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周围的感知越来越清晰，同时伴随着水流堵耳的嗡鸣声，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窒息感。这让宋昙心底生出一种恐惧。

        她下意识张了张嘴，河水带着点土腥味呛入口鼻，她喘不过气来，心跳的飞快。

        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会在水里？

        求生欲迫使宋昙拼尽全力地向上游，她手脚僵硬，心中的惧怕却未有丝毫减弱，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会游泳！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有人从身前而来，紧紧地裹住了她的腰。

        宋昙身子一僵。

        她当皇后多年，和皇帝貌合神离，即便养了面首，也只是宴饮取乐，不曾与人如此亲近过。下意识，她挣扎起来，那人却紧紧抱着她，没有松手。

        他的力气很大，而且不得章法，有些粗鲁地把她拽得在河中浮沉。呛了好几口水的同时，她也呼吸到了水面上的第一口空气。这一口气让她整个人缓了过来。

        宋昙瞥到这个人好像是在带着自己往岸边游。对方是在救她！

        曾为皇后，她很快镇定情绪，不再挣扎了，双手牢牢抓着对方的臂膀，尽量让自己不拖后腿。

        好不容易，宋昙手脚并用地上了岸，跪在地上恶心地作呕。双手撑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滩石，她感受到手掌上的温热，心口忽的一松。

        她打量四周。光明媚，万里无云，岸边草木丰茂，水流顺势而下，波光粼粼。

        这是什么地方？看着倒是有点眼熟。

        宋昙侧头看了一眼旁边救她的少年。他口中还憋着一口水，腮帮子鼓鼓胀胀，一下子就吐出去老远，砸进河里溅起水花，半响后还打了个饱嗝。

        宋昙：“……”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少年朝她看来。他的下巴抬得高高的，泛着傻气，咧嘴冲她笑。

        宋昙这才注意到，少年其实也很狼狈。他没穿外套，只着件白色中衣，说白也不算白，衣服上沾满淤泥和青苔，看起来乌糟糟的，唯有一头黑发湿哒哒的蒙在煞白的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和半张嘴。

        这个少年，蓬头垢面的，像个乞丐。

        宋昙看不清他的脸，想张口说声谢谢。一阵风吹过，本就衣衫尽湿的她打了个喷嚏。

        忽而，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呼唤声——“师妹！师妹！”

        这熟悉的声音让宋昙心头一动，缓缓回头，尘封多年的记忆像被打开了一样。

        宋昙看着身材壮硕的师兄朝她狂奔而来，眉眼都忍不住舒展开。

        师兄姜泽原是鼎丰伯长子，家中世代将官。他自幼身体不好，拜在玉壶山下，成了洛北仪的大徒弟，也是她唯一的师兄。

        他两从小一块长大，感情极好。姜泽武艺非凡，乃至日后归家跟随父辈们上了战场，亦有一番作为。而现在，这将来叱咤风雨的边关大将军姜泽还是个年少的小胖子。

        能再次遇到师兄，宋昙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见师妹无虞，姜泽总算松口气。看她浑身湿漉漉的，道士揪都歪了，平时娇生惯养的师妹冻成了小可怜，他忙把自己的外衫脱下盖在她身上。因为衣服太大了，所以显得宋昙更加娇小，像个楚楚可怜的小白兔。

        姜泽心里十分内疚，这次下山，他没有照顾好师妹，自然要去师父那里领罚的，只是奇怪刚才遇到如此惊险的事情，师妹这眸子还亮晶晶的，笑容也很没心没肺，仿佛刚才落水的不是她自己。

        姜泽忍不住心疼：“师妹，你怎么还笑，你知道刚才多危险？”

        宋昙不笑了，盯着姜泽，表情都落寞起来。

        她又想到了上辈子的事。当年，她凭凰息一步登天，皇后却做得如履薄冰。大梁若是歌舞升平、海清河晏还好，倘若烽鼓不息、祸乱相踵，她这个以凰息承天命的皇后就成了大梁的定海针。

        那年，边关告急、无人可用之时，贪慕虚荣的宋国公府给不了她任何倚仗。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求到师兄面前，请他披甲迎敌。

        姜泽素来对她极好，她求他的任何事情，他都会答应，那一次也不例外。

        可谁知战事大捷，姜泽却战死沙场。据说他死的时候，连裹尸的草席都没有，只能随意葬了。

        宋昙垂眸，眼泪掉了下来。

        姜泽见不得师妹哭，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师妹？师妹你别哭啊！你想吃什么，待会儿我给你买啊，你可千万别哭！”

        她都死了一次，怎么还不能哭了？

        宋昙毫无顾忌地抹眼泪：“师兄，你是不是怨我当年所作所为？我如今也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是自食其果，只是对不起你。你对我的恩情，我只能来世再报了！”

        姜泽听得一头雾水：“师妹，你说什么呢？你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他习惯性地伸手在宋昙的脑袋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这真实的触感让宋昙为之一怔。

        如果说刚才发生的一切她还觉得这是在做梦，那这一拍让她彻底醒过神来。

        宋昙内心的疑惑忽而被放大。

        似乎意识到什么，她猛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又小又白，已经不见日后的粗糙。

        这是小孩的手。

        她又伸手在大腿内侧拧了一把，下手狠了，疼得瞪眼挑眉。

        “不是梦……”宋昙震惊地呢喃，双手攀着师兄的胳膊，急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不、不对，现在是什么年份？”

        姜泽挠挠头：“今年啊，是泷景二十二年，怎么了师妹？”

        “泷景二十二年……”宋昙呢喃。

        她是六岁被母亲托人带上山的，那年是泷景十八年。这么算来，她如今才十岁？她不是皇后，只是一个小女孩，她也没有跟随曹嬷嬷带回宋国公府……

        宋昙微愣片刻，重生的巨大喜悦一下子瞬间涌上了心头。

        然而，即便重生，宋昙仍旧难以释怀。想到日后发生的种种，就仿佛一座大山压在心口，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师妹落了水，好不容易脱险，姜泽还在询问宋昙有没有哪里受伤，可宋昙却没心思回答。

        她目光远眺，见这不远处的山、这水，脑中却在飞快的搜寻着过往发生的一切。很快，她想起来这是什么时节了。

        宋昙自小被养在师父洛北仪身边，几乎没怎么下过山，直到十岁生辰，她跟师兄下山赶集路过安平村。

        那村口有一条大河，几个村民的小孩在河边玩打水漂。宋昙贪玩，山上又少玩伴，看他们玩闹就觉得新奇。她自幼天资聪颖，学什么都特别快，第一次打水漂就已经是个中好手，只有一个叫狗娃的孩子能跟她一较高下。到底是孩子，玩起来没个头，后来也不知是谁提议两人比赛，还把自己家的地瓜拿出来做赌注。

        宋昙还是个十岁的女娃娃，个性要强，轮到她时难免急功近利，是以就往岸边多走了两步，没成想一脚踩到河边岩石上的青苔，就此滑到了河里。

        这河是沧澜江的分支，水流略急，流经许多州县，一下子就将宋昙给冲走了！

        上辈子的宋昙也不会游泳，只能抱着一块浮木漂了好久，直到挂在岸边的一个浅滩上，才被师兄找回。之后，她生了一场大病，直到初冬过后才求得师父应允她再次下山。可那之后没多久，宋国公府就来了人，带她去了繁华的汴京，困在了那座大宅之中，又走上了入宫这条路。

        宋昙思绪一拢，缓缓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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