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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河间


二月初八这日,船家老冯原本不打算接活儿,同往年一样清早便侯在苍堤一侧。河上水雾漫涨,天色灰白,东边一线金红。他前晚特意收船早,细细打理了船舱,粗麻布短打提前嘱咐自家的婆娘浆洗干净,为的是第二天摆渡贵客时头脸齐整。主家心慈又和善,他也总想把自己拾掇体面些。

        但这日他直等到天光大亮时也没见着人。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过去了,醒时竟遇见放晴,日头挂着晒得人皮肤发烫,他对着河岸发了半晌呆,面前多了两个姑娘,“船家,我们去河对面。”

        老冯摆摆手,“今日接了别的活儿,等人呐。”

        俩姑娘正待再说话,身侧却忽然蹿出个官家小厮,对船夫说,“敢问船家尊姓?”

        老冯一看这人是官家打扮,来了精神,“不敢不敢,小人河西冯斌。”

        “啊,是了。”这小厮就拱手,“我家主人说,冯叔一定就等在苍堤边上,果然如此!主人还说了,劳您久等,今早有些意外耽搁了,天亮时没赶得及。请您自便,只是晌午饭后还在此处见。”

        这小厮掏出一兜碎银双手递给船家,“主人说耽搁了您的生意,心中过意不去。此刻走不开,叫我带来些银两,权当是补偿了。还望您千万莫要推辞。”

        老冯当即倒竖眉毛,“这怎么成?我不能收!”

        那小厮就说,“冯叔收下吧。您不收,我主子知道了,要罚我办事不力的。我就是个跑腿的,您别为难我呀。”

        老冯顿了顿,随手抓了三两颗碎银,剩余的依旧还给小厮,“大人的好意老冯心领了,但我们出力气做买卖,没做的活不能白拿钱。我拿的这些,便权当是大人约船的定金。晌午我还候在此处。”

        这小厮便道,“冯叔仗义。我这就回去复命了。”说罢转身就走。

        老冯冲着那姑娘问,“二位,还渡河吗?”

        这两姑娘就上了船。

        老冯把船撑开,问,“姑娘上哪儿?”

        头先和他说话那个把包袱卸在船舱里,坐到了船头,应声答道,“抱岫山,净业寺。”

        老冯一听,乐了,“真是巧了,二位也去净业寺?没想到老冯年年二月八,都要跑一趟净业寺。今年原定的主家迟了,二位姑娘竟还是去那里。我老冯怕是和这寺有缘,真想有空也去瞧瞧。”

        这姑娘闻言来了兴致,“船家年年渡人去,自己竟一次也没去过?”

        老冯点头,“唉,是啊。上山一趟得多半天,我们做买卖出力气,耽搁一日便少一日的银钱,上有老下有小的,哪儿敢呢?”

        这姑娘就说,“船家是实在人。不过,既说了活计不敢耽搁,那怎么今天不接别的人呢?”

        其实不必多问,老冯口中的这位贵客想必出手大方,赶得上寻常的活计好几趟。但她十分无聊,只想聊天。

        老冯立在船头,脸上日头一晒泛起红。他抬手擦了一把汗,“主家有恩。”

        老冯撑船利落,几句话的工夫船就到了河中心,他似乎知道怎样避开有暗流的位置,一路行来异常平稳。

        这一问叫他打开了话匣子。

        “原先想在苍堤那里停船渡人,都要抽空捡漏,不小心就要挨打的。苍堤附近上船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出手大方,游河吹风的多,真要渡河的少,少出力气多拿银子的事谁不乐意。唉,抢得太凶了!我原本不乐意抢,要是没接着人还挨了打,碰见那几位心情不好叫人砸了船,何苦来?”

        这姑娘就点头,“正是正是。那怎么后来又去抢了呢?”

        老冯望着一岸山石,叹气,“那年我老母发了病,看诊抓药都不是小数目,我还有妻儿要养活,实在没钱了。我想了几日,觉得要不还是去碰碰运气。初春的风景好,抢活计的人更多,果然挨了揍,这帮人真是往死里揍,当时只觉得我老冯的命也要交代了!”

        那日河畔天色灰蒙,水汽满溢,岸边的车前草狗尾草还挂着晨露。老冯被人按在地上猛踹,只能咬牙抱住头缩成一团。挨了不知道多少下,直到惊觉身上没落下新的拳脚,被人从地上扶起来。

        抬头一看,扶起他的是个半大少年,温声问他,“船家怎样?伤没伤着?”

        老冯先看见了大氅上干净蓬松的皮毛风领,这少年白皙干净,他下意识一缩,生怕自己一身灰尘泥土把他弄脏。

        他出神没听清这少年问什么话,愣着摇头。

        两三步外立着个穿月白色锦袍的中年男人,披着同色系的大氅,目光沉沉地一扫,叫人不敢直视。

        打人的几个汉子五大三粗,其中有个见着这位贵人觉得眼熟,又想不起来这是谁,于是偷偷扫了好几眼,等他想起面前是谁,已经面色发白腿一软跪了下去。

        “钟大人小人我等”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身侧的人听明白他喊的尊称,扑通扑通全跪下去了。

        钟遂不是风月常客,桑乾河畔来得不多,没料到能被认出来。这事他不好管,也不好不管,一时没开口。

        他不开口,跪着的人冷汗都冒出来了。

        原本只当是早早出城的龙游商人,这些人泥鳅似的滑溜,谁也不会横生枝节。但是娘嘞!谁想到大清早的能在桑乾河畔教训不守规矩的杂种,竟冲撞了当朝左相!当街斗殴的事可轻可重,要是被城中巡防的金吾卫看见拖到京兆尹,他们全都得挨了板子罚钱。那可大半月都白干!

        不是说大魏朝贵族慵懒吗,这天都没大亮!

        那扶人起身的少年看老冯确实没伤,这才不紧不慢道,“哟,竟认得我爹。我看诸位都是靠力气吃饭的汉子,有劲儿不往撑船上使,怎么一大清早就打人,这么着不合适吧?是不是先得和这位挨打的船家赔个礼道声歉?”

        那边就一叠声地道歉,冯斌听了连连摇手,“是我来苍堤抢活计——”

        少年人就截住了他的话头,“船家不急,到旁边铺子坐一坐吃碗面喝杯热茶吧。”

        冯斌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这这这这怎么使得!我还得接活计——”

        “打人道歉,有什么使不得?”那少年失笑,“船家这不是就接着活儿了?我们去对岸净业寺,船家渡不渡?”

        冯听见有活儿,下意识先点头。可他后知后觉,又怕给其他人再打一顿,又想摇头。

        那少年在他肩上拍了拍,又转头跟打人的几个温声道,“初春还冷,兄弟们早上出船不容易,我请各位吃烧酒。只是,”他的语声沉下去,“做生意就做生意,天子脚下岂容你们这般放肆?要是再叫我知道有这样的事,我就知会一声京兆尹府,再请各位兄弟吃竹棍烧酒,如何?”

        各位兄弟忙不迭滚了。

        老冯回忆往事,显得很感叹。“从此之后吧,我在苍堤行船,再也没挨过打,虽说还是卖力气讨生活,却也松快多了。说来也巧,到了第二年,又是二月初八天不亮,我又接着钟大人和公子。这以后啊就成了习惯,一晃也有小十年了。”

        他说完一低头,见这姑娘坐在船头看着河面出神。她说话时活泼可亲,不说话倚着船舱坐在阴影里,就显出一种难以亲近的安静冷淡。

        老冯想了想,把嘴闭上没试着再搭话。倒是另一个姑娘刚开始看着冷淡不爱说话,中途出来给他递了水壶,叮嘱他日头毒的时候卖力气出汗,当心脱水伤津,轻则头昏重则吐泻。

        把这两姑娘送到抱岫山下再回河西正赶上用饭。晌午饭后,他在苍堤一侧接着了钟氏父子。

        侯爷看着冷,只是久居上位威势逼人,实际很温和,还爱和老冯闲话几句家常。

        老冯就顺着话头看向当年替他平事的半大少年,“公子——啊——如今该叫世子了,如今怕已及冠了吧。”

        “是啊。就是还没个定性。”钟遂笑道,“腊月忙乱,我又在病中,也没好好给他操办。”

        “大魏如今正经办冠礼的人家也不多,劳心劳力的,”说话间雨又细密地落下来,钟筠把手炉递给钟遂,“爹你往船舱里坐点吧,淋雨吹风要染风寒的。”

        老冯闻言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侯爷久经沙场,身子应当很硬朗。”

        钟遂撑着膝头感叹,“哪里。已经大不如前啦。”

        钟筠笑道,“冯叔不知道,旧伤叠新伤的,小毛小病多得不得了。”

        老冯就宽慰这父子二人,“侯爷好人自有好报。”

        他没念过书,不会说好听吉祥话,只知道这世间黑白有常,正邪两道,好人自有好报。

        他顿了顿,说,“赶明儿我也上净业寺替您祈福。”

        钟遂失笑,“那就多谢兄弟了。”

        老冯从不觉得这父子俩难相处,心里有事,嘴上就跟着絮叨,“哎呀说起来,今儿我才想起,我在这桑乾河上撑了半辈子船,也没自己去一回净业寺。”

        他问钟筠,“那里边是什么样的?”

        钟筠想了想,“挺大,挺漂亮,香客不多,但也不算少。冯叔想求什么?”

        老冯就喜上眉梢,“我闺女相看了人家,想替她求个多子和睦。要是没意外,明年我就该抱外孙了!”

        “这可是好事啊,”钟遂闻言,来了精神,“八字合了吗?日子看了吗?何时摆酒?摆在何处?我也好差人送份贺礼。”

        “这怎么使得!”老冯急得胡乱摆手,他不敢承这个人情,急中生智祸水东引道,“世子也到了年岁,说亲的人怕要踢破门槛吧?”

        钟遂哈哈笑了老冯几声,这才说,“原先定过一门亲事,不过许多年过去……”

        他提起这事像是有点伤心,叹了口气,和老冯对着摆手,说,“不提也罢。“

        但那伤心一闪而逝,他又揶揄起钟筠,“这小子要是红鸾星动,我倒不会拦着的。只是怕耽误了谁家的姑娘。”

        钟筠被长辈打趣了也没着恼,脸上挂着三分笑胡乱应了几句,揣着本书册,一猫腰坐船尾去了。

        老冯大笑,“我上午还渡了两位姑娘,也是去寺里上香,说不准你们有缘还能碰见。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女,我瞧着样貌,与世子就很登对。”

        钟遂顺着他的话开玩笑,“璟都的女子出门惯例要蒙面,你是怎么看样貌的?”

        老冯被问住了,他比划了半天,“我就唉!”

        他放弃了,回头自顾自撑船,又十分不服气道,“你们见到就明白啦!”

        钟遂久病之下,精力大不如前,午后原本就易困,船上晃,过不多久他就乏了,在船舱里小憩。钟筠给他拉好大氅,怕他吹风,把帘子放下来,但自己又嫌拉了帘子闷,索性钻出船舱坐到船头。

        老冯低声道,“侯爷是歇着了?”

        钟筠点头,盯着水面放空,“去年从南胡回来就病了,过了冬也没见好,今早还折腾了一趟。璟都太闹腾了,正好也到时候了,我陪着去山里小住几日。”

        老冯顿住,“哟,那不是小事情。山里早晚寒气重,可要当心。”

        他匀速撑着船,钟筠的心绪在那有节奏的动作里舒缓下来,又听见老冯关切地问,“不过寺里清净,适合养病。请大夫看了吗?”

        钟筠“嗯”了一声,“看了,一人一个说法。太医院都不敢定论。”

        他又自言自语似的说,“他心里不痛快,端着呢。净业寺桃花开得最好,让他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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