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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贤妃枯坐于后殿,回忆起皇帝的嘱咐:想让崔上真入东宫,崔家必须先将王玄泰推拒干净,绝不可让东宫蒙受谤议。

        相府岂是那么轻易打发的?她思量许久不得头绪,眼神逐渐木然。

        有瞑曚的光穿过文窗,投在她面前的椿枝纹面盆里。

        那盆中漂着方绣仙鹤的丝帕,婢女拎起一角,打圈荡涤,将一盆春光搅成个漩涡。

        贤妃紧紧盯住丝帕,目光跟随着那仙鹤天旋地转。鹤,寓意长寿,自皇帝病后,甘露殿举目皆为此类纹样,她也因为能跷善抚,从昭容一步步坐上贤妃之位。

        可如今脸上的伤也点醒了她,无论她再怎么温驯柔顺,只要家族不够强盛,都同这丝帕一样,不过是个任人摆弄的玩意。

        屈辱的泪无声滚落,热辣辣燎过伤口,激起她“嘶”地一阵战栗。

        伺候的婢女手一缩,以为自己擦疼了她,慌忙扑跪于殿心,一边叩头一边直呼饶命:“婢子手脚粗笨,还请贤妃恕罪!”

        贤妃听到声音,从怨海中抽回神志,往地上一看,认出是自己宫里的蕙娘。

        她担着“贤”的名头,本就不能随意苛待下人,何况身在甘露殿,更不愿让皇帝觉得她刻薄。

        于是摆摆手,正欲赦免蕙娘,偏瞥见她手中染血的丝帕。

        那血迹冷不丁锥进眼里,脸颊的伤又开始烈烈作痛,刚愈合的自尊、体面,瞬间从伤口倾泄个干净。她成了惊弓之鸟,血迹就是那拉弦的手,蕙娘分明在求饶,到她耳朵里偏成了讥笑。

        她必须做些什么,重拾自己的尊严。

        于是,口中的宽恕化作了叱骂:“蠢笨东西!擦个脸是多难的事情?你的猪脑子竟不够使了!这狗爪子也是不中用的,剁了干净!”

        蕙娘入宫年份不长,当真以为贤妃要剁她的手,登时吓得神魂俱灭,仓皇将手藏到背后。

        “贤妃恕罪啊!婢子不是故意伤您,只是因为阿娘重病没钱医治,心中焦急挂念才会如此,婢子往后再不敢了,求您别剁我的手……”

        说着,泪珠子也扑簌簌坠下,洇湿了膝前一小块红线毯。

        脑筋不活络,舌头也不够灵巧,但这谨小慎微的样子让贤妃很畅快。原来人人都要曲意逢迎,至少自己侍奉的是天下之主,尚不算太卑微。

        如此自我开解,心境便舒爽了些,御下也格外宽容体谅。

        “好了,此乃圣人寝宫,你哭哭啼啼成什么体统?”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也罢,你算是个有孝心的,去库房支两贯钱,给你娘医病去吧。”

        两贯钱于她只是寸丝半粟,但这样的施舍,已足够座下的蕙娘千恩万谢。

        震天响的叩首,闪烁的泪光,对此刻的贤妃来说,无疑是最有力的宽慰。她称意地享受这一切,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端量,生怕错过一滴满含感激的热泪。

        “慢着。”

        忽的,她好似发现了什么,紧紧盯住那双蕴泪的眼睛,“把头抬起来。”

        蕙娘不解,但还是依令直起背。

        于是,贤妃看到了一张楚楚可怜的脸。

        有的人平日不算出挑,一旦哭起来,便凭空生出种诱人的媚态。

        如何摆脱王家?贤妃忽然想到个法子。

        她亲自将人扶起来,“可想医好你娘的病?”

        蕙娘怔怔点了点头。

        “好,明日随我去曲江。”

        贤妃点到即止,甘露殿里不便多说,待回了自己宫里再仔细交待。她将血迹擦洗干净,又挑一片螺钿遮住伤口,这才领着蕙娘出去。

        走到外间的时候,正碰见太子在廊庑下等候召见。

        看着这个与她悰儿年岁一般大的储君,心中难免生出些比较。

        先头太子被废,季家被抄,她满以为,只要同季家沾亲带故的,都无缘储君之位。

        剩下的三个皇子,李忱受季老太师教引,李憬骨子里流着季家的血,算来算去,也只有她的悰儿配做太子。

        结果呢?圣人的心思,连她这个枕边人都摸不透。

        贤妃如是想着,行礼的时候偷拿眼一觑,忽然就觉得,年轻真是个好东西。

        方及冠的青年,不必依赖金冠玉带,就这么站在骄阳里,能把阴沉沉的甘露殿都衬得干净明朗。

        又想起她的悰儿,每每面圣都磕磕巴巴,一轮奏对能汗湿一件衣裳。

        哎,到底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强求不得。

        那厢太子得了传召,顶着几道意味深长的视线,跨过了甘露殿的门槛。

        皇帝照常歪在象牙罗汉榻上,不远处置一樽缎金炉,飘飘摇摇,焚着太医令新制的养生香。

        这个节气,应以沉香为君,今日风头偏被降真夺了大半,太子站在这冷浸浸的调子里,心思也愈加澄明。

        想来卢贤妃在此呆了许久,却不知是为户部尚书一职,还是崔王两家的婚事。

        “忱儿。”皇帝挪出个空位,拍了拍,“来坐。”

        太子一愣,他离家十余载,早过了承欢膝下的年纪,如今能得父亲一点点亲近,便觉得受宠若惊。

        他朝前走了一步,但见榻上铺的赭黄茵褥,还是站定,“儿臣不敢。”说完,端坐于榻边的软凳上。

        皇帝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对他的反应尚算满意。

        “如今郑燮革职查办,户部尚书一职虚悬,你作何打算?”

        这句也是试探。若太子真与崔家勾连,方才在门外见过卢贤妃,此时必不敢推举崔继。

        太子这边无甚防备,直言道:“郑燮一人牵连甚广,大理寺尚未细审,户部已不剩几个干净的。儿臣想,户部现是百废待兴,崔侍郎泥而不滓,又熟谙上下事务,若其女不与王玄泰结亲,崔继必是最适宜的人选。”

        他说话的时候,几时锁眉几时停顿,都被皇帝看进心里细究。可面对真正坦荡的人,再敏锐的目光都品不出什么异样。

        滴水不漏的形色,不是绝对忠诚,就是绝顶聪明。皇帝仍没有全然卸下警惕,又说:“贤妃方才来求朕,为悰儿与崔上真赐婚,你看如何?”

        “阿悰?”太子颇为不解,此举虽稳住崔继忠心,但难保王衍不会攀缠报复,李悰性子温暾,恐怕难以应付。

        不过想到那二人是表兄妹,说不定早就两情相悦,便道:“阿悰的婚事,父皇与贤妃觉得好,儿臣也不便置喙,至于旁的隐患,儿臣作为兄长,自会替他周全。”

        皇帝被权势蒙了眼,看不到他为兄弟的打算,只听出他无意结交崔家,当下彻底安心。御座无人觊觎,便开始认真考量崔上真的婚事。

        崔家嫡女只此一人,自然要做对朝廷最有利的选择。

        他抚上太子肩头,“忱儿,为父心里清楚,你向来是兄弟间最省心的。可你是储君,为父待你难免严苛,你莫要怪为父……”

        “儿臣省得。”太子难闻此温言软语,以为他为自己忧心,便宽慰道:“儿臣从未生怨,父皇放心。”

        其实皇帝有旁的计较:“你是最有孝心的,但自己的身子也该仔细。听闻你病了,明日去不了曲江?”

        不等他回话,又说:“明日高官勋贵齐聚,为父体弱,皇家的颜面,还是得靠你撑起来。”

        言下之意,曲江是非去不可。

        太子不欲违约,却也不得不顾全大局,只能道是。

        想了想,又补一句:“儿臣的良娣,年纪尚轻,难免胆小羞怯,明日若行事有疏,还请父皇宽恕一二。”

        ——————

        另一边,承恩殿里,太子口中胆小羞怯的贺良娣,还在梦中横行霸道。

        梦里面新科进士打马停在她身前,马背上的牡丹比面盆还大,却只送她一尾又肥又扁的比目。

        她捧着鱼,正考虑着做汤还是做脍,谁知那家伙来了个肥鱼打挺,溅她一脸凉水,就这么把她溅醒了。

        贺元夕睁眼的时候,日光已换成烛光,借着烛火辨认漏刻,已是酉初,太子也从甘露殿回来了。

        她在榻上,他在榻前,不知几时支了个食案,竟然依着临行前的约定,真在切鱼脍。

        食肆里为了招揽客人,也时常表演切脍,不过大多追求手起刀落的畅快,他却不一样,长指分辨骨肉,使刀的时候慢条斯理,看似随意一划,左手一拎,皮肉就干净利落地分开,毫不拖泥带水。

        贺元夕傻了眼,他还有这手?

        她对厨子一向很敬重,轻手蹑脚捏起个茵褥,在他对面盘腿坐下,眼巴巴地对戳手指。

        他以银盘为托,以脍作瓣,拼出个堆叠盛放的花型。那鱼脍切得薄如蝉翼,丝缕红线间,甚至能透出银盘上细腻的卷草纹。

        眼看他片罢了鱼,又去拌橙丝、姜丝,贺元夕便拖起下巴,安安静静等候,烛火随着银箸摆动的弧度荡漾,荡得她昏昏欲睡。

        忽的,眉心一凉。

        原是太子净过手,轻轻点上她的额头,“要睡还是要吃?”

        对于手艺人,她格外乖顺,执箸虔诚地望着他,简洁明了道:“吃!”

        说罢正要动手,却见他摊手罩住那银盘。

        “等等。”

        贺元夕眼巴巴望着他,“吃您的鱼,不会还要沐浴焚香吧?”

        “那倒不必,不过……”太子一指拨着面前的银碟,“明日咱们还是得去紫云楼,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你能不能别同我生气?”

        “就这事儿啊?”贺元夕觉得他傻气,两个人能玩到一处就行,犯得着为这个生气?

        于是拍拍他手背,“这鱼,您多让几口给我,我绝不同您置气。”

        又在他的注视中,夹起一片拎到空中。

        那鱼脍薄得几近透明,吹口气就能飘上天似的。借着光看过去,他的脸迷离惝恍。

        她以为的皇室子弟,要么骄矜,要么霸道。所以岐山是什么福地?那处长大的人,既有修养担当,还练出一手好厨艺。

        贺元夕忍不住问:“您长成如今这样,有什么窍门没有?”

        太子不知道她心里那些想头,听意思,大抵是在夸他?不由心情大好,自己也执箸用了一片。

        鱼鲜橙酸在齿间绽开,他扬起眉头,“诀窍就是,只吃自己种的瓜。”

        贺元夕嘴里的鱼瞬间不香了。看来做缺德事前一定得卜上一卦,万一对方是个小气鬼,还恰好压你一头,隔三差五就把这事拿出来说嘴,这辈子怕都得在水深火热里打滚。

        没法子,谁让他手艺好呢?一边风卷残云,一边拿话哄着:“这就叫无巧不成书,天底下那么多瓜,我偏瞧中您的偷,您说是缘分不是?再者说,您现是东宫之主,往后是天下之主,我这辈子都得仰赖您。”

        夹起最后一片鱼脍,带着三分讨好,置于太子面前,“那个瓜嘛,我想法子慢慢偿还,反正咱们的时日还长着呢。”

        真是长了条哄死人不偿命的舌头,又是仰赖又是天长日久的,三句话就能把人架上云端。

        太子暗自想着,她能这么说,应是觉得东宫的日子还算惬意吧?

        发现鱼脍上有道灼灼视线,便笑着夹回她碟里,“你还爱吃什么?”

        贺元夕心满意足咽下去,“什么您都会做吗?”

        太子说不会,“但我可以慢慢学,反正……咱们的时日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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