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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垂文殿记


“明嘉妹妹,时隔八年,再次回到这宫中,可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啊?”傅训一路上都在叨叨不停,连被青黛夸最有耐心的白芨都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宋知玉却好似一点儿也没有不耐烦,听着他侃了一路,偶尔还煞有其事地附和两句。

        “你还别说,从迎凤街到垂文殿这么长的路,你们俩能不坐轿还丝毫不喘,在下佩服。”三人到了长阶下,傅训理理袖口笑道,“明嘉妹妹,你走前面。”

        宋知玉抬眸看向殿门。

        物是人非吗。

        垂文殿依旧是朱红色的大门,只不过两边站着的守卫由原先的赤袍换作了银甲。心中似乎被刺了一下,宋知玉来到此处,脑海中闪过模糊不清的几个画面——儿时跪在殿外,朱红的殿门紧闭,任由瓢泼的大雨砸在自己的脸上……想得头有些疼,一切无比真实,却跟梦里一样,怎么也凑不成完整的记忆,宋知玉摇摇头,摘下面纱,眼睛微不可见地眯了眯。

        傅训见她愣在原地,有些紧张道:“是刚刚打斗中伤着了么?那你先到偏殿去,我着人找太医给你瞧瞧。”

        宋知玉又恢复了浅笑模样:“我没事,走吧。”

        失去的总会找回来,不急于这一刻。

        “参见陛下。”

        “给皇叔请安了。”

        殿内有三位身穿官袍的男子,听到声音皆退至两边。

        “父亲。”宋知玉淡淡开口,向其中一位三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福了福身。

        “嗯。”在与傅训见过礼后,宋陵点头回应到。

        眼前的女儿八年未见,眉眼依稀可见小时候的影子,只是长开了些,变得更为惊艳,不同于闺中女子的含羞青涩或娴雅端庄,宋知玉的五官明艳,气质却是清冷的,纤细匀称却不瘦弱娇柔,含笑的眼睛向来不避他人眼神,直直地看进对方心里。对于这个自幼离家的女儿,宋陵心中有些复杂。

        “三位大人在这儿,那皇叔您继续忙,祖母先前还担心呢。没什么事的话,我带明嘉去祖母那儿,给她老人家好好瞧瞧。”傅训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

        皇帝起身,走到二人身边,对宋知玉笑着开口:“明嘉长高了,出落得好。”

        寒暄了几句,随后又将头转向她身边的傅训,垮着嘴角厉色道:“我看带明嘉去太后那儿是假,你忙着听曲儿去是真吧。”

        傅训暗道不好,手肘碰碰宋知玉,一脸被识破后的讪笑:“什么都瞒不过皇叔。”

        “你和怀玥自幼在一块儿读书,怀玥还比你小两岁,他的沉稳你是半点儿也没有学来,天天只知饮酒作乐,要么就是弹琴听曲儿,人家十六岁便入仕为朕分忧,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朕让你做个事还推三阻四,小时候还挺机灵,现在看来,机灵劲儿全用到别处去了。”见傅训垂着头,皇帝忍不住戳戳他脑袋,无奈地摇头,“跟你父王一个样儿。”

        “陛下,我这刚回来,您就别说他了,这些年我在兖州也听过世子作的乐曲,人家都说世子将来必定是音律大家,那也是垂名青史的去处。”在被用手肘戳了很久后,宋知玉开口笑道。

        “他就是贪玩。”皇帝摇摇头,又转向傅训,“你可别把明嘉给带坏了!”

        皇帝退回案台后坐下:“你们几个就先下去吧,明嘉刚刚回来,朕再与她说说话。”

        屏退了几人后,垂文殿的大门再度合上,坐在上首的皇帝又恢复了威严之态,旁边的大太监胡彻垂首而立,整个殿中,只有他们三人。

        “阿玞”皇帝沉默了片刻,再度开口:“听闻你进京途中遇刺了,可有伤到哪里?”

        “托陛下的福,臣女并未受伤,只是……”宋知玉顿了顿又说,“这本册子竟这般重要,不仅是进京路上,这都快到宫门了,也还有人截杀。”

        皇上一听变了脸色,忍着怒意道:“朕先前已听到来报了,这次朕定要严惩这帮人,不仅卖官鬻爵,看事情败露竟有胆子在皇城脚下行刺。“

        “陛下息怒,幸好赵参领及时赶到。“宋知玉自袖口拿出了一本蓝皮册子,呈上去道:“名册在此,兹事体大,我不敢假手他人,一直贴身放着。”

        皇帝点点头,看着宋知玉的眼睛道:“朕没想到明嘉办事这么好。”

        四目相对,片刻后宋知玉敛下眼眸:“这哪里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皇帝随手翻了翻这本册子,越翻脸色越差,最后气得将这本册子狠狠扔在地上。

        “你可有看过?”太监胡彻走上前帮皇帝顺着气,皇帝平静下来问道。

        “刚拿到时为了确认翻了几下,没有细看。”宋知玉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事实上何止是翻了几下,这本册子都已被誊了个遍。

        “那你看看。”皇帝挥退了胡彻,靠在椅背上,见宋知玉捡起来册子开始翻看,复又说道,“一个七品知县,竟有这么大的胆子,不仅为霸一方,还牵线卖官鬻爵、舞弊科考,什么官,朕看这是土匪才对。”

        “一个知县,为恶一方作乱官场固然可恶,可若没有上线维护,他一个小小七品官,哪里来的胆子和能耐作恶这么久。”宋知玉大概看了一眼,合上册子递给太监转呈,“买卖的是地方小官职,可作恶的却是大官。”

        “此事牵扯复杂,朕已派人继续去查了。”皇帝坐正了身子,岔开话题道,“现下你已回来了,可还想继续入太苍修读?”

        这太苍学宫是至德帝在十二年前创办的学校,设在宫内的太苍殿,里面的先生不问出身,也不在乎是否有官职在身,皆是寻的六国之内在其领域中最出色的;虽说先生是贵族、官宦抑或平民都无所谓,但里面的学生无一不是身世显赫又颇具天分才能之人,便是连皇帝亲子,若无天分也不能入太苍学宫。

        宋知玉三岁进入太苍殿,与太子傅译、瑞王世子傅训、镇国公府的长公子裴湛和当时的荣阳侯次子子顾月舒共同习文练武。

        可如今的太苍,哪里还有学子?

        宋知玉心中泛起冷意,面上却无奈道:“明嘉在外多年,耽于功课,疏于文武,如今与臣女一同修学的顾大人已成人物,知玉岌岌无名,再入太苍恐有辱其盛名。”

        皇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宋知玉,片刻后,便点头应允。

        宋知玉见皇帝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便向上座禀退,皇帝张了张口,本还要再说些什么,但见宋知玉垂首立于殿前,终是什么话也没说。

        既进了宫,太后自然也是要去见的。

        皇帝知道宋知玉身体不好,本想传一抬轿撵,但被知玉婉拒了,只说身体虽孱弱,但多走走也有好处,皇上便只派了几位宫女引路。

        一路跟着宫女去往太后的慈安宫,越往里走便越多精致的小景,知玉看着熟悉,毕竟是自己从小玩耍的地方,可这些无关紧要的偏偏记得,为什么当年那件事,不论怎么回想都无法记起呢。

        一边想着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慈安宫所在安静清幽,内饰虽华贵却毫不张扬——一如坐在堂中的那位老太太。

        听傅训说宋知玉要来了,宫女刚一通传,太后便急急忙忙地要请进来,最后干脆离了椅子,要往门口走去。

        还未及太后出门,宋知玉便进来了,慈安宫堂中有上好的炭火烧着,不比宫外寒凉,较垂文殿也要暖上几分。

        不等宋知玉脱下大氅行礼,太后就制止了知玉福身的动作,拍着她的手往内屋里牵。知玉见太后半晌不知如何开口,便率先说道:“皇祖母,这些年让您担忧了。”

        知玉是皇后义女,外祖母是林太后同胞亲妹,亲祖母又是当今大长公主,自幼在宫中长大,与太后感情深厚,因而也唤她作“祖母”。

        “好孩子。“太后携着知玉一同坐在塌上,屏退了一众丫鬟,屋内只留下一个贴身嬷嬷,刚要开口,便被棉质门帘后一个声音打断。

        “祖母!阿玞妹妹一来,您心里便只有她了,让您孙子也进来一同与妹妹叙叙旧吧!”

        太后冲着外面佯装嗔怒道,“阿玞刚回来,你这皮猴儿却是天天在哀家跟前儿烦着的,莫要打扰我们祖孙二人说体己话。反正陶之先生已经离开了,你也快快回府去罢。”

        傅训也不恼,只笑着回道:“那我在殿中候着,一会儿跟妹妹一同回去。”

        太后不理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眼里的慈爱之意愈发浓烈:“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是祖母没用,当初当初护不住裴家,才让你们姐弟三人分离八年。”

        见太后忆起往事伤感更甚,知玉忍不住安抚道:“祖母,我堪堪回京,咱聊些开心的。”

        “对……对……”太后擦了眼泪,“那些伤心事儿,我们不提了。”

        二人一直聊到申时,太后又留宋知玉吃了晡食,才终于放宋知玉回府。

        先前在迎凤街遇刺一事,宋府已得了消息,宋知若差点就没提着刀冲出去亲手斩了那些刺客,知道知玉没事后,知若方才松了一口气。

        “姑娘呀,您是没看到赵大人将那些血淋淋的马儿和受了伤的护卫送来时那蒋氏吓呆了的模样,这还是将活人和活马送来,若送来的是死人,那她还不当场厥过去!”知玉一回院子,青黛便凑了上来,绘声绘色地说着下午府里发生的事。

        知玉也是任由青黛过着嘴瘾,待她讲完,递给了她一杯水,方才转向紫苑问道:“是残夜盟么?”

        “是呢,迎凤街那批是青狼在幽州范阳郡的部下,三日前混入燕京的,城外的死士是游蛇派出来的。”紫苑恭敬答道。

        白芨收拾完从宫中拿来的一些物什,上前说到:“在燕京城中伏杀,想来不是为了买官册,且不说那些人不知是姑娘拿走了买官册,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这么兴师动众地派不中用的人来刺杀。”

        紫苑问道:“要不要将残夜端了,这样就能知道是谁想杀姑娘了。”

        “紫苑,”知玉摇了摇头,“这进了京来,多少文雅些,残夜挣些银子不容易。”

        紫苑见知玉这么说,便多少有了数:“姑娘知道是谁雇凶刺杀了?”

        知玉始终笑意盈盈的眼神一凛,一瞬的功夫又恢复如常,唇瓣轻启,缓缓吐出三个字:“蒋家人。”

        迎凤街刺杀的背后主使宋知玉尚不清楚,但城外游蛇的死士应当是蒋家人所派。

        残夜是中原三国内有名的暗杀组织,残夜中的雀、鬼、蛛、狼、蛇五部一合,便成了“盟”。

        这残夜虽在知玉眼中是小帮小派,但在江湖上却是算不上小,即便是残夜中最低等的游蛇,寻常人家不得门路,也是无法请得其出手的,蒋家在京为官,如何能联系上残夜盟刺杀自家姑娘。紫苑这般想着,却是没有再问出口。

        “游蛇的手下不一定有多少骨气,没死成算他倒霉,郭甫那边想来问不出来什么,就设法转去内行司问吧,总要让陛下知道,此事跟蒋家有关。”知玉说着便屏退青黛和紫苑二人,单留下白芨,低声吩咐了几句。

        皇上若是知道蒋家派杀手两次伏击,自然会联想到买官册一事上去,更何况今日入宫时,知玉也向陛下提及刺客是为买官册而来。既敢雇凶刺杀,那雇主总要付出些代价才是,即便蒋家人的本意并非是买官册。

        这是回燕京的第一日,重游故地,重见故人,恍若隔世。

        入夜,知玉只有一人坐在铜镜前,才能卸下所有伪装,她盯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愣神。

        原来人的眼神是真的会变的,如今的这般模样,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庸人自扰。”似乎是在恼自己深夜的矫情感怀,便又自嘲般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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