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屠龙的埃尔兰

“这么虎虎生威的丫头，咋就铁了心的不开窍，非要恋在家里不肯出来闯荡呢？”葛鸿来简直惋惜得心头要滴出血来，瞥见身侧隐隐含笑认真观看她舞刀的白罂附，又泄了气，心道，“罢罢罢，她要吊的可是咱自家的歪脖子树，还能强行把她绑走不成？不过……如此资质，直接绑走，逼着她做我老葛家的衣钵传人，似乎也不亏？”

        正天人交战的功夫，那厢白清露已收了式，重新把匕首插回护腕，面不红气不喘地走过来，朝白罂附微微一笑，接过了他顺手递给自己的热茶一饮而尽，才对葛鸿来说：“葛舅舅，我练得如何呀？”

        “好，好，好得不能再好，连刀气都练了出来，距离刀罡只差一步之遥，清露丫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葛鸿来一看到他俩这勾勾丢丢的情形就有些肝疼，下意识搓了搓红宝石耳钉，“你统共才修炼了多久，就已经突破人阶，到了地阶中期！多少天纵奇才的人物，要修到地阶中期少不得也要四五年。你倒好，才花了不到一年时间，这说出去，得让多少老怪物羞愤自尽啊！”

        反正，作为一块花了十年才做到这一点的老废物，葛鸿来现在是挺有抹脖子的冲动的。

        “清露丫头，舅舅再问你一回，你真的不想跟我去雪山帮？”葛鸿来不死心地问。白清露隔着袖子握住了护腕里的蛟鳞匕，垂目回避了他殷切的眼神，唇畔不自禁地浮出几丝笑，甜丝丝的：“在家也还是可以向舅舅请教的。”

        葛鸿来一回头，果然看见自家甥外孙也在那里一边撸猫一边偷笑，素来冷冽的眉眼乍一看便像是被春风吹软了的冰凌色。他无语望天，心道：“想当年我姐是何等冠绝同辈的人物，在嫁人生子后就一蹶不振，竟然落得个病老而终。如今这小丫头俨然又是个我姐，明明天纵奇才，却眼看着头也不回地就要奔着荒废人生的路子而去也。果然朽木不可雕也，红尘最是误人啊！”

        一念及此，他不由愈发坚定了自己独身到老的决心。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绪波动，黑猫满是嫌弃的朝他翻了一记白眼。白清露直觉得朝它望了一眼，黑猫连忙端正坐姿，重新安安分分地在白罂附膝上坐好。

        雪依旧在下着，在九百里外的冰山雪潭处甚至下得更为盛大。大如手掌的雪花片片飘落，每一片都俨然是薄如蝉翼的锋利冰刀，在皮肤上一沾便能划出一道血痕。幽蓝的小龙十七结束了一天的修炼，将拳头大的龙珠吞回腹中，惬意的把自己的龙身缩成三尺长短，盘在潭边小憩。雪花密密匝匝的落在它坚硬的鳞片、两只光润的短角上，敲击出叮叮当当的脆声，抑扬顿挫，悦耳极了。它也懒得为自己撑个结界，只任由雪片把自己的鳞片当做编钟来敲，甚至还觉得敲击的声响很是有趣。

        若不知道它的身份，看它这小身板，定会把它认成一条快被厚厚的雪被盖住的乖巧冬眠的蛇。

        “得得得得……”隔着重重雪帘，远方蓦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蹄声如急雨，前后几乎连成一线。显然是来自于训练有素、俊美剽悍的良马，而且还不止一匹。

        如此风雪交加的时节，谁会坐车来这幽僻难行的雪山深处？莫非是迷了路？是这样的话，得跟来人指清道路才行，不然就这大雪封山、鸟兽敛迹的情形，来的人不是冻死就是饿死。谁不知道这里是它神龙十七罩的？要是自个儿的治下出了人命，它堂堂神龙的面子可往哪里搁？

        十七身躯兀自盘着不动，只是抬起了小小的龙脑袋，顶开被自己埋住的雪被，朝声响处张望了几眼。只是见雪幕之后，隐隐现出了一辆马车的剪影，黑戳戳的，如浊云一般。极北之地一年四季有半数时间风雪弥漫，张眼不是灰白就是黑，故而本地人极爱鲜明亮丽的色彩，越是艳色越是悦目。出行所乘坐的车轿大多用色斑斓富丽，连马匹坐骑都打扮得十分花哨，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会用如此阴沉的颜色作为马车的主色。

        十七愈发好奇了。

        蹄声已清晰了，如同近在咫尺的鼓面上所敲击的鼓点，骤然，四匹枣红的骏马拖着一辆宽阔的马车冲出了雪雾，长长的鬃毛随着奔跑在风中飘扬出舒卷的波涛。它们身后的马车色调纯黑，仿佛笼着一层时沉时浮的夜雾。车厢的四壁上装饰着大朵大朵的奇异而美艳的花朵，那花瓣皆由光洁而厚重的丝缎制成，花蕊点缀着红钻石，红似丹霞，赤若渥丹。而在车门的位置，则坐着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车夫。

        十七不由得将龙身从覆雪里伸出了一截。它感应得清楚，那斗篷之下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具漆黑的骷髅！而那骷髅车夫此时也察觉到了它的存在，震动缰绳，四马蹄声如雷，朝十七冲了过来。在将将要相撞之际，四匹马齐齐收蹄，整肃犹如训练精良的军人。

        作为万鳞之长，十七倒不至于对一副肉身死去了不知多少年的骨头架子和四匹听话的骏马大惊小怪，只是张着水蓝色的龙眼，倍觉新奇的打量着骷髅车夫，发现对方和自己已知的任何鬼怪都对不上号，便礼貌的问道：“枯骨，你是新品种的魃吗？”

        能行走的死物，除了僵尸也就只有魃，可教师虽然力大无穷却肢体僵硬，魃虽然可以行动无碍但骨头上还是有肉的，绝不可能是这副光秃秃的样子。

        十七好奇极了。

        那句骷髅没有回应，只是空洞洞的眼眶里两团黑色的火焰面向了它。而后，它迈下马车，扬起被黑色丝袍所包裹的骨肢。一只戴着猩红及肘手套的手臂从车内探出，像一朵丰满而婀娜的红莲花被风吹动般，优雅的搭在了骷髅的臂弯处。

        黑水晶的高跟鞋落地，纤细玲珑的脚踝白如冷玉，身着厚重夜黑色长裙的女郎走出马车，编盘成精美形状的金发明灿如雏菊的蕊芯。黑色丝帽垂下了夜雾般的薄纱，掩住了她的上半张脸，仅露出饱满的猩红嘴唇。薄纱下，铁蓝的眼眸打量了一下远方荒芜的雪山，透出不悦的光彩。

        “如果不是父亲的信，我真不愿意到这么偏远酷寒的地方来。”她旁若无人的大声抱怨着，即使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反对者辩论一般气势高傲，“一切都糟糕透了，看看这单调的天气，一塌糊涂的路况，还有这除了雪还是雪的无聊风景！”

        “那是因为你来错了季节，冬天当然只有雪。要看百花绚烂、绿树清波、黄叶满地，那你夏秋再来啊。”作为一条自出生以来就将恋家诠释到了极致的宅龙，十七忍不住顶着一脑门的积雪反驳说，“况且，这里可是雪山，冬季人类罕有踏足的，当然也没有人专门为了让行人通行而修路。异邦人，你都已经游历到了这里，竟然连这都不清楚？”

        极北四省常有外域商人活动，作为一条活了偌大岁数的龙，十七见多识广，自然认出了这位不好伺候的外域女子应当是一个艾萨人，只是身份似乎非同寻常，似乎该是一位术士。艾萨国的修行体系与炎商国大不相同，擅长以咒语激发天地万物的灵性，达成不同的效果。他们把这种修行方式唤作魔法，因而自称为魔法师。十七从前也会过几位随商队前来雪山探险寻宝的魔法师，可像这样可以让活骷髅驾车的还是头一回见，不由生出了几分结交的兴趣：“异邦人，你来此地作甚？”

        骷髅无声的撑起猩红的伞，为黑衣女郎遮挡风雪。她仿佛这才发现了十七的存在，帽纱下的眉毛紧紧一皱，轻蔑道：“你在跟我说话？”

        十七有些委屈，它从有灵识以来，所遇的人类哪个不是对它礼貌有加，哪里碰到过一个如此盛气凌人的？它好歹是一条龙，虽然做龙也才做了一年多，可怎么说也是万鳞之长，它不要面子的啊？想到这里，它决定争给自己口气。它陡然发力，抖去了一身积雪，让自己涨大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龙身变作海碗口来粗，整条龙气势大增，才竖起上半身，与黑衣女郎对视，傲然道：“难道还能是别人？”

        “原来书里说的没错，东方的龙长得是这副样子。”黑衣女郎走近，端详着它盘起来的蓝色龙身，又痴迷的打量着它的头颅，红唇微启，“真怪异，也真美，真像个艺术品。”

        十七得意的翘起脑袋。黑衣女郎伸出戴着猩红手套的手，抚摸着它幽蓝的小角：“我的名字叫埃尔兰，埃尔兰·温莎。”

        “我名十七，你的夸奖我领受了。”十七甩了甩尾巴，欣然道。

        埃尔兰笑了：“你，我也收下了。”

        话音未落，她便撕下了十七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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