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一个愿望
韶樾本要抬起自己的手使用生命之力，最终还是只能缓缓放下，微眯着眼注视着一切，甚是冷漠。桥曦冥看到母亲的神情，知道母亲无能为力，不免失落的低下头。
“暝舜。”桥曦冥想起受伤的暝舜，转眼一看钟离羽已经在用神尺为暝舜与圣渊治疗。桥曦冥来到暝舜身边，抚摸着暝舜的毛发并进行道歉，不该冒险试图让他斩断飓风之力。
枚萧流月虽然讨厌晓黛，可是看到晓黛的样子，着实不忍心。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晓黛换了一身衣服，枚萧流月看到她比以前顺眼不少。
“夫人，你会没事的。”南宫骄阳看到晓黛紧紧抓住自己不放，心中感到温暖，安慰她。尽管不可能，南宫骄阳还是想要带晓黛去找医师，然而也被晓黛无声的制止。
晓黛面无表情，却异常安详的说着：“国主，我知道命不久矣。不要有愧疚。我的这条命，本来就是你救的，现在还给你，我们就两不相欠。”晓黛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但是带着解脱。
南宫骄阳抱着晓黛的头，强撑着露出笑容：“你在说什么傻话？什么两不相欠？你是我的夫人，是朔方莽原国的国主夫人啊。”南宫骄阳从未流泪于众人面前，如今再也无法控制。
“对不起，对不起……”南宫骄阳知道自己欠了晓黛太多。南宫骄阳流泪了，晓黛却笑了，南宫铁问看到母亲违心的笑容，愤恨的瞪着父亲。
恨着自己的儿子，即将离开的夫人，南宫骄阳知道都是自己种下的苦果。晓黛想伸手为南宫骄阳拭去泪水，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只能从心中嘲讽怯懦的自己。
“我今年三十四岁。从十岁那年见到你，到现在，整整八千七百九十六天；十四岁那年，做你的夫人，到现在整整七千三百三十六天。”
“在这七千三百三十六天中，你与我在一起的时间是一万两千四百三十二个时辰，总共一千零三十六天。”
“一千零三十六天，你总共与我说过两万零七百句话，大概每天二十句。”
“晓黛宫阙，你送给我的住所，二十年，除了睡觉的床榻和吃饭的桌椅，再无一处我曾触碰、涉足之地。”
“珠宝，金钗，华服，它们做工与精美程度，不曾有任……”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南宫骄阳泣不成声，感觉她说完一个字，自己的心脏就被钢针贯穿一次。不仅仅是南宫骄阳，真所谓闻者伤心、听者动容。
晓黛笑了——令人颤抖的笑容：“为我流的眼泪吗？没有必要。二十四年的时间，我恨你十八年……却足足爱你到现在。”晓黛最终还是选择说出自己的心声，因为她没有以后了。
“十岁那一年，你来到‘阳光之家’巡查的时候，我远远的看了一眼，就再也无法将你的身影从我眼前抹去。我是个孤儿，过着乞讨流离失所的日子，若不是莽原国建立了收容所，我早就活活饿死。”
“阳光之家的家长发现我对植物有天赋，让我试着学习成为优秀的园艺师，或许将来会有机会得到推荐资格到王城工作。”
“远从暮桑而来，直接继任朔方莽原国国主之位，励精图治，未尝一败，英姿勃发，不羁世俗，令万千国人竞相仰慕……南宫骄阳这个名字，对我这种人而言，遥不可及。我从来没有妄想能够到王城、到国主身边工作。”
晓黛的自卑、自嘲尽显无疑，但是想到后面的事情，又是那样无法控制的感伤。
“原以为一切都只是藏在心中的虚幻梦想，不会有触及的那一刻到来，直至十四岁那年。”
“我和几个朋友攒够钱，满心欢喜到圣戮城参加‘女娲节’庆典。”
“圣戮城夜晚的繁华与喧嚣，迷住了我们年轻的心，但出身几近相同的我们，深知那种光鲜生活不属于我们。然而……”晓黛看向南宫骄阳，不自觉的笑起来——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一个夜晚。
“人群之中，你抓住毫不相识的我，张口就像我求婚。我的心被圣戮城的灯火照亮，却迷失了，看不到正确方向，甚至没有意识到你是否有其它用意。”
南宫骄阳想起来，全部都想起来了：“你不是拒绝了我吗？”南宫骄阳略有一丝责怪晓黛的意思。南宫铁问听到这些往事，尽管心疼母亲，但还是自觉的站起来离开父母——这不是他该知晓的事情。
“别说了，真的不要再说了。”南宫骄阳看到儿子推开，更加无颜面对晓黛。晓黛任性的说下去：“是，我拒绝了你，那是因为我清醒后知道这就是你们身份高贵之人的游戏，尤其是爱慕者无数的国主您啊。”晓黛的愤怒与声讨，真的太晚了。
南宫骄阳皱着眉：“那你后来为什么会答应成为国主夫人？”南宫骄阳二十年没有任何疑惑，这是第一次想要知道晓黛的答案。晓黛冷笑一声：“您的一句玩笑话，却置我于众矢之的，在‘阳光之家’逐渐受到冷待。后来，您又来‘阳光之家’多次追求……”
晓黛说：“好不公平啊。十岁到十四岁，四年的感情沉积，您就凭借这些打动了我。我不配，我傻，明知道不会有好结果还是不顾一切飞蛾扑火……国主夫人，那是朔方多少女人的梦，怎么可能落在我这样的人身上呢？”
“我还记得当初你在‘阳光之家’问我，喜不喜欢？”
“我喜欢你，喜欢你，从十岁那一年我就一直喜欢着。纵使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都比我适合你，都比我更喜欢你，但是我自私的告诉自己，我对你的感情不比任何一个人差……就这样，我选择欺骗我自己去试一试；就这样，我不自量力的站在你身边；就这样，我成了现在的这幅样子。”
晓黛看着南宫骄阳皱起的眉宇，笑了起来：“想不到我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女人吧？”晓黛也想不到自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好像这二十年过着别人的生活，自己根本就不是自己。
南宫骄阳并不是害怕晓黛的想法，而是责怪自己。当年的举动，他想不到晓黛会是这样的理解……圣戮城的那个夜晚，南宫骄阳为了拒绝凤洛梧桐的感情，随便在街上找了一个人求婚，于是找到了晓黛这个人。
本以为这就结束，没想到巡视“阳光之家”的时候，南宫骄阳再次看到晓黛。当时他感受到晓黛与周围人不睦，为了帮助晓黛，也为了彻底断绝凤洛梧桐对自己的念想，南宫骄阳鬼使神差的再次与晓黛求婚……没想到晓黛在自己还不认识她的时候，就已经喜欢着自己，南宫骄阳第一次认知到在感情上是个彻头彻尾的败类。
“我以为，你见惯那些高贵的女人，喜欢上和她们不一样的我。我以为你对我一见钟情，才不介意我的身份与地位。我以为能够和你一起携手走向美好的未来，可是……到头来都是我的自作多情。”
晓黛的恨，终究还是恨着自己，她怎么可能去恨这个世界上自己最爱的人呢？晓黛说：“其实我早就该知道的，我一直在骗自己。婚后两年，你我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的清楚，但你的情人用头发都数不清楚。”
“我以为你是觉得我的年纪还小，我以为你政事繁忙，最终才明白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答案，你在告诉我是我在异想天开。”
“我在我的幻想和你给的豪华宫殿、珍宝金玉的陪伴中度过两年时光，终于等到你开口说出。”
南宫骄阳瞬间不解的问：“我说出什么了？”南宫骄阳努力的回想十八年前的光景，但真的太久远。晓黛看透了南宫骄阳：“对你而言十八年很是遥不可及，但对我而言就是昨天。十八年前那个晚上，我第一次看到你喝醉的样子，也是知道你心中的那个人是大祭司——凤洛梧桐，不是我晓黛。”
南宫骄阳瞪大双眼看着晓黛，想不到她会知道……十八年，自己竟然让她十八年都这样活着。南宫骄阳顷刻之间明白当年温顺腼腆的晓黛，为何一夕之间性情大变。
晓黛想要的就是南宫骄阳的这个反应，她要让南宫骄阳认识到究竟谁是害人者、谁是被害者。
“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在做着一个梦，一个长达十八年的梦。梦中的一切人与事都是虚假的，令人生厌。梦里面，我变成一只刺猬，用坚硬丑陋的刺对待每一个人，也刺痛着自己……疼痛并没有让这个可怕的梦醒过来，而是越来越沉浸在梦中无法脱身。”
“我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我迷失了。没有人来帮助我，没有人来救我，没有人理会我，没有人安慰我，无论如何挣扎逃脱，最后还是会回到原点。”
“直到我有了铁问。”
晓黛的情绪缓和下来，双眼迷蒙着不知看到何物：“夏侯兄妹的父亲成为国主前，乃名震朔方的海溪将军；枚萧流月，是高贵的海溪公主。虞柯嘉，父亲是古老的虞柯一族，虞柯晗自幼便是风云人物，身负‘九泠斩’，后又担任凝凌国国主；风启澜冬是朔方第一医师兼朔方第一美人，同时也是‘大祭司’一脉。”
“万俟诤虽尚未成家，但他对桥护法的爱慕与深情令人动容。相比较之下，你什么都不比他们差，铁问也什么都不比他们差，唯独差在我的身上。我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
“铁问是我十八年中唯一的柔软所在。我不想铁问成为少国主，也不想铁问成为朔方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只要平平安安、自由自在的过想要的生活就好。”
为什么十八年晓黛都无法醒来？全部都是因为南宫骄阳的所作所为一次又一次的将她拽下黑暗的深渊。
晓黛带着怨恨：“十三年前，为了不让铁问受到伤害，让他离开我身边随你到暮桑国请韶樾元首归国。在那之后，铁问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甚至步上你的后路……是你毁了我，毁了铁问，让我一无所有。”
南宫骄阳看了看站在远处黯然神伤的儿子，不知道如何与晓黛说明事实真相，或许永远无法说出。
“我没有那么好，你没有那么差，铁问肯定没有在意血统身份的问题，我保证。”南宫骄阳相信自己的儿子：“晓黛，如果我早知道你知晓凤洛梧桐的事情，我们两个之间必然不会是现在这副境地。”
南宫骄阳为何没能早些察觉？
晓黛说：“都无所谓了。离开王城那个牢笼之后，开始醒悟。呆在元首宫的这些天，我已经不会再沉沦……二十四年，真的够了，我真的好累了。”最重要的是，晓黛不用再为自己的儿子担心——刚刚与铁问的那番谈话，晓黛放心了。
“国主，二十年夫妻，该是结束的时候。”
“我死后，请将我的身体火化，送回‘阳光之家’的墓地，找一个有风的日子洒在草原上。我从哪里来，终究是要回到哪里去，‘阳光之家’才是我这样的人最终的安息之地。”
晓黛向往的自由，终于可以得到。南宫骄阳隐忍着，仿佛有话想要说出口，但无奈被晓黛一句又一句的话打断。
“我好像十八年没有说话似的，总感觉说不完。”晓黛的确痛苦了十八年，但她也真的充满不舍。几天前在元首宫醒来，晓黛终于从冗长的噩梦中醒来，逐渐想起做梦之前的自己。
晓黛笑着，声音细小的说着：“南宫国主，十岁那年见到你第一面开始，我就有一个愿望，你知道是什么吗？”晓黛吐了那么多的苦水，最终好像开玩笑一般。
南宫骄阳顺着晓黛的意思询问她。
晓黛说：“与国主漫步在骄阳之下的草原。”晓黛幸福的笑着，因为这个愿望早就实现了——在南宫骄阳来到“阳光之家”再一次向自己求婚的时候。
长达十八年的痛苦，长达二十年的错误，晓黛的确是受害者，但晓黛知道所有的痛苦与错误都是因为自己想要的越来越多。如果一开始就仅仅止步于这一个愿望，晓黛就不会成为国主夫人，不会陷入痛苦与错误之中。
“到最后，我还是保护了国主。”晓黛满足了，就好像十岁之前的自己，简单快乐：“国主爱铁问这个儿子，尽管和我爱的方式不同。现在的铁问，是我这一生能够给国主最好的礼物……也因为铁问的存在，我与国主之间所有的一切，就算痛苦，也清楚的知道不是梦，而是真实的。”
晓黛的恨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这一生还是适合傻傻的去爱。可惜晓黛没能看透，否则会更早放过自己、放过所有人。
“铁问变了，他似乎遇到了某个女孩。你是他的父亲，一定要让他幸福。”晓黛最终放心不下的，就只有铁问这个儿子的感情问题，毕竟他的父母都败在这上。
南宫骄阳将血泊之中的晓黛抱在怀中，留下两行清泪：“你带给我的远不止铁问……我爱过凤洛梧桐，直到现在她在我心中也占据着一个位置，这是我无法改变的过去。”
南宫骄阳的身上沾着晓黛的鲜血：“二十年，你教会我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宫殿、珠宝、权力，我想把能给你的东西全部都给你，我想让你对我笑，想让你永远都是十四岁时初遇的那个天真的女孩。”
南宫骄阳满是追悔：“我想不到我会这么笨，而你又是那么傻，我说不出口，你感受不到……凤洛梧桐早已经过去，在我决定要你成为我的夫人那一刻，就永远的过去了。”
“我是爱你的。”
南宫骄阳紧紧抱住的晓黛身体僵硬，早已经再也不会回应他。
“母亲。”南宫铁问听到了父亲的哭声，知道母亲已经离去。南宫铁问惊愕片刻，迅速跑到母亲身边，将父亲推开。
南宫铁问抱着母亲僵硬的身体，对南宫骄阳瞪大双眼，满满的愤怒之情：“南宫骄阳，我恨你，我恨你。”南宫铁问从不像是会说出这样不懂事的话语的人，但现在这就是他的真实心声。
南宫骄阳的神情呆滞，任凭儿子的发泄。南宫铁问自懂事便知道父母感情不睦，但他从来没有怨恨过，只不过他现在想替母亲声讨：“二十年，你毁了母亲一生，等待，等待，望眼欲穿的等待，二十年都在等待！”南宫铁问咆哮起来：“南宫骄阳，在悔恨中度过余生吧。”南宫铁问绝对不会原谅，绝对不会。
南宫铁问忘不了母亲凝视远方的那幅呆滞、空洞的画面：“母亲从来都不强求我做任何事，但是南宫骄阳，你给我记住：我南宫铁问必将成为朔方莽原国的国主，让你领悟你的失败。”南宫铁问定会比过父亲，让母亲引以为傲。
“呵。很好。”南宫骄阳站起身，对儿子的愿望无比认同并予以支持。南宫骄阳衣服上血迹斑驳，环顾四周，最后冷笑：“妹妹、夫人、儿子……我果然只适合朔方莽原国国主这个位置。”
南宫骄阳回想离开暮桑国的那个时候。原来从他决定抛弃暮桑国开始，就注定所有的一切都将离他而去。南宫骄阳最终将目光放在并肩而站的桥霂夜与南宫歆绝身上，落寞着转身离开。
“南宫国主，请留步。”第五日开口说话。夏侯雷与谯笪邪看着几次三番不老实的固蛟国人，预想他们还有什么花样。
第五日看到南宫骄阳没有停下的打算，索性提高音量：“国主夫人的身体不是还没有冰冷下去吗？”第五日的话音未落，便看到南宫骄阳停下脚步。
南宫铁问果真还能在母亲身体上感受到温度，立刻问：“你们有办法？”南宫铁问不管先前那些国家恩怨，只要有机会。轩辕帝斜眼看着第五日，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计划着什么。
此刻，南宫骄阳的脑海中回响着晓黛说的那个愿望……如果许下的愿望真的能够实现，南宫骄阳愿意用自己拥有的一切去换取一个愿望，就一个愿望，那就是——晓黛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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