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平生愿（一）
阿音的头昏昏沉沉的，眼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来自于头皮深层的记忆猛烈的刺激着她的神经，大片大片的暗红血迹充斥着她的眼，耳边的世界仿佛自动消音，只剩下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一阵哀痛的鸣音。
身体像是灌铅了一般，使出全力也没能往前迈动一步。
真田弦一郎面色阴沉的看着她，“月城音你还傻站着做什么！”
她也没什么感觉，双目空洞的站在那里，头上的伤口已经被清理过了，缠着厚厚的绷带，她苍白着一张脸大口的喘气。
真田看的一惊，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猛地一扯，“月城音！你怎么了！”
被他这么一扯，月城音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失去了支撑，就那么直直的栽了下去。
柳莲二拨开人群走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了这一幕，心下徒然一惊，立马上前扶住了月城音的身子，正色道，“真田，她可能是被吓坏了，快去找医生过来。”
真田脸色有些不好看，一瞬不瞬的瞧着阿音毫无生气的眼眸，直接把她打横抱起，“走。”
空气中有些肃穆的冷，真田玄一郎长腿阔步的抱着她朝急诊走去，乌压压的云层蓄势待发。昨天是和青学的总决赛也是幸村动手术的日子，原本不堪一击的队伍竟然绝地反击赢了他们立海大，他顶着压力正琢磨着等幸村度过危险期醒来该怎么向他交代的时候，没想到今天在医院门口就碰见了浑身是血污的月城音站在急诊车旁边原地发愣，他有些诧异的上前询问，但是月城音像是听不见他说话一般。出急诊的护士见他们认识，便简单的把事情原委给他复述了一遍。
被吓坏了？
月城音固执的蹲在手术室外的墙边，双眼死死的盯着手术室门口，任由谁叫也不应声。
柳莲二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在能在手术室外等消息，期间他又给乾贞治打了个电话。
阿音只感自己是在做梦，灰蒙蒙的环境让她感觉仿佛身处在云端一般，高空坠落的心悸，冰冷又窒息。
忽的，一道温和的声音在耳畔想起，“阿音，我在这里。”
这个声音让她有了归属感，温暖的让她禁不住想要靠近，渐渐地，她恢复意识。
看着她眼中的焦距慢慢聚拢，越前龙马才稍稍松了口气，“笨蛋。”
待转了魂，她才认清了那个声音的主人，颤抖着肩膀，呜咽，“龙马，阿西他是不是”话还没说完，便经不住的放声痛哭起来，仿佛积攒的恐惧和不甘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了，竭斯底里的另闻者心乱。
越前龙马无奈伸手紧紧地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紧扣，垂眸看着她，不见情绪，嗓音低沉的似是保证，“他不会有事的。”
清醒之后的越前南次郎急急忙忙也赶了过来，看见蹲在墙边的两人之后不禁莞尔。
闻讯赶来的乾贞治靠着墙思索了一番，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掏出笔记本开始记录，柳莲二有些好奇的凑近想要看看好友笔记，结果乾贞治啪的合上本子，正在他心里吐槽好友小气的时候，乾贞治高深莫测的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这是秘密。”
南次郎看着对自家儿子和小丫头过度关注的旁观少年们，挑挑眉，开口说道，“我替龙马和阿音谢谢你们今天的帮忙，时间不早了，你们也赶紧回家吧。”
真田看着墙角处相拥的两人，蹙眉，摆着一副生人勿近脸，对着手术室，“好的，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柳莲二也应了声，然后转头对乾贞治说道，“要一起走吗？”
“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阿音目光涣散的盯着手术室的门发呆，胸腔中的心脏如擂鼓般砰砰砰的打着节拍，终于，手术室门“叮——”的一声响了，穿着白大褂医生走出来，“谁是病人的家属？”
“我！”阿音立马站起身，松开同越前握着的手，一张脸苍白的吓人，扯着医生的衣服，“医生，我弟弟他怎么样了？”
中年医生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不过腿部严重粉碎性骨折，很有可能要截肢，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阿音大脑顿时轰的一阵闷雷作响。
只是还不等她来得及做什么反应，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从外面走了进来。
与此同时越前龙马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是手冢国光发的信息，他不禁蹙了蹙眉，点开，【提醒月城音，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越前龙马不明所以，把手机拿给阿音看，“什么意思？”
阿音督了一眼手机屏幕，瞳孔微微放大，很快便敛了神色，她下意识的抓住越前龙马的手，小声在他耳边说道，“龙马，我有点不舒服，头晕，待会儿可以让叔叔帮忙应付警察吗？”
越前龙马也没多问，点了点头，扶她先在椅子上坐着，不经意的伸手把她散到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你先等一下，我去跟我爸说。”
阿音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心中百感交集，她盯着自己还带着血污和泥泞的指尖，缓缓地攥紧了手心。
这件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她甚至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之前确实被月城西的模样给吓到了，她想起了当初在美国人贩子团伙时的事情，青山今天的样子跟当时那个施暴打死小男孩的男人很像。
月城西跟她说过，长大后他要走遍世界的湖海山川，现在这却成了奢望。
如果真要追究，她就是间接害了他的那个人。
她痛苦地抱住头，双腿不禁蜷缩起来。和她走的近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越前南次郎随着警察去了警局之后，越前龙马立马跑回来，看着阿音又缩到角落里的样子，他不由得拧了拧眉，走过去，半蹲着看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话才能让她好受点，想了半天，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音察觉到了他靠近的气息，缓缓抬起头，泪渍早已干涸，眼神空洞无光，有气无力呼吸着，“龙马，我该怎么办？”
越前龙马看着她，然后用借来的湿纸巾给她擦了擦脸上粘着的泥土血渍，看着整洁了一点之后才回道，“比起死亡，这已经算是幸运了，不是吗？”
阿音苦笑着摇摇头，“但是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我能乖乖听那些人的话，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越前龙马郑重的看着她，严肃地说道，“不要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没有错，你也是受害者，有错的是那些施暴和犯罪的人。”
阿音定定的看着他，一时失语，心脏跳动仿佛擂鼓一般，莫名的情绪涌上了胸口，闷闷的。
少年的脸上情绪倒是没有多大变化，他安慰的摸了摸阿音的头，问道，“手冢学长的短信是什么意思？”
阿音回神，心下思索了片刻，这件事太复杂，她不能再把越前龙马牵扯进来，于是摇摇头，“不知道，手冢学长兴许是发错了吧。”
越前龙马显然是不信她这鬼话，但是也没深究别人隐私的癖好，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在接到消息之后的第二天傍晚，月城夫妇就从德国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在看到月城夫妇的时候，阿音感觉胸腔有些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她倒是第一次见月城青子，她身材纤瘦修长，是德日混血，长的漂亮且有韵味，月城音和月城西的相貌都随母亲月城青子，鼻子嘴巴虽然多少有些出入，但是那双黑亮的水眸简直一模一样。
阿音站在不远处看着站在重症监护室玻璃窗外向医生询问状况的夫妇两人，一句话也不说，但心下却隐隐有了主意。
待大致了解了月城西的情况，月城青子和丈夫月城仓介才微微松了口气。
阿音走到他们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
夫妇两人愣愣的看着阿音的举动，片刻才缓过神来。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道，“这次意外全因我所起，是我连累了阿西，我不求你们的原谅，只希望无论如何都要治好阿西的腿，他还有梦想，在他有能力实现梦想之前请给他一个健全的身体，所以请带他去德国治疗吧。”
“阿音……”月城青子有些愧疚的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自家女儿欲言又止。
“这些事都是我们该做的，身为父母没有对你们姐弟尽到养育之责是我们的过错，这次我们回来就是打算把你和阿西都接到德国去和我们一起生活，希望能弥补这些年来的缺憾，可以吗？”由于交流甚少的缘故，月城仓介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过于早熟的女儿谈话，说出的话总感觉带着些许客套。
听了他的话，阿音在心下思索片刻，开口道，“我想留在日本。”
听她这样的回答，月城青子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向前走一步，握住她的手，“阿音，你还在怪我们吗？”
“不是，我没有资格怪你们什么……”心下思量着，该怎么回答才合适。
月城仓介对这件事倒是意外的强势，“抱歉这件事我们不能答应，阿音，你必须要和我们一起去德国。”
阿音蹙眉，辩道，“我已经习惯了日本的生活，去德国会不适应的。”
“你没去过怎么会知道不适应呢，阿音，就看在阿西的面上，和我们一起去德国吧。”
阿音眼皮动了动，良久才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
月城夫妇的动作很快，他们当天晚上便联系好了德国那边的医院，阿音直到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安静的坐在病房外的角落里看着两人忙碌。
突然，一声惊呼声响起，阿音转头看去，竟然是铃木瑛。
铃木瑛手提的水果篮被她脱力扔到了地上，篮里的水果滚落了一地，阿音不知她为何如此反应，但是出于同学一场，还是好心的上前去打算帮她捡水果，谁知，铃木瑛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你怎么会在这里？！”顿时她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立马转头就跑。
阿音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也不管什么水果不水果了，立马敏捷的追了上去。
铃木瑛跑的有些慌不择路，连撞到了人也没一句道歉的话。
阿音越发觉得她有问题，终于，在医院逃生通道的楼梯口才追上了她，阿音伸手揪住她的后衣领，猛地一拽，铃木瑛后背结结实实的磕到了楼梯栏杆上。铃木瑛怒不可遏的伸手就要推她，被阿音轻巧的躲过。
阿音擒住她的手腕，冷声问道，“你见到我就跑，心虚什么？”
铃木瑛面上慌张神色藏都没法放藏，“我我我心虚什么！”
见她这样，阿音冷笑了一声，伸手就把一直藏在小腿刀匣用来防身的小刀抽了出来，抵到她的脖颈，冰冷的刀片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滑动，“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交待，否则我就在你这张脸上画个口子。”
铃木瑛被她这一系列操作吓懵了，顿时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落，“混蛋！贱人！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阿音见她这样也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的看着她，“不要以为我不敢。”说着，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顿时有血腥味蔓延。
铃木瑛被吓得不轻，有些口不遮掩，“你怎么不去死！明明都被抓起来了！怎么还不去死！”
阿音眯起眼睛看她，收起了刀，她想起了越前南次郎说警察调监控的事情，“那天穿着我衣服假扮我从青山公寓出去的人是你。”她有些堵得慌，“为什么？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铃木瑛瘫坐在地，恶狠狠地盯着她，“少在这里假惺惺，你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阿音蹲下来与她平视，“如果只是为了幸村精市，我想跟你说，不值得。”说罢，她递给她一包纸巾，“当时还有另外一个男人跑了，你告诉我他是谁，作为交换，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和幸村精市有任何瓜葛。”
就在这时，逃生通道的门口处传来一声响动，两人同时扭头望去。
幸村精市坐在轮椅上，毫无血色的脸上竟然出奇的冷漠，他鸢紫色的眸子平静无波的看着阿音，他身后站着的真田也冷着一张脸看她。
阿音轻笑一声，转头继续看向铃木瑛，眼神出奇的冰冷，不带丝毫情感，“刚好当事人都到了，今天咱们就说清楚，我和幸村精市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铃木瑛是真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场景，像是吓懵了，“是高桥南义。”
“高桥南义？”
“铃木瑛的舅舅。”幸村精市开口说道，顿了顿，“家住我家隔壁的柿木街。”
阿音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立马站了起来，要离开。
错身走过幸村精市身边的时候，幸村精市突然拉住她的手腕，“阿音，我们可以说几句话吗？”
阿音看了一眼他拉着自己的手，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没什么好说的，就像你听到的那样。”
说罢，幸村精市松开了手。
一直沉默不语的真田突然开口，“月城音，有点过了。”
阿音无所谓的看他一眼，“真田师兄，你应该最清楚的，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吧。”
真田一时哑口无言。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阿音一直很明白当断则断的道理，因为特殊的经历和特殊的身份，她从来都不想跟谁有过多的牵绊，她的牵绊终会遭到反噬，就像月城音，就像席琛师兄他们，就像迹部景吾，就像月城西。
或许这次是个契机，她可以再冷漠一点，可以更自私一点，接下来的因果，她自己去做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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