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摘星台是座山

炎商国多名山胜境，只要有充足的盘缠、康健的体魄与详尽的地图，总能在有生之年到达。然而有一座山却是所有炎商国人人尽皆知、却又在地图上寻不到的，那便是朝天阙的总坛摘星台。

        是的，被朝天阙门人视为总坛圣地的摘星台是一座山，一座无法在尘界被看见的仙圣崇山。

        如果你持有摘星台的通行令牌，则会在炎商国的中心点望见这样一座神奇的巨山。它从群湖叠嶂中隆起，以能把人看到脖颈拗断的险峭弧度，直没入了渺渺白云之上的深不可测之处。云间时有彩线流星般的华光闪烁，是门人御物飞天时留下的法宝明光。

        摘星台究竟有多高？除摘星台中人外，没有人会知道。可以肯定的是，凡人即使能够到得山麓下，若是不乘坐法宝，仅靠双臂、双腿攀爬，是穷尽一生也无法到达那白云深处的山巅的。

        赤睛金毛犼在空中发足飞奔，高天上的罡风有着能将人挫骨扬灰的威能，却被那赤金威猛的身躯毫不费力地破成两半。第二神君稳稳地坐在它的背上，不动如山，而许自在正御使着一把寒气缭绕的白晶宝剑紧跟在后。她四年前离开时将所有法宝都留在了摘星台，此刻所驾御的这把寒晶剑还是第二神君暂借给她的。不是自己亲手炼制的法宝，使用起来往往有生涩之感，但许自在天生剑魂，所有剑器入手皆得心应手，乘着这把剑飞行的速度竟也不比以奔行如电而闻名的赤睛金毛犼慢上几分。

        一狮二人在长空中划出绚烂的彩光，急急冲入了云端，顶着罡风向上疾冲了半个时辰，骤然耳边风声一定，一座五间六柱十一楼的碧琉璃牌楼赫然伫立于与太阳平齐的地方。红日将无穷无尽的热力抛洒而下，那碧琉璃牌楼便焕发出湛湛光华，几可与日争辉。

        赤睛金毛犼调整方向，向那牌楼奔去。许自在停在半空，望着那岿巍无伦的建筑，一时心绪万千。

        “碧霄云门……我真的回来了。”她对自己说。

        说罢，她御剑追了上去。

        甫一冲入碧霄云门，眼前风景登时一变。原来那云门之后竟是一座穷尽言语也无法形容的瑰丽宏大的神殿。四根碧玉殿柱按四象方位排定，被离合聚散的瑞气云霞簇拥着直插入目力难以穷尽的高远之处。在四柱的中央，一条鳞爪华灿的金龙、一只羽毛鲜丽的彩凤翱翔虚空，它们的身躯庞伟如山峦，飞翔的姿态隐隐呈现阴阳鱼型。而在龙凤的头顶，望不见殿宇的穹顶，惟有一似乎无穷之大的司南。那司南仿佛由周天星辉凝练而成，晶莹闪烁，飘渺浩瀚，庞大的司南勺在盘身上缓慢地转动着，每一分运转都暗合着天地的韵律。

        许自在跟在御使赤睛金毛犼而行的第二神君身后，飞越了龙凤，又越过了那司南，终于望见了一轮红日烈烈、一轮阴月皎皎。二者并列于天穹之上，一方喷火蒸炎，一方流精溢华，光芒搅结成了太极图形，轮转不休。

        一狮二人身化流光，扎向了那轮热力无穷的“太阳”。灼灼火海的热度霎时烫洗全身，许自在自然而然地一合眼，再张开时，眼前已是一派袅袅云海。隔了沉浮不定的霞光云气，可以望见远方宫观玉宇时隐时现。

        许自在回头，望了眼不知何时矗立于身后的高峻山门。

        破风声起，是一名守山弟子察觉到有人进入，赶来巡查，看清来人后连忙落下行礼：“度人无量天尊，拜见天网长老！”转头看向许自在，见她面生，便含混地叫了声，“见过这位师妹。”

        第二神君问：“首座现在何处？”

        那弟子回道：“首座长老正在乾坤一览斋与众长老议事。”

        第二神君以余光扫了闻言面色一暗的许自在：“走吧。”许自在抿抿唇，御剑跟上。他们的速度何其之快，一霎时便消失于滚滚云海之后。那名守山弟子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奇道：“天网司什么时候进了这么一位出色的师妹，怎么没听人提过？”

        他的搭档此时方才赶来，见他喃喃自语，问道：“刚过去了什么人？”那弟子回神，答道：“是天网长老带着一位天网司的师妹，”说着便将许自在的面貌形容了一遍，啧啧称奇道，“光看她御剑的速度，真实修为就不在天养司那几位最出色的师姐之下了，不应该一点名气都没有啊。”

        心中又补充了一句：何况还生得如此美貌，就是不知为何一副凡人的打扮？

        感叹罢，他才看到搭档瞪大眼睛看着他：“师兄，你做什么想看傻子一样看我？”他师兄拍了他脑门一巴掌：“什么天网司的师妹，那是咱们天目司的执剑使许自在！荡除泥梨教会的大功臣！我们朝天阙两千年来最年轻的剑仙！你连你偶像都不认得了！”

        那名弟子委屈道：“我这不是前年才考进摘星台吗……那时她都外调了，我上哪儿认得她去……师兄你干嘛不早点过来，我都没来得及向她讨个签名……”

        “算了，”他师兄改为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许执剑使这趟回来，应该能在摘星台常驻了，你想讨签名还是有机会的。”

        许自在并不知这名守山弟子在背后嘀咕了她些什么，她跟着第二神君到了乾坤一览斋的门外便止了步，并不打算跟着进去。第二神君瞄了她一眼，翻身下了坐骑，在等候的弟子引导下昂然入门。于是被留下的许自在便与他的赤睛金毛犼站在一处，后者呆卧了一会儿便觉着无聊，从口中吐出一只五彩绚丽的绣球，用爪子拨弄着玩耍了起来。许自在看着这仙兽自娱自乐的烂漫情态，想要舒开微锁的眉头，可心头沉甸甸的，到底还是没能纾解分毫。

        片刻后，那名迎接第二神君的弟子推门而出，回身关上门，向她走来：“许师妹，四年不见，你的风采更胜从前。”他是朝天阙天目司长老——也就是朝天阙首座长老贺崇文的亲传弟子钟无极，修为不凡，亦是门中年轻一辈的翘楚。

        许自在亦跟从贺崇文修炼过道法，虽未正式拜师，却也与其门下弟子有实际上的师兄妹之份，当下面向他微微点头：“钟师兄亦然。”

        见她无意寒暄，似乎心事重重，钟无极知道她正在为叛变的白罂附而烦恼，当即敛住了笑容：“除了师父，还有四位长老在。”

        四位？除了天网长老第二神君外，另三个是哪三位？许自在一怔，试探道：“天律长老素来只喜欢拉大家去天律司开会，难得他老人家能把会开到天目司来。”

        摘星台有天目、天网、天罚、天养、天律、天机六司。以天目司为尊，天网司次之。天养司长老傲霜枝是天网长老第二神君的道侣，全朝天阙的药饵灵兽都依仗着她；天罚司长老龙牙子平素鲜少露面，非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出；而天律司掌管门中文献典籍，负责朝天阙弟子的初等道法教学、训导教育，地位不免为六司最低，长老山隐鹤是个好脾气的老儒生，整天不是叫人来开会喝茶，就是写上几幅字拉着人品鉴，闹得大家苦不堪言，却又对这位笑眯眯的老前辈讨厌不起来。

        至于天机司长老谢怀玉……不提也罢。

        首座长老贺崇文但有事商议，第二神君、傲霜枝与谢怀玉必是在的，而余下的那一位如果是老好人山隐鹤，那便还未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钟无极摇头：“许师妹，你也知道，师父向来欣赏不来天律长老的书法，哪里请得来他老人家的大驾？”顿了顿，“来的是天罚长老。”

        许自在的心沉了下去。不知哪里的花香，伴着瑞鹤悠长的啼鸣随风而至，浸得她眉睫一片幽凉。她抱紧了怀里的寒晶剑，感觉自己有些晕眩。

        钟无极诧异地望着她脸上掩饰不住的凄伤，意识到她误会了什么，有些后悔适才说了这些：“许师妹，其实……”话未说毕，忽听推门声响，第二神君与一位鹅黄道装的清丽女子相携而出。第二神君扫了眼抱着剑站得格外笔直的许自在：“剑送你，不必还了。”生硬的口气令那女子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向许自在歉然微笑：“许师侄，得空来天养司转转。经久不见，本座门下的那些弟子都念着你呢。”原来她正是天养司长老傲霜枝。

        许自在应了，二人便踏云而去，被主人忘在脑后的金毛犼习以为常地收起绣球，追了上去。接下来走出的是一位头戴逍遥巾的男子，与冠巾的飘逸相比，他身上的道袍却是灰扑扑的，十分不起眼的颜色，却衬得那张分外昳丽的面庞分外的冰清雪洌。他一望见许自在，眼光便从她身上拔不下来了，脚下不由自主地踏前了一步，似要呼唤什么。

        许自在却恰好侧过了身面壁而立，闪过了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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