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张钰青拎起掉水里的陈小南上岸。
“这小胖子看到你，也不等船靠岸，以为水浅，就往水里跳！”
才四岁的陈小南也不过才一米高，本身个子小，下水后，如同一个小秤砣沉下去，迎来了灭顶之灾。
此时，那小嘴巴像金鱼嘴，不断的吐水泡泡。
陈北生扶着陈小起下船，认真看向张钰青的眼睛：“抱歉，他们又给你添麻烦了！”
张钰青拽着绳子，泊好船：“没什么麻烦的，你以后看紧一点，我听收音机说，现在人贩子还挺多的。”
“好……”陈北生只能叹气。
两个孩子表面上乖乖的，但转脸等他离开，他们便常常撬开门锁，离开家。
教育没用，威吓更没用。
“叔叔抱！”湿答答的陈小南吐完水泡泡，伸出了小肉手。
转头，那条大长腿被抱住。
陈北生将陈小南放在了自行车上，朝附近好奇的乡亲们点点头。
搅动了几个未婚姑娘的芳心，她们挤成一团。
“看你呢！”
“瞎说，明明是在看你呢！”
“你们说，他是干啥工作的？演电视的吗？我上次去城里的姑姑家看电视，电视里面的人都没有他好看。”
“说不定还真是电视里的人嘻嘻……”
听到笑声，张钰青纳闷的看过去。
她们在笑谁？
村里的媒婆黄秀菊拽住了张钰青，把她拉到一旁：“这个男同志是你家亲戚？找对象没有？”
张钰青想了想，应该是没有的！
现在的陈北生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照顾两个熊孩子，为了两个喜欢离家出走的小孩乖一点，都快急白了头发，哪有心思谈对象。
黄媒婆得知陈北生没有结婚，也没有对象，她喜欢得不得了：“那就好，那就好！”
张钰青牵着陈小起的手，叫住了陈北生：“你等一等，这是我们村的媒婆，她想给你介绍一个对象！”
这么直来直往……
黄秀菊傻了眼，心里直骂死丫头，但还是在羞答答侄女的推动下，硬着头皮上前：“小同志，你在哪上班？看你这气派，是在厂里坐办公室的吧？打算谈朋友吗？”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问这些话题，陈北生眼神变淡：“我还不准备找对象。”
黄秀菊不甘心，在这几个村，还没有她做不成功的媒。
“你为啥不找对象？”黄秀菊问。
陈北生有些无奈，但还是拒绝道：“我要养哥哥的两个孩子。”
“啊……”黄秀菊和她的侄女马上垮下了脸。
换谁也不可能去给人做后妈啊！
不，也不算是后妈，就是结婚以后，必须多养两个孩子，那他们自己的孩子该多倒霉啊，分去了多少好东西！
即便是坐办公室的男人也不行。
张钰青看到黄秀菊要走，急忙拖住她：“婶子，要不你帮我介绍一个对象呗？你上次不是把张小小介绍给了肉联厂的吴大鹏，我看他们回娘家，挺恩爱的嘛！”
陈北生忽然僵住。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得慌。
就好似，心脏那里被什么东西狠狠挖了一下。
黄秀菊瞥了她一眼：“你？不成不成，我不敢给你做介绍！”
说着，企图挣脱了张钰青的手，要走。
张钰青纳闷起来，这婶子以前最热衷给她介绍对象，从十七岁毕业回来，一直到二十岁，至少给她介绍了五个人。
有城里的职工，还有农村的渔民，但每次都被张钰青以有未婚夫为由而拒绝。
张钰青是个直肠子：“为啥？你以前不是说我有文化，长得好看，嫁人很容易吗？”
见她不依不饶，黄秀菊只能解释起来：“实话和你说了吧，你那个傻病，还不知道会不会复发，会不会遗传，我可不敢害了人家男方。”
张钰青顿住。
黄秀菊看了看四周，又小声对她说：“丫头，你啊，以后很难找到像样的婆家，你傻了的事，都传遍了几个村哩！”
听……
旁边的马婶子，在教训自家的小子，简直在掐耳朵骂。
不外乎是到了讨媳妇的年龄，却一点都不稳重，还和那疯丫头一起疯。
话里的鄙视，都快溢出来。
农村人最直接，把喜恶挂在脸上和嘴上，所以张钰青能直观的感受到大家的想法。
不牵扯到利益，大家都同情她。
一旦牵扯到了自家儿子，一个个风声鹤唳。
神经病不会好转，大家怀疑以后她还会复发！
慢慢走到家门口，陈北生疑惑的观察张钰青，她好像不开心？
以为两个孩子给她添了麻烦，他很是陈恳的道歉：“对不起，我这就带孩子们回去！”
张钰青没有挽留：“行，你们走吧，注意安全！”
陈小南不想回去，坐在单车前杠上哭。
回到家，间谍阿姨又会趁叔叔不在家的时候，掐他脸蛋，打他屁股，骂他拖油壶，呜呜呜……
后座的陈小起也不好受，最近这两天，间谍阿姨越来越可怕，会在叔叔上班的时候，偷偷来家里，掐她的后背，掐她的大腿内侧。
她一身的伤，很痛，但此时，小起还是坚强的安慰弟弟：“不哭噢，姐姐保护你！”
张钰青不知道内情，笑着揉揉两个脑袋瓜，“乖，回去后听叔叔的话！”
陈北生欲言又止，“你……”
他这个人内敛，很少会说心里话。
想到自己一身的负担，他又觉得不能拖累了她，于是毫不犹豫的离开。
目送那辆自行车远去，张钰青心情慢慢变得低落。
喧闹散场后的孤寂感将她环绕。
她不想沉迷于这种低落心情，回去就搞卫生。
过了几天，拿上镰刀一个人收玉米，累得直不起腰，也不敢停下来。
今年的玉米亩产不高，干旱的缘故，只有七百多斤，去年张钰青差不多收了一千斤。
靠天吃饭，果然辛苦！
瞧见阳光好，叶子刮下来，把一个个玉米棒子晾晒在院子里。
三天后，全部剥了粒，在村里的柴油磨坊里，打粉，再用蛇皮袋扛着一百斤的玉米面，送去给舅舅家尝一尝。
新鲜的玉米面味道软糯，张钰青回来后烙了几个饼子。
咬一口，软嫩嫩的，玉米饼子的香甜直入味蕾深处，太满足了，没有放久的陈霉味，这香甜的口感，让人喜悦！
同时，也把隔壁的懒婆娘给馋了过来。
隔壁在搬家，赵秀方爬上梯子，站在围墙的另一边，戴着头巾，讨好地说：“钰青，给我几个饼子尝尝吧。”
“没有。”张钰青冷冷瞥她一眼。
“哼！”木梯在摇晃，赵秀方又吓得爬下去，“不给就不给，有你哭的时候。”
院子那一头，动静不小，驴叫身，吵架声，闹成一团，赵秀方和张麻子坐上了借来的驴车，决定去城里的亲戚家住一段日子，大概是怕村里人搞破坏，害赵秀方流产。
……
一大早上，天还没有完全亮。
迎着清晨凉爽的雾气，走了一个小时的路，张钰青去了镇上的卫生院，这里有一个远近闻名的老中医，人太多，前天来，都没轮到她。
灰扑扑的看诊室里，挂着白帘子，十分钟后，老中医道：“你的脉相表现为沉细，脉相下陷，模模糊糊，不够明显啊。”
说着，让她换手。
最后又换回了她的左手，按压那手腕靠拇指的侧动脉的尺部脉：“必须用力按压脉搏，才能探到，你这脉象太绵弱无力了！”
老中医观察了张钰青的舌苔：“舌苔也是寡白色，你月经正常吗？”
“不正常，有时候三个月来一次，有时候四个月来一次，量很少，一年才三四次。”
一番望闻问切，张钰青从老医生那里，大概知道了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十几岁的时候，冬天下冷水太多，严重宫寒了。
原来如此……
从陈北生脸上看到的未来画面，并不是假的，她是真的有一副不容易怀孕的身体。
“刘医生，我才二十岁，以后还能结婚吗？”张钰青慢吞吞地问。
如今，住在村子里，她渐渐产生了一种孤独感。
屋子很大，院子也很大，四周却没有人，感觉空荡荡的。
晚上没有电，她自言自语，家里会产生回音，她总会害怕。
睡不着的时候，只能听村里的狗叫声入眠，有时候甚至会做噩梦。
不是怕鬼。
而是怕，如果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掉，可能发臭了，都不会被人发现。
老中医在写药方，抬眼皮看她：“我给你开三个月的药，你先吃着，三个月后，你来复诊，我再来回答你这个问题。”
得不到具体回应，张钰青鞠了一个躬，拿着药方去抓药。
卫生院在镇上，今天是初一镇上赶集的日子，她买了一个可以煎药的罐子，再买了一斤肉，花了两块钱。
想要身体好，听从医嘱，以后乖乖吃药。
或许，万一调养好了身体，也能按父亲出海时留下的遗愿活着，他最优秀的女儿，一定是能嫁个好人家的！
张钰青自嘲的笑了笑。
想到死去的父亲，尸骨都找不到，张钰青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乡下地方，没有公交车，外出都靠两条腿。
走在泥巴路上，单车经过她旁边，她选择让路，但是对方又停下来。
“陈北生？”张钰青定睛看去，忍不住笑了。
陈北生脸上都是汗水，后面的白衬衣湿透，但依旧风度翩翩：“你好！”
“你这是干啥去？”张钰青好奇地问。
陈北生下车，推着自行车和她同步，并且放慢了速度：“孩子失踪了。”
“又离家出走？”张钰青忍不住摇头：“你这是准备去哪里找？”
陈北生喉咙干涩，嗓音嘶哑：“今天是星期天，我不上班，但我临时去厂里开了一个会，让隔壁的胡大姐帮我盯一盯孩子，但还是让姐弟俩跑了！”
“那你赶紧去找啊！”
“找了很多地方，现在只有你家还没去……”
“行，去我家，我今天出来得早，他们可能记住了路，上了哪辆拖拉机，叫人给送到了海钩子村也不一定。”
毕竟，这俩熊孩子是有前车之鉴的，上次就坐了一个老爷子的拖拉机去了杨海村。
为了赶时间，张钰青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整个人落落大方。
“发什么呆，骑车呀……不抓紧时间，万一孩子见我家没人，跑去其它地方遇到了人贩子，有你这个叔叔哭的时候！”
陈北生抿了抿薄唇，顶着太阳，有些紧张的载着她去海钩子村。
“你不舒服吗？”骑了几分钟，低沉的嗓音传过来。
张钰青盯着手中的数个中药包失神：“嗯……”
陈北生满脸关切：“严不严重，要不要去城里的大医院看看。”
八五年镇上兑钱修了一截柏油马路，大概三里长，两年后已经烂了，路面不平，到处是小坑洞和小石子，坐在单车上颠得屁股疼，为了避免被甩下去，她扯住了他的衬衣。
陈北生身体被定住，单车的轮头差点没能好好控制，扭成了蛇形。
在清脆的笑声中，他稳住了车把手。
张钰青不敢再拉他的衬衣，改而扶坐垫，语气故作轻松：“我的问题很严重，宫寒，月经不调，贫血，医生说我不孕不育。”
也没说假话，现在透过他的脸，能看到未来关于她的画面。
单车忽然失控，对着路边的烂坑冲了去。
眼看着要连人带车摔倒，就见陈北生急刹车，单脚踩地，惊慌的看向身后：“你……”
张钰青想捶他：“你干啥这么激动，和你又没关系！”
也想捶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去试探他。
是，当初是她在海上救了他，两人湿漉漉，肌肤相贴。
他也看到了她衣服湿透的画面，为了安抚她，甚至说可以对她负责。
但她不是言辞拒绝了他吗？
所以，她今天是在干什么混账事啊。
张钰青躲避他的视线，低下头：“快点走！”
陈北生眼神变得复杂，她真的不能生孩子吗？
其实他想安慰她，或许可以去大医院看看，毕竟这小地方的医生，可能没有那么多经验！
重新骑上车，速度越来越快，风从他脸上呼呼的刮过。
一棵棵树不断的后退。
他想说点什么，但面对她，他真的口拙。
迎着乡亲们的视线，他没有停。
转几个弯，来到海沟子村，她的家。
果然不远处，张钰青的院子外面，蹲着两个在研究蚕宝宝的孩子。
旁边还有一个小阿德，爬到树上摘桑叶。
看到叔叔，陈小南就装傻。
“回去！”打又打不得，陈北生好声好气地劝。
陈小南扯开小衣服，抓抓长痱子的肚皮，看到张钰青提着一条五花肉，立刻眼冒金光：“肚肚饿，想吃肉！”
陈小起低头不吭声。
陈小南见叔叔不妥协，只能告状：“我们不回去，间谍阿姨今天又上楼了，要把我和姐姐卖给人拐子！”
那个“间谍阿姨”似乎对陈北生产生了很深的感情呐。
张钰青感叹：“艳福不浅。”
“没有的事！”陈北生无奈解释，“我和她没说过几句话。”
“嗯嗯，没有就没有，你别急。”这都多久了，被孩子们打上了间谍标签，还巴上来缠他，看来是很喜欢他了。
第一次，张钰青抬头仔细打量陈北生的脸，
嗯……
剑眉星目，五官深邃，一双多情眼，挺直的鼻梁，薄唇竟然有唇珠，唇形完美，抿唇的时候，很难让人把控住，吸引力太强，的确是很想靠近他。
内敛的气质，不笑也好看。
两双眼睛对上视线。
他似乎有点近视，当他低头，认真打量一个人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眯眼。
不会让她感觉不受尊重，相反，会觉得他是在认真的凝视她！
他压根不像一个普通人，倒像古代小人书里写的世家子弟。
“你是混血吗？”张钰青问。
陈北生对于她的问题，有些意外，但还是老实回答：“我外婆是苏联人。”
“难怪……”张钰青笑了笑。
天气实在是热，才站一会儿，后背慢慢变湿，她拿下草帽，推开木门命令：“快中午了，你们赶紧进来，在我家吃了午饭再走。”
陈北生迟疑，他一个男人，单独去一个女孩家，很不合适。
附近的村民在探头看，指指点点。
村里的流言蜚语，有可能会要了一个女孩的命，他从小就领教过！
张钰青失笑：“我病了一个月，早被当成了一个傻子，你觉得我会在意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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