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傻子

“完了，她不说话了，是不是傻了呀？”说话的是个孩子，声音清脆稚气。

        宋昙忍不住看向他。小孩子七八岁左右，长得瘦黑，可眼睛又大又亮，很是精神，看着就像十里八村的皮猴子。

        宋昙迟疑：“狗娃？”

        被叫做狗娃的小孩子愣了愣：“干什么？先说好啊，就算你落水了，那个地瓜也不能算你的，咱们得重新比哦！”他是看着宋昙掉下河的，其他孩子都吓得溜走了，只有他去喊了人，正好宋昙的师兄就在不远处捞鱼，他也就跟了过来。

        宋昙心态平和地道了声好，倒也没有想着占他便宜。

        狗娃满意了，看向她身后，立马瞪大眼，指着少年：“啊，是那个傻子！”

        “什么傻子？”

        狗娃：“这个人在山下竹林里游荡好多天了，还去村里偷东西吃，被王大娘打过好几次了！而且他脑子有问题，我们朝他丢石头，他不躲就只知道笑，肯定是个傻子！肯定是因为傻了，所以才会被家里人扔掉的！”

        姜泽好些日子没下山，刚才他只注意师妹的情况，现在听狗娃这么说，也有些好奇地向被宋昙挡了半边身子的少年。

        他浑身已经湿透了，衣裳更是单薄，此刻两只手正巴拉自己的头发。他的头发很黑很长，可能因为长期没打理，又被水泡过，缠在了一起。少年聚精会神、仔仔细细的把它们一根一根分开，好似也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师兄。”宋昙听狗娃说他傻子，想到刚才自己被他带上岸的事，心里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开口为他说话，“刚才我在河里上不了，是他救的我。”

        狗娃不信：“怎么可能，傻子还会救人？”

        宋昙点头：“是真的。”

        狗娃跑过去站在少年身边，大声问他：“喂，傻子，你在干什么？”

        少年愣了一下，目光有些呆滞，过了一会儿才看向狗娃，接着慢吞吞地回答：“数、数头发。”他的音色很好听，就像春天的脆笋，清凉通透。可从语气来听，他似乎跟常人是不一样的。

        狗娃笑起来：“看吧看吧，果然是个傻子！”

        忽然，不远处传来妇人急切的喊声，叫的是狗娃的名字。狗娃回头，看到他娘从田埂上找了过来，想跑，但又想着自己没惹事，缩了下脖子也不动了。

        “你这死孩子！人家二蛋和大牛都回来了，你怎的还不回？他们说有人掉河里了，我还以为是你这个讨债的！”看到自家小子的身形，林婶心里松了口气，嘴上却还骂着。她嫁在安平村多年，家里公婆早亡，前几年大梁征兵，自家男人上了战场就在没回来，如今只留了狗娃这一个独苗，她能不担心吗？

        “娘！不是我！”狗娃躲了林婶过来抓他耳朵的手，低头告饶，“娘、娘！你生我气，也不用把菜刀带出来吧！”

        林婶低头瞥手上的菜刀，翻了个白眼：“我正做着饭听说有人掉河里了，哪顾得了这么多，都给我气糊涂了！”她说完才打量狗娃身边的几人，目光毫不例外地在后面湿漉漉的两人身上顿住，心下也明白了七八分。

        林婶看到那少年，眼神中不禁多了一丝无奈，等看到宋昙一个小姑娘脑袋湿漉漉的，又禁不住心疼地咂嘴，道：“可怜见的，小姑娘，你这浑身都湿透了吧，要不去婶子那儿换身干净的衣裳？”

        姜泽也觉得好，师妹从小没怎么下过水，晚春虽暖，但得风寒就不好了，刚要答应，宋昙就朝着他招招手。

        这是他们的小默契，师妹是有话跟他说。

        姜泽凑近，听宋昙小声道：“师兄，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离玉壶山也不远，而且师父说了，不能太麻烦别人。”

        姜泽点头，想着也是这么回事，推拒了林婶的好意。

        见这两兄妹明显有了主意，林婶也不好多说，拽着狗娃往家走。临走前，狗娃还想找宋昙约战打水漂，被林婶一个毛栗子敲在脑壳上，一路骂着走远了。

        宋昙裹着姜泽的衣服站起来，指了指身后的少年：“师兄，那他怎么办？”

        姜泽皱眉：“他是个傻子，万一……”

        宋昙：“他救过我，师父不是教过我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且狗娃也说了，他似乎是被人扔掉了。我瞧着，他没什么恶意，不如把他也带回去吧？”

        “可是……”姜泽还有些犹豫。

        宋昙继续道：“师兄，我们要是不管他，他估计还要回村里继续偷鸡摸狗，对村里人也不好，师父还说了，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好了好了，平日里也不见你多刻苦用功，想把他带回去，说的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姜泽自然无可无不可，“我倒是没意见，至于能不能留下他，还得看师父的意思。更何况，他这个傻子愿意跟我们回去吗？”

        宋昙没有把握，跟一个傻子交流，她也没有经验。

        走近少年，她蹲下来，目光与他平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愣愣看着她，好像没有理解她的问题。宋昙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他的手上依旧扒拉着自己的头发，想了许久，久到姜泽有些不耐地挠头，他才缓缓对着宋昙道：“三……”

        “什么？”姜泽没听清楚，嗓门有些大。

        少年被骇得缩了缩脖子，露出的两只眼睛都盛满了委屈。

        “师兄你别吓他。”宋昙思忖。她的记忆里，好像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

        姜泽无辜，摸了摸自己的双下巴。他说话本来就这么大声，哪里知道这家伙胆子这么小？

        “我叫，宋，昙。”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对他说，生怕他记不住一样。

        “宋，昙。”他轻轻道。

        宋昙放心了。看来傻子跟人交流没什么障碍，就是反应迟钝了一点。

        她向他伸出手，温和地道：“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傻子盯着她的手，看了好久，试探性地把自己的手也伸出去一点。

        他是不知道怎么握手的，所以只是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宋昙的手心，做了一个看似微笑的表情，冒着天真的傻气。

        宋昙并不在意，她回握住那根手指，伸展整个手缓缓扒开他的手掌，然后轻轻牵住，把少年整个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站起来很高，比宋昙高了一个头，跟姜泽差不多，看起来应该也有十四五岁。脏兮兮的里衣湿漉漉地紧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身材，和姜泽站在一块，根本比不了，好似来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偏偏，有风乍起，他却犹如定在地上一般，只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去玉壶山的路不好走。山势险要，只有一条小路。

        一路上，姜泽在前面走着，回头时不时瞧着师妹牵着那傻子在后面走走停停，心里有些犯嘀咕。他一向觉得师妹是个需要他保护的女孩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他竟觉得师妹似乎长大了。她好像在帮傻子认路，可她自己明明比傻子小这么多。

        宋昙极有耐心，可能是重生一回，让她看淡了许多浮躁的人事，看傻子怯怯的样子，还一边小声安慰他。

        她禁不住扪心自问，带他回去，可能并不仅仅只是为报恩，她就是觉得这个傻子可怜，跟那时在朝野之中孤立无援的自己一样可怜。

        当年，北狄灭察满部，大梁并未出兵。可当北狄入侵中原之时，四周毗邻疆土又有谁能与之抗衡？

        没有。

        满朝文武无计可施之时，所有人都把希望系于她这个女人身上。宋昙嫌恶曾经被命运摆弄、身不由己的自己，也厌恶那个充满腐朽、尔虞我诈的朝堂。比起这些，一个傻子要可爱多了。

        晌午过了一会儿，三人总算上了山。洛北仪有在静室打坐的习惯，中饭一般不与两徒弟一起吃。姜泽把从集市买的东西和两条鱼放起来，拿了饼子递给宋昙，就去烧水，好让两人先洗上澡。

        被带进玉壶山小院儿的傻子缩在门口，等宋昙递给他一块饼，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也不接。

        宋昙将饼塞到他怀里，自己咬了一口，对他说：“吃吧。”

        傻子低头盯着饼子看了一会，才拿起来慢慢吞吞地咬了起来。他吃的慢，但是一口咬下去很大。等他吃完饼子，宋昙还剩下两三口。

        仿佛是察觉到宋昙的善意，他对着宋昙露出微笑，但因为形容凄惨，笑得比哭还难看。宋昙的眉角抽了抽，又递给他一块饼子。

        这下熟门熟路了，傻子吃饼子都快了一些，眉眼都好像在笑。

        宋昙看着他快乐的样子，忍不住呢喃：“还真是个傻子……”

        晚春的山风吹了过来，宋昙控制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傻子不知道要做什么就睁着眼愣愣看她。

        “怎么在外面，去屋里把被子裹着！”姜泽听到响动从灶房出来，皱眉看着师妹，有些不赞成地叉着腰。

        宋昙插科打诨：“不碍事的，那个，热水好了吗？”

        “快了。”姜泽道。

        宋昙指了指傻子：“那他怎么办？他也不知道会不会自己洗澡！”

        傻子看看宋昙，又看看姜泽，好像事不关己一样低下头继续吃饼子。

        姜泽眉头一拧。可能没想到自己武艺进步神速，还没有上战场发挥热量，就要面对一个巨大的难题。

        师妹是个姑娘家，怎么好伺候少年沐浴呢？万一这傻子待会儿发起疯来，师妹这么柔弱也制不住他啊！

        姜泽叹口气：“我给他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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