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风入松

倚上马，裴煜并未朝着梁王府的方向去，一路疾驰着。

        到北边的府院下马一停很快又出来，先差近侍开始打探，他自己乘着夜色又驾马离开，行色匆匆。再次倚上马，一路出了城西，一直向西行。

        裴煜不知疲倦，到了地方还需找着小路爬上去，也不知道此处是否真能寻得，只因得孔纬一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他便想着来外城西的天童山上看看，说不定就有。

        侍从已经提着灯笼等着他，看样子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了。

        裴煜提着灯笼一刻不停的向上走，夜里漆黑，越向上风越大，便越冷。

        看到一片桃花源，果然风来一阵落英缤纷，美不胜收。就想着能带攸宁和柔丫头来看看就好了，可惜，攸宁得待在东宫里，小姑娘这般迟也出不了林府了。

        差人折了一些，好生存着便打算直接回去。想着明日林柔和攸宁一醒来便可看到这桃花该有多高兴。

        带着采得的花，让人直接送到林府，而裴煜亲自跑了一趟东宫，幸好今夜庆洵轮值，帮着裴煜找花瓶，都插好，放在殿外放在园里，等着明早攸宁推开门就能看到，虽不是一树一树的，但这般看也很美，总归不是被炸的金黄的桃花酥。

        裴煜心情好，想着明日一早就能见着攸宁告诉对方这一夜的美景便不想回王府了，差庆洵收拾了自己的阁，小睡片刻等天明。

        阁内布置没有任何改变的地方，好似他还夜夜宿在这。这东宫竟是他长大的地方。

        外头的风拍着合拢的窗，仿若想把春意带近屋里来，有规律的一下又一下，这一日下来裴煜累极，躺下来也顾不得这些，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还开着桃花。

        春日的夜里，总是没有白天那般的舒服。偶尔热偶尔冷的难以把控。侍奉之人在留心也不能顶替李佑去感受这冷暖。

        半夜里，醒睡之间，总是难受的很。李佑便不自觉的翻动着，偶尔外头风大，就会吹得廊上挂的翠鸟直啼，一声接着一声，扰的人更是难以入睡。

        守夜的内侍发现李佑长时间翻动便会轻声进入殿内，视察着是否是暖炉过热导致，亦或是燃尽太冷。

        今日也是这般，庆洵守在外面，发现李佑长时间翻动着未曾真的熟睡。便进去看，可室内一切都是合适的，也不知殿下为何没能入睡，若是病痛那就糟了。

        庆洵心里满是嘀咕，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们这些侍奉的人最最讲求与主子的距离感，近不得远不得，有的话知晓也说不得。

        那就得去找个可以说的人来，庆洵便差人在外头看着，自己轻声离开。

        庆洵在阁外头踱步，来来回回的，不知在踌躇着什么。脚步声密了听的里头的人心烦。

        裴煜被吵醒，便把人喊进来，从床榻上起来，看着对方行了叩首大礼，看这样子，想来不是小事。

        裴煜刚清醒便揉着眼睛先开口：“在我这里，你有话便直言。”

        庆洵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世子不知，殿下夜里又没睡好，到亥时便时常翻着身，奴进去看了木炭也有，室温适宜，便又退出来，可屋内依旧翻动着快到天明。如此已有几日。”把脑袋埋的低低的，害怕裴煜听得会罚。

        往年来，李佑大病之前都会睡不安稳，许是夜里身体疼痛难捱，可李佑习惯不说只忍着，直到天明，直到被人发觉了。往往会带着一场大病，让人昏沉无力，只能躺在床榻上，施针服药。痛到感受不到痛了，才会慢慢好转。

        那样的李佑，裴煜见过多次，可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还不能多言不能有半点举动，就怕干扰了太医诊治。

        果然听完裴煜急得直接从床榻上起来身，吓得庆洵把头埋得更低些，他们这些侍奉的人啊，生死就在主子的一念，若在身侧没了用处，那确实如同死了一般。

        裴煜起身没有任何举动没有责问什么，他太明白自己干着急没有用处，又坐下来，对庆洵吩咐着：“今日症脉时，便得告诉王太医，这可不是小事。”

        话说着，心里烦乱，李佑的事从无小事，若连年春来都病着，还不止一场，那朝堂上站二皇子的人怕是又得增，对李佑入朝便是不利，这还都只是小事。如今病一场，痛一场，怕人又得被折磨的瘦一大圈，年年如此熬人心智啊。

        庆洵轻叩道：“奴才知晓，今特意来知会世子，就怕诊脉之时主子不让奴多言，殿下肯听您的。”

        裴煜知晓，点着头，又言道：“早膳记得备些清淡的，攸宁夜里睡不好，今日胃口定也不好，做的精细些，他看着也能多吃两口。”

        食膳、汤药都不能拉下了，能滋补的都得用上。

        “奴才这就去。”庆洵起身，拱手退下。

        等人退下裴煜躺回床榻上却难以入眠，屋外的风还挺大，偶尔吹的门窗吱呀作响，犹记得春来攸宁的那场大病，王太医用尽了法子，药每日三顿喝的比膳食都多，整个寝殿内都是那个味，攸宁不喜，让他打开窗能透些气。明明外头暖阳高照，都穿起了薄薄的圆领长衫，可寝殿内还得燃着暖炉。

        本以为如今会好些的，春来的那一场病来的凶去得也快，可此刻都快要入夏了，栀子都簪上头了，可这病就这般的无常。

        一大早，裴煜就在南宫门等了许久，半道上截住太医，把夜里的事都同王太医复述一遍，着急的等着太医回话，就怕病症加重。

        王太医叹着气看着面前的世子今日就算神医在世也不能凭着几句话来诊断判病的，关心则乱到此，看来世子这一宿定也没能睡好。

        王太医只能委婉的提到：“世子，病症还得等把了脉才好断定。”

        裴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拖着王太医过宫门，庆洵也早早在殿外等着。看着裴煜拉着人来也凑上前要把事情再说一遍。

        王太医到的准时，李佑靠在椅上假寐。裴煜等在一侧，看着着急，也顾不得昨夜里费心找来的桃花。

        王太医诊脉本就慢得很，今日盯着的人多了就更慢些。偶尔看看四周，看看桌案。

        “殿下身体无碍，恐怕是连日来新茶饮多了，这茶便是如此，喝多了夜里容易醒。殿下少喝些，不用药，明也就好了。”王太医诊完自己也松口气。

        李佑听着连忙让庆洵把屋里的茶碗撤下，乖巧的一口把药闷了。还偷偷的抬眼打量着裴煜的脸色，早上得了桃花还没高兴多久呢，没想到这夜里睡不好的事就被曾寅知晓了，也后悔自己那般骄纵着饮茶不思节制。

        庆洵把王太医送出去，阁里就剩两个人。李佑忙开口说着：“曾寅，往后我定不会日日饮茶的。”

        裴煜没有回答只哼了一声，明显是不高兴的，他真真担心一宿，李佑此刻无小事。

        “是我的不是，让曾寅挂心里，但绝无下次。”李佑再三保证。

        裴煜都不理，等庆洵送完王太医再次入阁，裴煜把庆洵叫住了，吩咐着：“把那些新茶都收起来，放到我的阁里。”

        庆洵立刻出去办。

        李佑这才着急：“曾寅，这每日少量喝些不成问题的。”

        裴煜依旧没有理人，看着此刻裴煜的脸色想来是真的被气到了。

        李佑自知理亏，也没多说，只能看着屋里的茶都被拿了出去。等都收拾忘了，裴煜的脸色才好看着，让人把园里的桃花也都拿来，本来还打算带着攸宁去外头看的。

        三大瓶的花围在案上，就像在树上锦簇着，很是好看，香味也好闻。李佑看着欢喜，便捻一捻这朵，嗅一嗅那朵。

        直对裴煜夸着：“春来绝色当是如此。”

        萧煜看着眼前人点头，难得见到李佑毫无顾忌的样子。

        “这个月份了你去哪里寻得这些花？”看完了李佑才记起问。

        “昨去了趟孔府，孔纬这人自小喜欢花草，他同我说盛京里定是没有了，但山寺桃花始盛开，许能寻到。我便去天童山上寻到的。没想到诗词诚不欺我。”裴煜还接着说：“攸宁没见着，那天童山上花开得正好，一院子桃树成一院子的花，风一阵有花飘落，随着风舞动慢慢落下来，甚至好看。”

        李佑听着立刻起了兴致，本是寻常景，但他却见不到，只能听着心之向往。

        按往常裴煜早站起来邀功了，定得让李佑好好夸自己一番，可今日的裴煜满怀心事都忘了这一出。

        “对了今日的事情可不许告诉柔儿。”李佑嘱咐着人，怕林柔听了多担忧一场，也得来东宫里念叨他一场。

        裴煜叹着气同人点头，说着：“今日的事情不会传出东宫的。”

        裴煜如何不知道李佑在朝堂上的难，他不知道李佑手上还有多少可用的人，可他这个最最明面上的棋子却下得不好，总归帮不上什么忙。

        不能如同昔日林宴对官家的助力。

        李佑病不得，他看着桃花，自己心里也明白，此刻若在病着就是给人可乘之机，可药总归喝得太苦了，想喝些爱喝的也得三缄其口。

        李佑的喜欢好似从来都这般，说不得、表现不得、欢喜不得。

        东西是，人也一样。

        好在翠鸟飞在竹林间，喜欢她的、守着她的，可以那般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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