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苏醒

嫦娥醒了。

        她安静地躺着，感受着身下坚硬石床透过单薄衣衫直抵皮肤的寒凉气息，体内天罚的灼热感似乎也并没有昏迷前那么凶猛难耐。屋子里充斥着植物的清香，不是天廷仙苑那些瑶草仙葩的香味，更类似于凡间田野山林中随处可闻，无法用言语具体形容，但闻到便令心情舒展的味道。

        这里明显不是广寒宫，也闻不到药王殿无处不在的浓郁药香，似乎她仍在凡间，难道在她昏过去之后，又出了什么变故吗？嫦娥暗想，是谁将她带到这里？那杨戬呢……

        嫦娥猛地起身，也不知是伤势未愈，还是动作太急，便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嫦娥闭上眼运气内观，却愕然发现自己体内灵力微不可察，而平日里肆虐的天罚也偃旗息鼓，龟缩在一旁没有任何动静。

        睁开眼，嫦娥满腹狐疑地起身打量眼前的小屋，墙上挂着几幅未落款的丹青，运笔遒劲流畅，画风大气雄浑，想来也是位胸有丘壑的有识之士所作；屋顶悬着一颗宝珠，看起来比她的拳头还大，散发着柔和明亮的氤氲光芒；右侧半开的窗前放着一张矮几，一大捧五颜六色的鲜花被随意地搁在一个竹编的篮子中放在矮几上，嫦娥上前看了看，皆是凡间普普通通的花草。

        就在嫦娥以为自己身处地界之时，视线掠过窗外，她看到了不远处起伏翻涌的云海，几只仙鹤缓缓飞过，更远处，南天门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这不就是天廷吗？

        嫦娥疑惑地回身，视线缓缓扫过眼前陌生的屋子，是谁大费周章在九重天上布置出这么一个地方，完全隔绝了天廷充沛的威严正气，让她误以为自己仍旧身处凡间？

        但至少杨戬应该性命无虞，思及此，嫦娥便觉心安。

        就在嫦娥沉思之际，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她方一回头，却只来得及瞧见一道黑影扑到自己怀中，孩子稚嫩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哭腔惊喜地喊着：“仙子醒了！仙子醒了！呜呜……仙子，仙子终于醒了……”

        嫦娥错愕地看着紧搂着自己大哭不止的女童，眼中满是疑惑，这是突然蹦出来的孩子是谁？看她的反应似乎与自己颇为相熟，可脑中却不记得曾经结识过这样一位仙童？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这期间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今日是大朝会，杨戬纵有千般不愿，也还是要参加的，心中记挂着仍旧昏迷不醒的嫦娥，这朝会的内容杨戬是一句也没听入耳，他在想要不要干脆去一趟玄都玉京，不过三界诸仙要想去玄都玉京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若无玉帝首肯，便是杨戬也没办法离开三界。

        要不然拜托师父帮他走这一趟？玉鼎真人是道门弟子，他若是要去大罗天拜谒道尊，自是不用理会玉帝。只是玉鼎真人先前被他烦得恼了，如今不知又躲去哪位师叔伯的洞府，想要寻他踪迹怕是要费些时日。

        要是道君还在三界就好了，有道君出手，想必嫦娥早就清醒了。

        杨戬出神沉思，在外人看来却是神色凝重面色不虞的模样，想到那则关于他与嫦娥仙子的传言，众仙便以为定是杨戬求爱不成正苦思计策要对付嫦娥仙子，眼神交换间，诸仙或揶揄、或不屑、或讥笑，虽不言语，却都自认为看破了杨戬心思。

        外界的反应杨戬根本无暇在意，朝会刚结束，他便匆匆步出凌霄宝殿，一抬眼便看到不远处焦急张望的康太尉。杨戬心中一沉，大步上前，还未出言询问，便听康太尉说道：“嫦娥仙子已经醒了。”

        杨戬大喜过望，甚至还来不及追问细节，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进到真君殿，原本急促的步子忽然放缓。杨戬站在寝殿后门前，只要推开这扇门，他便能看到嫦娥，一个会恼会笑的嫦娥。可是他却偏偏停下了脚步，向来勇往直前无所畏惧的司法天神杨戬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心生怯意。

        一臂之隔，好似天堑。

        忽然，他感受到有道无比熟稔的气息透过这扇薄薄的木门传来，身体的本能快过脑中的犹豫，门开了，他看到嫦娥手抚着帝休树身，被门开的动静吸引，正回头看向自己。

        霎时间天地黯然失色，杨戬眼中只看得到嫦娥。她静立树下，嘴角噙着笑，好似冰雪消融春回大地，又如久旱荒漠突降甘霖，更像是漫漫长夜光明乍现，杨戬久悬心中的大石终于稳稳地落下，睽违已久的笑容再次浮现在他的脸上。

        迎着杨戬灼灼目光，嫦娥抬头看向站在身前的男子。记忆中的杨戬丰神俊逸，眼前的他虽然神采奕奕，模样却憔悴许多。

        抬手温柔地攀上杨戬剑眉，滑过他瘦削的脸颊，视线定格在眼下的乌青，嫦娥半是忧心半是怜惜地叹道：“你真固执。”

        杨戬抓着嫦娥的手，送到嘴边轻轻一吻，深邃的目光带着灼热的爱意紧盯着嫦娥的一颦一笑，轻笑道：“彼此彼此。”

        嫦娥被杨戬亲昵的动作羞红了脸，她想要抽回手，却被杨戬拉入怀中。嫦娥昂着头，杨戬的脸摩挲着她的额角，烫红了嫦娥的耳朵。嫦娥双手抵在杨戬胸前，感受到规律的心跳在她掌下跃动，好似杨戬的一颗真心没有隐藏地放在了她的手中。杨戬俯首，在嫦娥耳畔不断轻唤着她的名字，声声呢喃化作一张看不见的网，将她紧紧地绑缚在杨戬怀里；他的嗓音低沉醇厚，带着浓浓情意，蛊惑着嫦娥，令她甘愿与之沉沦。

        风吹树动，落下片片绿叶，簇拥着这对有情人。

        终究是重伤初醒，失去灵力的嫦娥此刻犹如凡人，不过在外稍站片刻便已是脸色泛白。杨戬对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玉兔说道：“你去告诉哮天犬，让他请三妹来一趟真君殿。”说罢，他一把将嫦娥抱起，无视她羞恼的反对，大步走进屋内。

        想要跟进屋的玉兔被紧闭的屋门挡在外面，无论她怎么使劲也打不开门，恨恨地跺了跺脚，玉兔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气咻咻离开。

        杨戬小心翼翼地将嫦娥放在石床上，拉过嫦娥的手便想渡气为她疗伤，却不想嫦娥一缩手，满脸不赞同地说道：“真君，你的伤势未愈，不可妄动。”

        “真君？”杨戬挑眉，神情似笑非笑，坐到嫦娥身侧，几乎是脸挨着脸，轻声说道，“嫦娥，且不说你我之间关系如何，单就与宓妃一战，我们也是并肩作战的生死之交，你如此生分，让我好生难过。”

        明知他是故作姿态，可看着他眼中挤出的委屈，嫦娥却硬不起半点心肠冷言喝止。想到他先前竟不顾礼数堂而皇之地将她抱进屋，嫦娥别过头，稍微拉开两人的距离，语带双关地告诫道：“便是生死之交，行事也该有分寸。”

        杨戬装作没听出嫦娥话中深意，火热的视线依旧专注地逼视嫦娥，说道：“那我便昭告三界，以后除你以外，不准他人叫我\''真君\''。”

        “你……”杨戬的话让嫦娥为之气结，见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在称呼这等小事上纠缠，嫦娥也不好点破。可这么荒唐的事情若是真让人知晓，她以后无颜在三界行走。杨戬的固执她早有领教，她可不敢激他，嫦娥咬着唇，回首看着眼中暗藏得意的杨戬，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沉默半晌，声如蚊呐地唤道，“杨……杨戬。”

        杨戬大笑应下，嫦娥自觉尴尬垂首默然不语，未曾料他忽然抓住自己的手，一股磅礴雄厚的法力冲入四肢百骸，此时嫦娥若是再挣扎，恐会令杨戬受伤，万般无奈，嫦娥只能任由他耗费法力为自己疗伤。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杨戬这才收回法力，他握着嫦娥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嫦娥手背，闷声叹道：“玉帝说你体内的魔气虽弱，但他若是强行除去，以你那时的状况恐怕承受不住，便只好将它压暂时压制，只是这魔气不断吞噬你体内的灵气，想要伤势痊愈，恐怕会花上很长的时间。”

        嫦娥却毫不在意，她装作没看见杨戬作怪的手，平静地说道：“若是它真的因我体内的灵气滋养日益强盛，那天罚也会阻止它。”

        杨戬担忧地看了嫦娥一眼，她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仿佛是不知道若魔气催动天罚，两相争斗之下，她这副身躯也会因此遭殃。只是他对此束手无策，此刻就算点破嫦娥不惧死的心思又有何益？

        却不想嫦娥看出杨戬心中之忧，出言宽慰道：“你也别为这件事烦忧，等我伤势好转，自有办法解决这道魔气。”

        见杨戬面露狐疑，嫦娥并没有多解释，反而坐直身子，问起了宓妃。

        听到这个名字，杨戬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像宓妃这种身居高位却肆意妄为罔顾苍生性命的行径，若不是当日嫦娥阻拦，他定不会让她活命。此刻见嫦娥醒来仍旧记挂着这件事，他虽有犹豫，思虑片刻后坦然言道：“陛下将她交给真君殿看管，此刻正关在密牢中。”

        嫦娥闻言，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身形一动就打算去密牢。杨戬眼疾手快地按着嫦娥的肩头，阻止道：“嫦娥，你现在伤势未愈，等过些日子再去也不迟。”

        嫦娥急忙辩道：“我只是想问问宓妃知不知道其余隐神的下落，还有厄支浑的古怪……这魔气究竟从何而来，她或许也知道些什么。她身为神族，不会坐视魔族之事撒手不管。”

        眼见嫦娥语气愈发急切，杨戬将嫦娥冰凉的手掌包覆在手中，放缓了语速，平静地说道：“你说的我也想知道，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宓妃心高气傲，就算此刻沦为阶下囚，也必不会对我们吐露实情，我们得先挫了她的傲气，她才会低头。”

        若论上阵搏杀，嫦娥或可与杨戬一较高下，可若是说起审讯犯嫌之事，她确实不如杨戬。既然杨戬看起来早已有应对，嫦娥也只能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只是她有些怀疑，高傲如宓妃，真的会低头吗？

        见嫦娥神色郁郁，看起来似乎思量着宓妃之事，杨戬不愿嫦娥再纠结此事，便道：“你还记得在黄河大营前，我对你说过待此战了结，我有些话要对你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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