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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上元节后的清晨,冬阳总算眷顾上累日积雪的太极宫,沿着残雪轮廓描上一圈金边。白雪与光斑交融,远远望去,好似整块通透的琥珀。

        贺元夕木然地将最后一个小盝子捧到屋外,指着地上一床被褥、一箱衣裳、一盝子首饰,对身旁的火场内监道:“曹阿姜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那内监没有即刻搭话,反倒勾着脖子朝屋内探看,瞧见里头另有几个宫婢嬉笑打闹,这才转脸堆笑着说:“我不便进屋,旁人又嫌晦气,让贺娘子一人受累,倒叫我过意不去。待我将这些都拿去火场烧了,娘子上我那儿吃几样糕点,如何?”末了又补一句:“东市新上的七返膏,娘子可曾听过?”

        贺元夕眉间疤痕退了泰半,如今只剩淡淡红影,又招来这些狂蜂浪蝶。

        心下十分烦闷,刚想呲哒两句,复又想想,这人奔着好日子去,也没什么过错,便勉强扯出个笑,“恐怕要负您好意了,婢子稍后还有旁的差事。”

        “哎呀。”内监挤挤眼,竟然伸手撩了一把她脑后的流苏,“这些个东西,不知先烧哪样,还请娘子指点指点?”

        她却脸不红心不跳,笔直退了半步。

        她晓得其中玄机,宫人遗物,除了钱财发还家人,其余的悉数焚毁一件不留。可物件没姓名,又不是御赐,大多进了火场内监的口袋,旁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眼前这位,大抵在邀请自己分赃?

        且不说她瞧不上这点零碎,就冲这人动手动脚,她也绝不想再赏一分好脸。

        “先烧了你沾屎的爪子,省得往人身上乱蹭!我还有事,告辞!”

        说完流苏一甩,转身就走,谁知那内监不依不饶,“刷”地往她袖口一探。未及她反应,就见得内监手里多了支鸳鸯金钗,还一边摇晃一边冷笑,“既是如此,这东西,我也一并拿去烧了吧!”

        这金钗是曹阿姜遗物,贺元夕藏下另有用处,但她也不怵,硬声道:“是烧是卖,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在此装腔作势!”见对方眼神躲闪,她咬咬牙说:“明人不说暗话,这成色,多不过五百钱,死人用过的东西,揣久了也不吉利,我给你六百钱,省下你送出去的工夫,如何?”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司馔司的月例不过八百,为着一时意气,近乎一月白忙,实在不值当。

        可她刚准备舍下老脸打商量,那内监已经迫不及待喊着:“成交!”

        如此只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贺元夕噙一眶泪,数着还没揣热乎的月钱,满心只剩一个念头:草率了!

        这边刚数清铜板,泪还没干,那边院门外就有人喊话:“贺元夕,大理寺派人传话来了,命你去说明兴庆宫西仓之事!”

        大理寺审人无数,必定不好糊弄。可该来的终究得来,贺元夕神色如常地应了声,又将金钗藏入袖子。就这么,由两名府兵监送,踏上了出宫的路。

        说是问话,其实就是替王玄泰作伪证。

        这念头无人提点,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

        好比幼时烤了舅舅的斗鸡,分明是两个表兄分了鸡腿,她与阿姐只得鸡翅。可那群长辈们老眼昏花,硬将杀鸡害命这一口大锅,扣在她们姐妹头上。所以是非黑白有时不重要,要紧的是,坐头顶上的人希望看到什么。

        不过那鸡养得真壮,肉紧无膘,汁香满口,一吃就知道是斗鸡场上的好手!

        贺元夕不禁咂咂嘴,无奈什么都没回味出来。神思回到脚下,才发现人已到了安福门,只得交了门籍、腿一蹬,爬上了府兵特意赁来的小毛驴。

        其实她会骑马,宫人间的马球赛,她常能抱回好些彩头。不过出宫机会难得,她还有旁的打算,且先扮一回柔弱。

        前头两匹高头大马开道,她坐着小毛驴刻意落在后方,赏着未撤的宫灯,踏着节日的余兴,西行不到一刻,便到了大理寺所在的义宁坊。

        长安城海纳百川,西北一带尤甚。一进义宁坊,就能瞧见一片尖顶毡帽配大胡子,更有甚者全身红布裹得密不透风,只留对眼珠间或一转,在二马一驴间停留片刻,兀自走开。

        两个府兵中,有个圆圆脸笑模样,看着年岁不大的,好奇地问另一个:“他们这是什么装扮?跳大神?”

        贺元夕虽没有紧盯他们,但注意力一刻不曾移开,一见被问的那人摇头,立马拍拍驴屁,自然地拉近了距离。

        “这是波斯僧,信奉景教,是从大秦传来咱们中原的。”她指向远方,薄凉晨光笼着座高耸的宝塔,迷蒙又神圣,身在坊市,却似超脱红尘。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喏,那个就是景寺,为便传教,里头不供真人菩萨,供的是□□皇帝。”

        瞧瞧,这就是老百姓的智慧,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仙家要插手人间事,毕竟远了些,还是供人间帝王实在。

        圆圆脸格外讶异,“你见识倒不浅。”

        “这算哪门子见识,您过誉了。”话虽这么说,贺元夕还是得意地扬起脸,她打小不爱读《千字文》、《急就篇》,偏乐意看各地风物志,也算有点歪才吧。

        谁知圆脸府兵竟不错眼珠地打量她半晌,好似发现了什么,“娘子的眼睛真亮堂,格外像这些胡人。”

        贺元夕一怔神儿,才意识到这是在夸自己的相貌。她没给多余的反应,只坦然朝对方笑笑,算是客气。

        待到收神看路,她才发现大理寺就在前方,当即敛容下驴,一边盘算说辞,一边理齐发髻抻平衣角,郑重其事地迈过门槛。

        她被人带进个小屋,里头的氛围倒不似想象中威严肃穆,只有位主簿坐在一堆案籍后头,眯瞪个眼睛,居然在啃胡饼。

        只见他一手拿笔一手抓饼,左右开弓边吃边写,口中还念念有词:“刘五郎,杖三十……”察觉有人进门,眼皮一掀,朝她道:“娘子请先在此等候。”

        贺元夕道一声是,随之腹诽,刘五郎又是哪位皇亲国戚,区区一个杖刑,竟还要劳动大理寺。

        虽心中好奇,但也不便多问,就这么站在屋内静候,只等那主簿奋笔疾书一册又一册,约摸半个时辰后,终于搓了把脸,看向她,“久等了。”

        大理寺的人做事雷厉风行,二人一问一答,不带任何寒暄。贺元夕也不做他想,只将当晚的证词复述了一遍,左右她只说瞧见王玄泰杀人藏尸,至于是为着护宝、护驾还是护国,都由着上头人编排,她管不得,也不敢管。

        贺元夕说完始末出来,日头也将上中天。

        那两名府兵心不在焉地候在阶下,腮帮子一鼓一瘪,正嚼着鸡舌香扯闲篇。

        “你没听说?相府那位杀了人,人证物证俱在,太子却当场将这小娘子轰出去……”

        “死个婢女而已,王家势大,谁敢开罪?”

        “不能够吧,连太子都怵他?我赌是有心偏袒。”

        贺元夕暗中听了两句,心说这两位心真大,大理寺门前也敢论天家是非,摁摁眉心醒个神,快步走到二人近前,捏出个歉疚的语调:“二位贵人久等,婢子笨口拙舌说不清,连累二位嚼叶子充饥,实在是婢子的罪过。”

        圆脸的打了个冷怔,“噗”一声吐掉鸡舌香,“言重了、言重了,我们正商量着去哪儿吃点东西。”

        另一个瘦长脸严肃些,只说了句:“职责所在。”便去牵马和驴。

        贺元夕听话觉得有戏,待瘦长脸过来,自然地接过缰绳,“往年这时候,婢子常去西市吃水盆羊肉,还有辅兴坊的胡饼,崇化坊的毕罗饼。婢子家就在崇化坊,说起来,已有一岁不见爷娘,不知他们现在是何面貌,哎……”她压压眼角,又仰脸笑道:“二位家乡有哪些美食?”

        圆圆脸起先还微笑倾听,后来嘴角也捺下去,“长安虽好,我也许久没有回家了……”

        方才这两人不识波斯僧,她便推测他们并非长安人,遂将话头由吃食引到故土,再提自己所求,更易令人容情。只是现下引人伤怀,贺元夕反而有些过意不去,正想着如何宽慰,瘦长脸抢先问道:“你是不是想回家看看?”

        “嗯?”她一愣,当即不再拐弯抹角,“二位若能通融,婢子感激不尽。”

        “此处离崇化坊不远,你速去速回,别给我们招惹是非,不过寒冬腊月,我二人也不愿站在外头吃西北风。”

        不愿站着吃冷风,那就是想坐着吃酒菜呗。贺元夕一点就透,狠狠心,又掏出一百钱,“您若能将马借我,最多半个时辰,咱们就能在西市南门会合。”

        瘦长脸露出一丝意外,却不多问,接过钱就道:“谅你也不敢做逃奴。”

        逃奴没有良民证,在长安寸步难行。贺元夕自然懂这个道理,亦不再耽搁时间,翻身上马,扬鞭一抽,乘风而去。

        骑马比骑驴快得多,贺元夕到崇化坊外时,各户方燃起炊烟,饭食香同冷风交缠,钻进人鼻子里,格外显得人世热烈。

        她勒马停在坊门外,记忆中的五脊顶、丹粉墙,似乎比从前矮了许多。她很想进去瞧瞧,但时间紧迫,打马绕了两圈,到底继续东行。

        崇化坊东邻,便是曹家所在的怀远坊,贺元夕亦在此处下马牵行。

        可曹家门外,竟不止她身后这一匹马。

        她曾听曹阿姜说过,家有一兄一姐,二姐已嫁做人妇,大郎曹庆云正读书考进士,应是没闲钱养马。何况眼前这匹,鬃长身壮、精神抖擞,绝不是市井富户能养得起,可光看鞍辔,都是坊间式样,想必其主有意隐藏身份。

        不知里头是哪路神仙,她正踌躇着不知进退,已有两个人声向此逼近。

        青天白日,就算是相府来人,应也不敢造次。更何况她牵的是宫马,此时仓惶逃走,反倒惹人起疑。

        于是拴马静候,眨眼工夫,里头便走出一壮一弱两名男子。弱的那个,一身布夹袍洗得发白,袍角下可见杂色衣衫层层叠叠,大抵是为着御寒,不论厚薄全翻出箱穿了。再看面容,瘦瘪无肉,眼下青黑,左右脸上各蜿蜒着两道白条。

        想必他就是曹庆云。

        至于边上那位?

        模样自不如曹家人清秀,但身形魁梧,肩宽过门,眉宇间的煞气更让人不敢忽视,那一身簇新粗布袍子显然同鞍辔一个用处,皆是为了掩饰身份。

        却是曹庆云先将注意力转过来,在三尺外站定叉手,“敢问娘子,来此有何贵干?”

        至亲方离世不久,面对生人,仍能谦和有礼,贺元夕当下心生敬意。

        可还未及回答,边上的壮汉先扫来个凌厉的眼风,竟吓得她退了半步。好在只此一眼,他便朝曹庆云道一声告辞,牵马走到巷口,一拐弯,便没了踪影。

        半盏茶后,他出现在怀远坊一个食肆的雅间。

        坊间的寻常食肆,雅间也无甚装饰,不过座上之人清朗端正,不必服朱着紫,只一身远天蓝暗纹锦袍,就能显得气度不凡。

        窄脸壮汉恭恭敬敬上前,躬身道:“殿下交代的事,属下已经办妥。只是……”

        “只是什么?”

        “有个女子去了曹家,骑的是东宫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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