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妖皇岐骜

妖域的王庭造型粗犷古朴：拼接的黑色兽皮满铺大殿，巨大的兽骨、泛着亮光的兵器挂在篆刻着暗色符文的石壁上，冷冷地注视着殿中的一切；几盏铃玉原石枝座灯放置在各处角落，为这间没有窗格的王殿提供了唯一的光明。

        手持长戟的卫士沿着王座依次而列，座上高坐的便是妖族唯一的首领、万里妖域之主——妖皇岐骜。

        岐骜看起来很年轻，但他在末神时代便已经是妖族的领袖。黄金竖眸是他的标志，雌雄莫辩的脸在他笑起来时带着慑人的魅意，长发被王冠规整地束在脑后，暗哑的黑发中掺杂着一缕缕的白丝。

        与别族不同，修习妖族功法有成的生灵，它们的头发会变成纯白，而等到灵力枯竭时，白发便会慢慢变黑。显然，如今的岐骜已到风烛残年之际。

        感受到嫦娥目光在发间的停顿，岐骜放下手中的王杖，自嘲一笑：“我看起来是不是比上次要糟糕？”

        嫦娥臻首微垂，借着落座的动作避开岐骜含笑的视线。她不擅说谎，岐骜的状态肉眼可见，以两人的交情，客套显得见外，但直言不讳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嫦娥只能抿嘴笑道：“毕竟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你啊。”岐骜哈哈一笑，末了却又叹道，“是啊，已经过了很久了，阿朵很想你。”话语中诸多感慨。

        听到岐骜提到阿朵，嫦娥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一道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女子的身影，她开朗活泼的笑声仿佛透过回忆在耳边响起，让嫦娥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便问道：“阿朵还好么？”

        岐骜皱着眉摇摇头，这让嫦娥心头一紧，目光急切地注视着岐骜，只听他说道：“你也知道当年她被魔族重伤昏迷了很久，醒来后便有了治不好的旧伤，需要长时间的闭关静养。你上次走后不久她出关，听说你来过想去找你，我担心她的身体没有同意，便和我置气，自己又去了老树闭关，直到现在也没有出来。”

        阿朵和嫦娥都是当年在大羿身边的侍奉。阿朵性格外向活泼，那时的嫦娥也不是现在这么沉静内敛的性子，两人脾气相投，引为知己，甚至还求得大羿作为见证，对天盟誓，义结金兰。后来阿朵与岐骜一见钟情，跟着岐骜去了妖域，嫦娥便与她甚少见面，但二人情谊未断，一直保持着联络。

        再后来神魔之战，嫦娥昏迷了近十万年，醒来后才知道阿朵在神魔大战时受了重伤也一直昏迷着。嫦娥到妖域探望，见阿朵生机几近断绝，但因为岐骜一直用重晶石蕴养着身躯，又耗费自己的法力锲而不舍地护着她将散未散的魂魄，才一直留着一口气。

        众人只道是岐骜为爱痴狂，连嫦娥都曾隐晦地劝慰过岐骜，道这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徒劳。但岐骜仍旧固执己见从未放弃，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几千年便传来阿朵苏醒的消息。嫦娥上门探望，彼时阿朵虽醒，但因魂魄受伤过重，大多数时候都是处于昏睡的状态，是以这么些年来姐妹二人一直未曾有机会闲话家常。

        虽然遗憾于见不到好姐妹，但知道她如今性命无忧，甚至还有精神头与岐骜闹脾气，嫦娥也略略放心。

        今日来妖域并非叙旧，嫦娥心有疑问，面对多年好友，便省了那些客套，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可知七百年妖族是否有人去过寒山一带？”

        “寒山？”岐骜蹙眉思索片刻，摇头叹道，“我的族人大概已经很久都没见过外面是什么样子了。”

        也无怪乎岐骜有如此感慨，在神魔大战后，仙族和妖族也展开了一场争夺三界控制权的大战，结果妖族落败，仙族成功获得了三界的统治权。而妖族在这一战中元气大伤，再无还手之能，只得无奈接受仙族的统治。

        但是对于这个结果，妖族上下皆不服气。他们认为是圣人偏帮，才让仙族夺得统治权，否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为了表达对圣人的不满，同时也是为了减少与仙族的摩擦，曾经遍布三界的妖族全都退回妖域，到如今，凡界已经见不到来自妖域的妖族。

        这些往事对妖族而言是不愿提及的耻辱与伤痛，若不是事关重大，嫦娥也不想当着岐骜的面谈起此事。不过既然岐骜愿意回答，嫦娥便也趁势问道：“那么这段时间有没有可疑的人进入妖域？”

        岐骜思索良久，仍然摇摇头说道：“我虽然很久都没离开王庭，但妖域的一切皆在我掌控之中。据我所知除了你，便也只有仙族的传令使偶尔奉旨前来了。”他顿了顿，玩笑道：“你总不会认为那些仙族有问题吧？”说罢，似乎还觉得这个说法十分有趣，大笑不止。

        嫦娥却没有附和，兀自低头沉思。若灵怪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带走宓妃的人即便不是妖域中人，也必然与妖族有很深的关系。

        自从娲皇育化生灵，这世间便有了各型各态的生命。初始，这些生命只是简单地被称为人、兽、虫、植物……直到这些生命开始了解三界、接触三界，他们才发现原来世上还有那么一群能够翻云覆雨的圣人，圣人们一挥袖，便能搬山填海；圣人们一摆手，顷刻间便能让数万生命魂飞魄散。

        对力量的崇敬以及对自己脆弱身躯的恐慌让这些生命纷纷向圣人们折服，他们自发地跟在圣人身边侍奉，哪怕只是祈求能够居住在圣人们曾经出现过的地方。而圣人们对这些崇拜畏惧也并不抗拒，偶尔也会指点一二。于是，平凡的生命第一次有机会领略修行的奇妙。

        时光流逝，岁月荏苒。当修行到达了一个阶段，新的族群慢慢形成：仙族希望仿神族，护佑苍生；妖族崇尚力量，追求的是个人能力的提升；鬼族和灵怪大多喜爱自由，期望不受束缚与欺压……属于修行者的黄金时代悄然到来。

        嫦娥虽是仙族，但因为她的经历，其实对三界各族都有一些了解。能够制伏一名神族——即便那时的宓妃也受了重伤——必然力量极其强大，这在妖族中并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

        若不是亲眼看到岐骜如今的状态，嫦娥第一时间怀疑得其实是他。毕竟，当年岐骜可是有过单枪匹马独闯魔族大军击杀一名魔族先锋且全身而退的赫赫战绩。

        见嫦娥久久不语，岐骜在旁关切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嫦娥迟疑地询问，“当年的妖族并没有全部退回妖域？或许有大妖一直潜藏在三界，而妖域并不知道。”

        岐骜的神情因嫦娥的猜测有片刻怔忡，被嫦娥注意到后，他不自然地笑了笑，敷衍道：“这不太可能。”

        “是吗？”嫦娥柳眉一扬，语带深意地追问道，“为何不可能？你派人调查过？还是说你……”

        “阿姮，你怀疑我。”岐骜看着嫦娥，平静地说道。

        乍然听到许久未曾没被人叫过的旧名，嫦娥愣住了，她看着岐骜，看到岐骜眼中的悲伤，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没有，我只是……”

        “我知道，你是因为愧疚、因为责任，你是为了向仙族向玉帝抗议，你是为了保护三界苍生，阿姮，这些我都明白。”

        岐骜拿起手边的酒盏一饮而尽，靠着王座说道：“阿姮，凭我们之间的交情，妖域所有的事情，只要你开口问，我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没有必要用激将法。”

        见嫦娥想要说点什么，岐骜摆摆手，屏退侍从，继续道：“我虽被尊为妖皇，但其实族内有几名妖主对我不满，他们能力与我差不了多少，本就不服于我；更何况因为当年那一战，他们认定我是与仙族做了交易才接受那份协议，拒绝返回妖域。我曾派人劝说，但他们都避而不见，久而久之我也就任由他们去了。”

        说到这儿，岐骜还有心开起玩笑：“你知道我也不是没脑子的莽夫，这些不服我统治的妖主不回妖域争权，我自然是高兴的。”

        望着嫦娥勉强应和的笑意，岐骜继续说道：“大约在三万年前，族中有一名长老性格大变，我暗中调查后才发现它竟然是他人化形伪装。经过审问我才知道，天廷对那些没有回妖域的妖主几次讨伐，他们手下的小妖死的死逃的逃，日子早已大不如前，走投无奈之下便又打起了妖域的主意。他们派人潜回妖域，打算伺机杀了我然后夺回妖域。我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但还是被他们几个逃脱了。”

        “若是以前，我岂能留他们性命？但阿姮，现在的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玉帝的心思众人皆知，我要保全妖域、保护我的臣民，我绝不能给玉帝抓到丁点把柄。”

        说到最后，岐骜的语气也变得激动，但他很快地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手支着额头，自嘲一笑：“阿姮，我理解你，我以为你也会同样理解我啊。”

        岐骜的叹息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嫦娥的内心，她觉得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但是想了许久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于是，气氛就突然沉寂下来。

        哮天犬从寒山一直跟着嫦娥到妖域，眼看着她穿过结界，为了避免自己被发现，他招来此境的灵官仔细嘱咐几句，便驾云急急返回真君殿复命。

        杨戬听完哮天犬的汇报后，冷笑道：“这位圣域仙子好厉害，连妖域都能随随便便进出！”

        仙族和妖族势同水火，比起神魔两族的纷争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若不是圣人们出手，现在三界恐怕早就没有妖族的存在。

        就算如今妖族闭门不出，玉帝依然视其为心腹大患，每每谈及妖族，都恨不得将它们连根拔起永绝后患。那个妖皇也是个狠人，这么些年玉帝的各种挑衅羞辱都被他忍下，让玉帝一直找不到借口出兵，所以妖族才有机会龟缩在妖域休养生息。

        哮天犬见杨戬脸色不好，连忙上前提议道：“主人，干脆把这件事上报玉帝。嫦娥私入妖域，玉帝知道了，一定会重重责罚她。”

        杨戬对哮天犬的提议不置可否，他端坐书案前，垂眸沉思。哮天犬惴惴地偷偷看了看杨戬，烛火闪烁，光影在他冷峻的脸庞上跳动，让人看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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