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罪囚吴刚

从资料来看，吴刚本是玉帝身边的一员干将，但因其骄傲自满，某次征伐妖族时大肆杀戮涂炭生灵，被玉帝罚入轮回十世，今世是其受罚的第十世，又因扰乱轮回，与其妻大闹地府，被玉帝判罚在广寒宫伐桂，树倒方休。

        乍一看似乎合情合理，若细想却经不起推敲。

        前世的吴刚屠戮生灵三界哗然，按理说此等罪行应是雷刑加身罪不容赦，可是玉帝却硬要保他，不轻不重地判了个轮回十世，算是面上给众仙一个交待；今世吴刚再次作恶，扰乱轮回乃是逆天之举，玉帝怎么就能硬生生地用区区月宫伐桂敷衍了之？玉帝当真就这么器重吴刚？

        而天廷那么多空置的宫殿，玉帝却偏偏让自己住在广寒宫，这由不得嫦娥不多想：吴刚真的与神族有牵连？但这也说不过去，若是吴刚真与隐神勾连，玉帝不可能让他活着。

        想不通，左思右想嫦娥都想不通玉帝的用意。

        这几日嫦娥留在天廷其实是为了等岐骜的消息，她觉得以天廷和妖域的关系以及岐骜的手段，估计他会托人悄悄地送口信到广寒宫，嫦娥索性打算趁这些日子解决吴刚的事情，却没想到却会有这么出人意料的发现。

        嫦娥望着手中的卷宗，漠然冷笑：神仙？呵……

        玉绫一直心神不宁地守在殿外，嫦娥查看卷宗已经过去了大半日，也不知有什么决断。卷宗上的记载玉绫方才在路上匆匆翻看几眼，没看出什么问题，不明白嫦娥怎么会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难道是有什么细节引起了嫦娥的注意？会影响吴刚的命运吗？玉帝知道了会赦免吴刚？还是说……

        玉绫不敢再想下去，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这自己吓自己的毛病不好，要改要改……玉绫盯着地上的青砖，喃喃自语。

        吱——

        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玉绫猛地抬头，快步迎上前。

        “仙子可是乏了？我去取些酒水为仙子解乏。”

        “不用了，陪我到那边坐坐。”

        玉绫的一颗心不明所以地又开始紧张，她跟着嫦娥走到庭院中一株木樨下，那里放置着一张石桌并四个石墩，旁边便是汇满太阴灵气的聚灵池，透过池水便可以看到凡间，这几日嫦娥时常待在这儿静坐沉思。

        扶着嫦娥坐下，玉绫忐忑不安地顺着嫦娥的意思坐到旁边，两只手搁在腿上，紧紧地抓着衣袖，视线忽左忽右地游移，就是不敢看着嫦娥。

        嫦娥抿嘴一笑，玉绫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中，这孩子明明整个人紧张得脸色都变了，却仍在故作镇静，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

        看来是真的担心吴刚啊……

        想到这儿，嫦娥脸上的笑意慢慢退去，她望着凌云台，状若无意地问道：“吴刚关在广寒宫这些年，玉帝可有什么旨意？”

        玉绫摇摇头，回道：“自他入宫服刑以后，除了真君来过一回，就再没人来过。”

        “真君？”是雷部的哪位星君么？

        玉绫指了指南边，答道：“就是真君殿的那位司法天神，杨戬。”

        杨戬……

        嫦娥若有所思地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她向来对旁的事不上心，这杨戬她似乎是听人提起过，但想了想却没有半点印象。

        玉绫一直偷偷观察着嫦娥的脸色，见她面露疑惑，便主动说道：“杨戬是玉帝的妹妹云华仙子瑶姬的儿子……”

        仙族长公主瑶姬，曾经是三界内极有威望的女仙。她是仙族少有的将才，多次率领大军为三界为仙族而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仙族掌权后，她便众望所归成为掌管三界律令的欲界之主。

        云华仙子虽是娥眉，行事却不让男子。她治军严明、驭下严格，即便是做了欲界之主后，也是铁面无私、执法严厉，天廷的仙家说起她都是又敬又畏。

        可谁也没料到，她竟会知法犯法，与凡人结合诞下子嗣。此事被天廷知晓后，玉帝震怒，将她压在桃山，还着人将她的丈夫子女就地正法。

        本以为此事已了，却生生地出了变故。就在众仙仍为云华仙子的遭遇唏嘘感叹之际，却不想有一日她的子女杨戬杨菡，竟凭着一身本领打上了天廷，胁迫玉帝释放他们的母亲。

        多亏了西王母及道门老祖从中斡旋，玉帝勉为其难地饶恕了杨家兄妹大闹天廷之罪，但仍不肯松口放出云花仙子。杨家兄妹自然不肯善罢干休，杨戬手持一柄三尖两刃枪，打得天兵天将是落花流水；杨菡祭出一座莲花灯，把前来增援的兵将困在原地是动弹不得，兄妹二人齐心，眼看着就要打到灵霄殿。不得已，玉帝勉强低了头，却又开出这么一个条件：要杨戬担山逐日，若是能在天黑前将放置在太行王屋二山山头的流霜玉斗集满阳光，他的母亲便能得到赦免。

        到底是云华仙子的孩子，杨戬虽心有不忿，但他也担心争端一起便会连累苍生，再加上师门长辈们苦口婆心地劝解，挣扎许久，他咬着牙同意了。

        玉帝有心阻挠，一路上给杨戬设置了无数障碍，但都被杨戬一一破解。可时间不等人，眼看着金乌将落，银盘西升，那玉斗里的阳光还差一大截。无助无望的杨戬悲痛难忍，不甘的泪水混着汗液浸湿了脚下的土地。

        许是杨戬孝感动天，就在他绝望之际，快要西沉的太阳停住了，直到玉斗中的阳光慢慢集满。杨戬就用这两斗阳光将困着瑶姬的桃山晒得粉碎，把母亲解救出来，一家团聚。玉帝也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封了杨戬为“英烈昭惠显灵仁佑王”，封杨菡为西岳圣母，驻守华山。但杨戬却不买账，坚持要住在老家灌江口，对于玉帝是“听调不听宣”。

        本来故事到这里就该结尾了。却不想有一天，同儿女在灌江口隐居数百年的云花仙子突然上书玉帝，自请前往元始天尊座下静思己过，又将子女举荐给天廷后，就离开了三界，再也没有出现。

        更奇的是玉帝居然同意了！他命杨戬为天廷司法天神，执掌律令，统管三界巡值灵官，职务权力竟比之前更重。

        就在云华仙子离开三界的第二日，杨戬便到了天廷。他上任不过几百年，就将天廷的仙家折腾得苦不堪言，杨戬行事比他母亲云花仙子还要严厉，天廷众仙对他是又惧又怕，有好事者向玉帝诉苦，却没料到玉帝完全不理，一副将杨戬视为肱股心腹之态，众仙无法，只得默默忍受。

        听着玉绫宛如说书先生一般将杨戬的来历缓缓道来，嫦娥语带兴味地说道：“听你这么说，这位真君并不是很好相处啊……”

        玉绫一顿，看了看嫦娥的神色，见其并无任何不悦，这才斟酌着用词，谨慎地说道：“小仙只见过真君一次，私以为真君并非如他人所说那般盛气凌人。”

        嫦娥点点头，话锋一转，却问道：“你说他来广寒宫见过吴刚，可知说了些什么？”

        玉绫摇摇头回道：“那是吴刚刚押入广寒宫不久的事情，小仙当时并不在场，想来不过是寻常训话。毕竟吴刚被判罚月宫伐桂，是真君向陛下建议的，听说吴刚一案还是真君上天后处理的第一个案子。”

        这个事情嫦娥倒没有在卷宗中瞧见，此时听到玉绫这么一讲，就觉得有些奇怪：才出任司法天神，与玉帝又是素有嫌隙，根基尚浅的杨戬为何要帮吴刚？难道两人有交情？可若是故交，为何这些年没有来探望，也没有为吴刚求情呢？

        脑中思索了片刻，嫦娥便放弃去探究这个事情，杨戬与吴刚是否有旧与她无关，即是无关，便没必要好奇。

        是时候该去会一会正主了。

        与嫦娥预想中的文弱书生形象不同，正在奋力伐木的吴刚是个外形粗犷的虬髯大汉。他一直埋头苦干，就连嫦娥的出现也不过随意地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仿佛她只是空中浮云，完全没有打探她身份来意的兴趣。

        一直跟在嫦娥身后的玉绫生怕吴刚的态度触怒了嫦娥，忙上前一步喝道：“大胆吴刚，这是新到任的广寒宫主嫦娥仙子，你还不前来拜见。”

        吴刚冷哼一声，将铁斧往地上一撴，两手支在斧柄上不屑地冷笑道：“那玉帝罚我在这儿砍树，一刻也不能停下，你说我是听他的，还是听你的？”

        玉绫一窒，紧张地瞪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却见嫦娥抬手制止。玉绫本想说些什么，见嫦娥的视线根本就没落在自己身上，只能担忧地咬着唇退到一旁。

        乍见吴刚，嫦娥就觉得他身上有一股让她似曾相识的气息，因此她对于吴刚方才的无礼一笑置之。嫦娥绕着那株有几丈高的元桂慢慢地走了一圈，对一直提防着她的吴刚说道：“在这儿六七百年，可有什么感想？”

        “感想？”吴刚嗤笑道，“感想就是这九重天处处都烂透了！玉帝老儿昏庸，神仙都是些混账东西，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吴刚的话让玉绫脸色一变，她焦急地冲吴刚使眼色，无奈吴刚完全没搭理她的意思，梗着脖子怒视着嫦娥，仿佛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

        嫦娥倒是意味深长地偏头打量了玉绫一眼，吓得玉绫立马垂着头不敢再有动作。看着玉绫的反应，嫦娥弯了弯唇角收回视线，她走到吴刚几步远的地方，好奇地问道：“难道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吴刚仰天大笑，好半晌才停下来，讥讽地说道：“怎么？你是来放我走的？”见嫦娥摇摇头，吴刚朝嫦娥的方向猛地一啐，不屑地说道，“别假惺惺来套近乎，你回去告诉玉帝，想逼我认错，除非我死！快滚！我不想看见你们这帮恶心的东西。”说罢，也不管嫦娥有何反应，他抡起斧子继续砍树，摆明了不想再与嫦娥多费口舌。

        嫦娥也不恼，环视一圈后并未多说些什么便转身离开。

        玉绫焦急地望着嫦娥的背影，回头恨恨地瞪着吴刚，恨铁不成钢地道：“吴刚！你……唉！”终是说不出什么狠话，玉绫又急又气地一跺脚，转身向着嫦娥离开的方向奔去。

        吴刚紧紧地咬着牙，眉头都拧成了川字，心中更是悔恨万分。

        为什么那么冲动？为什么那么冲动！方才明明有机会，明明有机会开口求情的！吴刚啊吴刚，你究竟还要吃多少亏才能改掉这个性子！你还想在这鬼地方待多久！

        别忘了，你的女儿还在受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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