却是她与郑和宜赐婚的消息。

        收到讯息，他当日便寻了南境供奉的队伍，由水路回到长安。一路过来皆是谢氏小姐与郑家公子的风流韵事，那样的热闹，让他越听心越冷。

        谢氏小姐对外人脾气暴躁，不苟言笑，怎会有那故事中腻死人的温柔。直到听闻她为那人请了温泉行宫。他一路追进谢府，见了一帘相隔的幽兰苑，确认了两人真在巫峡，胸口的悬石轰然落地，烟尘四起。

        这不是皇叔拿来哄骗他妥协的计谋，是他的从安当真心仪了别人。

        望着谢从安马背上的身影，王曦抓着绒毯的手紧了紧。

        马蹄踏踏，已到了北环山顶。

        天色灰暗压至头顶，风雪中满山素裹，厚积的皑皑冰雪之下，苍松翠柏隐隐，端庄大气，远处的温泉行宫殿宇华丽，挂满灯火，眼前的美景让人禁不住要赞一声大乾的山河。

        “好美啊。”笙歌叹了一声。

        “空山岁晚多冰雪，若个峰头踏冻云。”

        “好诗。”王曦瞥了眼念诗的人。对方微笑颔首，护着身前女子的手紧了紧，转而驱马往松林深处去，有意无意又将他和从安留在了后头。

        笙歌偷偷回头去瞧，碰了碰韩玉道：“这个人，长得这个样子，又跟从安那样那样的，是不是宁王世子？”

        “什么这样那样，你少胡说八道，”韩玉嗤笑，“先不说宁王世子与从安有没有什么，就是有，他人在北疆，有军务在身，怎么会跑来巫峡行宫。”

        “难道你不曾听闻宁王世子与谢跋扈相好？皇帝与宁王对此很是头疼呢。”

        她见韩玉仍是不信，顿时嚷嚷起来：“那你说，能跟从安亲近如此，除了那个郑如之，还能有谁？”

        宁王世子与谢氏小姐的事，民间虽不得知多少，宫中这些士大夫之间却是无人不晓的。

        韩玉默了默，也忍不住回头偷瞧了一眼。

        “难不成真的是宁王世子？”他顿一顿又道：“若真是他，这偷跑回来的罪名可不轻。”

        “你担心个屁。他爹是谁？用得着你操心！”笙歌白他一眼，踢了踢马肚子。“快走快走，冻死老娘了。浑身疼的厉害。”

        韩玉也觉察出她体温不对，忙的将人揽紧，驱马快速前行。

        王曦觉察谢从安的不对劲，驱马走近，见她一直皱着眉，有些魂不守舍，关切道：“可是担心后头再有人追来？”

        谢从安看他一眼，想着什么又要摇头，却下意识的伸手拉他，探至半空后颓然一惊，看向他，脱口道：“王曦？”

        王曦笑嘻嘻的拉过她的手，“怎么，不生我气了？”

        谢从安的目光落在手指碰到的绒毯上。那是北国贡品，轻暖精致，绣的是青鸟携云。因礼部嫌弃那花色形似雪域，寓意不祥，所以剔了出去。她因郑和宜的寒症总留意着这些东西，有人讨好，自然照单全收，只是没想到会用在此处，又如此讽刺。

        王曦的笑脸太过明媚耀眼，她尴尬的收回手，没话找话道：“你怎么从北疆回来了？”

        王曦觉察到了什么，不动声色的拢了毯子，一笑道：“想念母亲，便回来瞧瞧。”

        “你身负军务，”她话到嘴边，又想起晴儿在身旁念叨过的话，“这样偷偷回来，可有妨碍？”

        王曦懒懒一笑却不回答。

        飞雪四散，他双手抄袖，斜斜歪在马上瞧着谢从安，懒散笑意不掩思量。

        谢从安原就心虚，抬头望了望前头道：“咱们快些进屋去吧。雪下大了，天色又晚，怕不安全。”

        以为他还要刁难几句，却见王曦忽的收了方才的模样，不言不语的指挥着马儿往小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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